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单烽!”
  单烽身形一震,原本就生出银丝的两鬓,终于褪尽了颜色,瞳孔暴突,化作干涸的红色,日薄西山,死气沉沉。
  万象魄罗这一次发动,竟是要抽空他全部的血肉精华,灌注到谢泓衣身上。
  谢泓衣瞳孔紧缩,猛然仰起颈项,却被万里鬼丹一手掐住了咽喉。
  “化作春泥,送你登仙,不好么?”万里鬼丹道,“吃啊!”
  谢泓衣胸腹一震,喷出一口血来,对方的五指粗糙如藤根一般,把他唇边的血都抹去了。
  磅礴到恐怖的生机带着单烽的气息,淹没七窍,几乎要把他活活溺毙当场。
  动弹不得。
  口中腥苦,像是被迫饮尽了单烽的血,五脏六腑都在剧痛中抽搐。
  影子在周身失控翻涌,整片大地更在他狂怒之下,轰鸣不止,不知多少楼台的轮廓在脚下隐现。
  仿佛……梦魂……归帝所……
  又来了。
  每到他悲怒若狂时,灯衫青客的声音就会如鬼魅一般,在他识海中响起。
  这还是第一次,他看到了炼影术的尽头,一道人影静谧地安睡在日影里,双手交握。
  归帝所……归帝所……日暮黄昏时,殿下胡不归?殿下不归,我便带着整座城,候在生死之间——
  入此城者,如闯太子私苑,满城皆傀儡,街衢为刀兵,犯者立死!
  “哦?要破境了?”万里鬼丹道,“我说呢,外头雪练都围城了,你还在玩过家家的把戏,可怎么是好哦。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对付了我,外头的雪练可又到了。来,动手啊,为这么一截人干,前功尽弃?”
  他颇嫌弃地瞥了单烽一眼。
  这么一段时间,足够活活抽空数百年的生机了,即便这小子是铁打的王八,这会儿也该被抽成了一副空壳——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单烽虽双目紧闭,一身在悲泉鬼道里泡入味儿的死气,人却尚未干瘪下去,脸色泛红,还有一种让他极为忌惮的气息,像是从亘古而来!
  嗯?
  这小子体内藏了什么?
  他的藤蔓都翻卷起来,焦黑了一小片。怎么可能?他可不像寻常木灵根一般怕火!
  更何况,薄秋雨不是说,这小子真火灭了么?
  “你这是寻了个溏心蛋啊。”万里鬼丹强压住心中的惊骇,古怪道,“可惜,是死的。”
  也就仅此而已了。
  单烽的身体飞快冷却下去,最后的生机一丝一缕被抽出,枯枝都渗出了血色。
  谢霓的眼睑猛烈跳动着,乱影在极度的压抑下,已经沉凝得如铁石一般。
  万里鬼丹说得不错——方才巡城时,他便已看到了一场恶战的序幕。
  身陷秘境的那段时间,雪练趁虚而入,在影游城外布下了重围。
  雪牧童挥洒着漫天的香饵雪,白云河谷的尸兽群,在暴雪中列成无边的长龙,犯渊已醒,万兽叩关,和当年长留一战如出一辙。
  这么多年的恨……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偏偏杀出一个万里鬼丹,让他腹背受敌。
  从他藏起影游城一刻起,万里鬼丹就吃准了他不能掀翻棋局,为一人背水一战!
  谢霓的颈上已被勒出了深深的指印,颈侧经脉迸出,目光死死盯向单烽。那双眼睛看着殊丽过甚,此刻却寒亮如刀,仿佛眼开眼闭间,就能铡断什么。
  万里鬼丹从他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也诊出了他的决意。
  “好孩子,”万里鬼丹道,“告诉我,你当真是想护着这些——比兔崽子还软弱的东西么?”
  谢霓双唇微动,声音轻得如一声叹息:“不。”
  他又道:“他们都是我的傀儡,能让我变强。还不是时候。”
  就是这样,削掉一切血淋淋的旁枝,摈弃无用的情爱,拼命朝天长去——
  “好!要是你还像你母亲那样,”万里鬼丹眼睑猛地下压,“今日这个地方,连同你在内,什么也别想剩下。”
  谢霓手指一颤。
  与此同时,单烽断绝了气息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向前倒去。
  “倒还有几分像我。”万里鬼丹道,扼住谢霓颈项的五指一松。
  说时迟,那时快,劲风照脸,他已被乱影拂出数丈!
  谢霓一把扯住单烽衣襟,整个人倾身而上,将口中碧绿的生机和着血腥味,悉数渡向了单烽口中。
  【作者有话说】
  崆峒老舅遭遇黄毛暴击(? ̄? ??  ̄??)
  第152章 药壶尽盛天地卵
  来不及了。
  反哺生机,不过杯水车薪。
  谢泓衣残破的丹田处,却腾起出一片血红的光华。
  曾经被迫在天火长春宫运转的法诀,搜刮着他的经脉,让整片下腹在剧痛中凹陷下去。
  好像又回到了最黑暗的时候,为了孕育火珠,血肉被榨干了一次又一次,恶心欲呕,吐出的却都是血。
  无暇屈辱。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单烽死在这里,更不该,沦为登仙路上的牺牲。
  冰冷的双唇,和对方紧紧地依偎。
  单烽双目紧闭,面上的红芒一点点熄灭下去,鬓发也渐渐转黑。
  他陷在一场漆黑的梦里,在地底无尽地下沉,身上很重,像镇着一座大山,肉身被碾成了烂泥,心中恨意不灭。
  好闷……好热……想出去,想痛痛快快地,烧穿这一条死路!
  胸腔里,有熔岩咆哮着,冲击着每一寸皮肤,毁天灭地的力量,即将爆发出来。
  却有一股清凉的生机,一次又一次浇熄他,把他从爆炸的边缘拉了回来。
  谢泓衣双唇微微发着抖,像是随时会消融在他的呼吸里。
  好香……
  被冷雨浸透的牡丹花苞,那么柔软,却带着一丝苦涩。
  单烽贪欲暴起,一手按住谢泓衣后颈,拇指扣着,还不够,竟是顺势撞开对方齿关,以舌尖横扫过去。
  极为粗重的吻,溺水者的求生欲和毫不掩饰的□□掺和在一起。
  谢霓泓衣的颈侧砰砰疾跳,颈窝深深凹陷下去,在体修铁铸的五指下辗转,是被人强行饮尽的杯中酒。
  “你给他做炉鼎?!”
  万里鬼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中铜杖往地上一砸,地面绽开百来道巨裂,又狂涌出无数道藤蛇来,和他墨绿长发一同猎猎翻舞。
  “好啊,真是像娘的种!”
  谢泓衣的身影和万里清央重合了,往事重演,他勒死谢泓衣的心都有了,铜杖击出,却向单烽后心猛砸去:“饿死鬼没吃过饱饭?你小子还敢吃!”
  谢泓衣始终未曾闭目,留意着万里鬼丹的举止,当即袖影一拂,先将单烽照面扇了出去。
  三分回护,更有七分被咬出来的火气。
  后者一个踉跄,全凭本能稳住身形,眼前乱糟糟的黑斑才散尽,谢泓衣已身化黑影,向万里鬼丹杀了过去。
  万里鬼丹道:“过几天,仙盟设宴,和薄秋雨吃个便饭。”
  谢泓衣冷冷道:“父王也想请你到悲泉一聚。”
  这舅甥二人口头上还有些亲眷之谊,真动起手来,却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炼影术下,片叶飞花,都可化作刀剑,潜行藏迹,防不胜防,一时间到处都是纵横的乱影。
  万里鬼丹高大身形却如狂舞的薜荔一般,藤蔓飞旋,地皮被掀起了一轮又一轮。
  “还不够!就这么点本事?等你登仙了,说不定挠人还疼些,现在?哈哈哈,一步之差,天壤之别。”
  “我登不登仙,你说了不算。”谢泓衣道,“聒噪、刚愎,到老了还是朽木,空而无心!”
  他少有和人近身缠斗的时候,往往一击定生死,此刻更是杀气四射,毫不掩饰锋芒了。
  单烽一抬头,心里却疾跳,谢泓衣的身体怎么撑得住?
  万里鬼丹道:“这么护着他,他能喂得饱你?”
  二人齐齐一滞,单烽对往事所知甚少,却丝毫不碍着他肺管子一阵抽搐。
  “你说什么?”
  万里鬼丹将头一侧,阴沉的脸上露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倒像是刻在木板上的。
  “听说没了真火的火灵根,是缩卵啊?丹田都废成这样了,要不是有人替你浇灌他,做了他的炉鼎,他能活到——”
  话音未落,一记重拳轰在他面门上,发上天珠迸碎,五官都被砸得倒陷进颅中。
  巨大的窟窿,散作藤蔓,灵活地一错,重新拧成万里鬼丹的脸孔。
  单烽道:“我去你……舅姥爷的油浸枇杷歪瓜藤!”
  藤蔓迎风暴涨,忽而坠下铜缸大的一口巨瓜,千钧之重,将单烽砸得脑中嗡了一声。
  继而张开血盆大口,从头顶喷出一轮雹子似的瓜子来,一时间碧雾弥漫,满地都是腐蚀出来的窟窿。
  “他是你外甥啊,你敢这么辱没他?”
  “发霉的老东西,尖头尖脑绿橄榄,肚子里头长木耳,嗓子眼儿里长船蛆,趁早劈了叉做棺材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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