第169章

  嘉成帝从前只当阿纵终于听劝,决定改邪归正了。现在想想,一个人会变得这么彻底吗?仇人不再恨,待人仁慈宽和,也不沉溺美色了,甚至还知道习武保护自己。流放期、雁州造反,他表现得都太冷静了。
  嘉成帝却从没想过,这个人,或许并不是他的阿纵。
  太子,非太子。
  可……这怎么可能呢?
  一想到这里,毒箭的后遗症又发作,他身子抑制不住地战栗,全身冒汗,忽冷忽热。他没去管,只是催促着:“快,三日内务必到京!”
  三日内舟车颠簸,终于如嘉成帝所愿。
  清都已入冬。
  凌当归站在城墙上,北风吹得他的大氅猎猎飘扬。他目光远眺,落在如墨点般的兵马,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父皇回来了。吉祥,告诉御膳房了吗?”
  吉祥道:“回殿下,早就已经说了,将您昨日打猎得来的兔子与鹿烹了,只待陛下回来,一同宴食。”
  “好,父皇应当会高兴的吧。”凌当归拢了拢大氅,忽然觉得有些冷,仰头看天,灰云像散乱的线一样。他呢喃着,“该不会是要下雪了吧。”
  吉祥乐呵呵的:“殿下可真准,钦天监说,今日起必有一雪。俗言道瑞雪丰年,这是好兆头啊!”
  凌当归勾唇,笑而不语。
  只怕肃杀冷冽,失了好兆头。
  凌当归在监国的一年里,如原书中笼络群臣,收买人心,掌握兵权。昨日已得到消息,知道了乌塔卦言一事,心中亦是一惊,真是高人啊,一语成谶。
  原书中的祁王妃与凌宥没了,小说世界便像修复bug一样补了这个卦言,引起父子离心,达成反派“弑父夺位”这段剧情。
  凌当归道:“啧,有意思。”
  吉祥不懂,“殿下觉得什么有意思?”
  “什么都有意思。”
  凌当归伸了腰,转身回殿了。他也该好好准备,如何与疑心自己并非亲儿子的嘉成帝周旋。再准备准备,如何造反夺位。
  第172章 父子.
  嘉成帝一回来,便召见了丞相谭平,询问太子监国期间发生的事。
  谭平神色隐忍,如实告知,叹道:“陛下明断,微臣不敢造次。只是太子殿下实在荒唐,不理朝政,沉迷酒色,信任宦官,属实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微臣觉得像是又变回了原先在祁王府时的样子了。”
  谭平是嘉成帝的旧部,跟随多年了,自然认识从前的凌纵,所以这么说。
  而落在嘉成帝耳中,这些话听起来更是刺耳。
  “换了一个人……”嘉成帝喃喃道。
  饶是他不愿承认,但从前的阿纵,确实是荒唐享乐之性情,做得出这般事情来的。
  嘉成帝觉得不对劲,又问:“当真沉迷酒色?”
  “是,听说宠幸了几个宫女和优伶,”谭平表情十分尴尬难为情,“有男也有女。也没问过皇后娘娘,这些人就全部送到东宫去了。”
  “亲眼所见吗?”
  谭平听了一愣,“……并、并未。”
  嘉成帝眯了眯眼睛,还是怀疑。
  他儿子他知道,最好女色。还专门在王府里建了一座眠香楼,用以安置青楼女子,夜夜笙歌。他也曾劝过,没用,之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再后来,眠香楼被拆除,他倒是一点都不愤怒,好似痛改前非了一样,不再亲近女色。
  有那句卦言在先,嘉成帝无法不怀疑。
  谭平走后,他令人瞒着太子唤来了吉祥和一个据闻受宠的宫女。
  “若有一句假话,朕立刻将你们打死。”
  嘉成帝语声极为寒冷,令二人不由地一哆嗦,赶忙道:“奴才不敢!”
  嘉成帝先问吉祥:“太子纳入东宫的那些人,是真是假?”
  吉祥脑袋昏昏,迷茫道:“自是真的,这事如何假……”
  “你去伺候了没?”嘉成帝直白地问。
  吉祥更懵懂了,“回陛下,奴才没有,殿下说这种事不要别人伺候,说、说会坏了兴致。”
  嘉成帝再看向宫女,目光阴冷得吓人,“你就是琼绿?”
  名叫琼绿的貌美宫女绞着手指,满脸的紧张害怕,“奴婢是。”
  “听闻太子对你甚是宠爱,还越过皇后封了你为良娣?”
  琼绿想起太子的话,强装镇定,连连点头:“是。”
  嘉成帝冷笑,“好。去找宫里的嬷嬷,验身,若是处子之身,直接打死。”
  “这……”琼绿睁大了眼睛,惊出一身冷汗,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先前太子的嘱托,全都招了:“陛下息怒,太子殿下没有宠幸过奴婢和他们任何人,什么都没有做过。殿下还让奴婢将此事瞒着,奴婢不敢撒谎……”
  嘉成帝无动于衷。
  果真如此,此等怪异之事,阿纵绝做不出来。
  太子……非太子……
  嘉成帝忽然涌起没由来的慌乱,此人李代桃僵,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到底是谁?真的阿纵又去哪了?!
  片刻后,东宫派了人过来,恭敬道:“参见陛下,御膳房已经备好了饭菜,太子殿下请您去东宫。”
  嘉成帝乘坐銮驾入东宫。
  清欢阁中,摆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炭火烧得屋子内温暖如春夏,嘉成帝甫一进来,便被伺候着解开了鹤氅。
  珠帘被掀开,响来一道清亮又慵懒的声音。
  “父皇,您可算回来了。征战途中辛苦,想必父皇都没吃什么好的,这不,我一大早就让御膳房准备了,都是父皇爱吃的。”
  嘉成帝看去,山珍海味,还冒着滚滚热气。
  俊俏风流的太子给他斟了一杯酒。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虚握酒杯,道:“阿纵,朕记得你以前好像爱吃辣食。曾还因为鹿鸣酒楼做的菜不够辣,惹得你不悦,在那些狐朋狗友的怂恿下,你一气将酒楼给砸了。怎么现在倒是不常看你吃辣了?”
  “原先倒是能吃,后来不知怎地,吃了就不舒服。嗯?父皇,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的了呀,怎么又问?”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嘉成帝的观察之中。
  自然,寻常,一点都看不出破绽。
  嘉成帝淡笑一声,抿了口酒,“随口一问。”
  凌当归也抿了一口酒,叹气:“其实……母亲还在世时,就不喜欢我吃辣。她觉得那味道呛,我呢又不听话,偏跟她对着干。”
  嘉成帝动作顿住,表情僵硬,“是,你母亲身体不好,闻不得辣味。”
  “每次吃辣的时候,总会想起母亲就在旁边,皱着眉地让我少吃点,这样仿佛母亲一直在。后来……我也算是清醒了,逝去的人终是逝去了,吃再多的辣子,身畔也不会有熟悉的声音再劝。”
  凌当归自我评价,这一段煽情,属实很低智。
  但相关陆茜娘,嘉成帝还真就容易被干扰。
  嘉成帝心绪混乱,“你还记得你母亲?”
  “当然记得。”凌当归夹菜吃,“我虽混账,不常提起,但怎么会忘了母亲呢。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我都记得。留给我的最后一封书信,我好好珍藏。在祁王府被抄之前,都将这封信藏得好好的。”
  “什么信?我怎么不知道?在哪?!”嘉成帝失态,一连三个问句。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亲笔书信,父皇自然不知。”
  凌当归语气妥当拿捏,召人去殿内取出书信,递与嘉成帝,触及对方眼中的疑虑,道:“不知为什么,这几天总是做梦,梦到母亲,母亲神色很忧惧,好像在担心发生什么大事,有意提醒我一样。我就将这封信放在枕头底下了,也算是母亲在天之灵保佑我了。”
  原主对亲生母亲陆茜娘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只不过他很清楚一点,嘉成帝深爱早逝的陆茜娘,而他是唯一的儿子,为着这一层血缘,即便原主犯了天大的错,嘉成帝也一定会原谅他。
  这么重要的道具,原书中原主给胡乱丢了,但凌当归以防万一,将书信藏了起来。
  嘉成帝颤着双手,如同对待珍宝瓷器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泛黄的纸,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不由地眼眶湿润。
  没错,这是茜娘的字,是她的笔墨!
  她垂危之际,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阿纵。她嘱托孩子习文习武,端方尊礼,也盼望他健康平安,一生顺遂。
  末尾晕染墨迹,应当是一滴泪。
  嘉成帝甚至能想象出她当时病体羸弱,却还坚持着伏案笔书,满心牵挂着顽皮的孩子。
  嘉成帝心口泛痛,肩上的伤也作疼,将书信放下,浑身抖得厉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了这封书信,也并不能说明他就是阿纵,难保不是假扮。
  “其实父皇心中想什么,儿臣都知道。”凌当归见他脸色软和,显然受了这封信的深切影响,思路不那么顺畅了,他我按照计划继续道:“父皇看低了儿臣。经历了流放与造反,生死一线,儿臣早就不是当初只知贪玩的祁王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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