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派人诊治的同时,他也将死尸颅顶的药师针取下封存。
  药师针一拔,药尸就炸开了,血泥四溅。众人再不敢碰幸存者头顶的药针,只能眼看着他们化身为药,茎须暴涨,手足摆荡不止。
  ——没时间了,一定要抓住楚鸾回,越快越好!
  谢泓衣亲手验尸,身上也溅了血泥,回府后来不及沐浴,先以炼影术巡城。
  影子飞速铺开,街巷间每个人的神情都无处隐遁,偏偏楚鸾回便如凭空蒸发了一般,单烽也不知所踪。
  障眼法,或者说,秘境?
  谢泓衣心念电转,将鸣冤录合拢了,匆匆沐浴了一番。
  他只穿了单衣,顺手从屏风外的薰笼上取外袍。
  这是他和单烽的默契了,每日洗沐后,总会有一袭衣裳悄然搁在上头,上头还压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体修手巧,能在木簪上雕出百来缕花蕊,每一缕都是头发丝粗细,迎风颤动,还曾雕成一只簪头玛瑙伏兔,团身蜷卧,双耳颤颤地发亮。
  只要谢泓衣的目光稍一停留,那上头的花样便变了法儿地翻新。
  五指刚一抬起,谢泓衣便眉心一蹙,想起那家伙不知跑哪儿去了。
  但薰笼上却依旧搭了一身衣裳。
  大幅的素白缎面,只在袖间以银蓝色绣线勾勒出数支玉簪花,更像是他曾在素衣天观静修时所穿的道袍。
  谢泓衣静了一静,心里掠过一丝微妙的怪异感,但在瞥见窗外那道身影后,他便目光一凝,披衣而起。
  属于体修的精悍身形,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认。
  对方也不说话,只是隔窗而立,数十步的距离,看起来形影朦胧,就像遥遥画上去的。
  “单烽?”
  单烽含糊地应了一声,推开门,大步向他走来,双臂一张,是个再熟稔不过的拥抱,带着火灵根淡淡的硝石气息。
  因真火熄灭的缘故,并不那么呛人,他近来甚至有些习惯了——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背后竟猛然腾起一股寒气,是神魂深处无论如何压不住的战栗,影子呼啸而出,就要将单烽推出门外。
  “怎么了?”单烽抬眼道,抢先一步抓住他手臂。
  那力度竟然让谢泓衣骨头发痛,对方却只是噙着笑,全未察觉。
  余光里,体修的手臂上筋脉暴起,五根手指如鹰爪一般,亢奋到了难以自持的地步。
  不对劲。
  谢泓衣眼睫低垂,数息僵持之后,反手搭在单烽手背上,那青筋砰地一跳,比绷紧的琴弦更强硬,几乎割痛了他的指腹。
  与此同时,体修唇边裂开一道深深的笑弧来。
  “这么想我啊?”
  谢泓衣冰凉的指尖,就像毒蝎寒亮的紫金色尾刺一般,倒钩进皮肤,将体修一寸寸越拖越近。
  他的手指素白纤长,锋芒内蕴。
  体修的手,却肤色微深,从腕骨到指节都刚劲强硬,劲力外放,轻松地裹住他整只手。
  砰、砰、砰砰砰砰!
  剧烈的心跳声,竟分不清到底是得偿所愿,还是毒海翻波。
  谢泓衣心中却泛起一丝微微的疑惑。
  是熟悉的手,熟悉的刀茧。
  单烽盯着他,很快收敛了神色:“我找到楚鸾回了,他因为宿怨,下了狠手,所以不敢露面。”
  谢泓衣道:“城里没有他的踪影,他在哪儿?”
  单烽轻描淡写道:“太初秘境。大风雪过后,入口跑到城里来了。为免打草惊蛇,我没惊动他,一起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偷家,开始!
  第111章 火绒坠霞
  “在哪里?”
  单烽一摊手,道:“不远,就在顺风东街,临街的小铺,卖兽骨的,里面却变成了赌坊,先去探探虚实吧。”
  谢泓衣眉峰轻轻一抬,单烽镇定地看了回去,眼珠里金光一闪。
  隔了一会儿,谢泓衣道:“走吧。”
  城主府外,还下着小雪,二人并肩而行,单烽挨得很紧,一条手臂黏在谢泓衣肩侧,慢慢磨蹭着。
  谢泓衣道:“你身上的香饵雪,还没解?”
  “我?”单烽挠了挠手背,咧嘴一笑,道,“早没什么事了,对了,天衣坊又做了几身新的小衣裳,还有小冠。”
  谢泓衣问了几句天衣坊里的状况,涉及二人间的私隐,那些耳边枕边的话,单烽都对答如流。
  但谢泓衣心中那一丝异样感,却迟迟不散。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谢泓衣又道:“刚刚,我问你的事,你匆匆跑了,是什么意思?”
  这回,单烽倒是顿了一顿。
  单烽说:“秘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果然很近。
  那家卖兽骨的小铺,离城主府数百步,铺子墙上钉着兽皮,飘飘荡荡,空无一人。
  可里头却传来摇骰子的声音,赌徒的吆喝,像隔着极厚的鼓皮似的,越是凝神,越是难以听清。
  “小心有阵法!”单烽道。
  正这时,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在了铺子中央,正和二人打了个照面。
  楚鸾回?
  只见他抓着一把雪瑛草,像是刚狂奔出来,脸上还挂着汗,眼神一对。
  谢泓衣道:“站住。”
  楚鸾回苦笑道:“我百口莫辩,城主别管我了,让我先静一静!”
  单烽二话不说,就近抄起一把椅子,向楚鸾回砸去。
  楚鸾回一惊,转头一扑,铺子里的景象短暂地变化,竟是个极为幽深的赌坊,足有十来张赌桌,蒙面的赌徒捶胸顿足,喊声震天。
  更有高高的柜台,纸糊的伙计,面色阴冷地立在后面,朝众人招手:“回春赌坊——什么都能赌,什么都能挣,来呀。”
  楚鸾回一钻进去,立时消失无踪。
  这地方极其古怪,二人跟着追了数步,赌坊的景象消散了,又变回了空荡荡的兽骨铺子。
  只是铺子突然深得望不到底,两边挂满了一模一样的兽皮,如回廊一般。
  单烽冷笑道:“他倒是如鱼得水,不用管他了。”
  谢泓衣瞥他一眼,道:“何以见得?”
  “他手里抓着的雪瑛草,还挂着草标,一看就是赢来的。还能进出自如,没被秘境困住,反而借着秘境藏身呢。”单烽不耐道,手指一刻不停地抚摸着凤冠匣子,“我们的事情……你说话算数,别后悔。”
  谢泓衣道:“单烽,你到底怎么了?”
  他抬起手背,轻轻往单烽额上一贴,后者竟然打了个激灵,怔怔地看他,血丝一缕缕地爬满了眼白。
  “我只是……”单烽揉着眼睛,咕哝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凤冠的匣子,被手指推开一线,珠玉交辉,光华如水,更有一块指肚大的虹影石,竟是卧虹的形状,倚在翡翠玉梳边,正如当年翠幕云屏,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思。
  只可惜,珠子摔落了不少,躺在匣子里。
  谢泓衣微微怔了一下,已被单烽抓住了手腕。
  后者哑声道:“别管他了,你看看我,我等得够久了。”
  一道黄符,在墙角无声地化成了灰。
  障眼法发动。
  兽皮变成了飞扬的红罗帐,满室都浸在昏沉的红光里,甜腻到腐烂的的瓜果香气,从帐子深处飘散出来。
  二人面前,一张长案,幻化出的龙凤花烛,幽幽地燃烧,毫无温度,可烛泪已经堆积了满桌。
  谢泓衣不知多久没见过明火了,瞳孔猛地一缩。
  单烽的脸颊,也随着火光一阵阵抽搐,发亮的湖面似的,莫名狰狞。
  “我给你戴上凤冠,好不好?”
  谢泓衣看他一眼,像是默许。那目光令单烽的脸孔燃烧起来,慌慌张张掏出凤冠,手腕却被一把握住了。
  冰冷而纤长的手,没有任何杀气,平静地紧贴。
  谢泓衣在就着他的手,看那一顶凤冠。
  一时间,天地间只剩下了湍急的心跳声。
  心里一阵阵胀痛,亢奋、酸楚、极度的嫉恨,差点没把这幅皮囊撑裂了。
  偷来抢来的果子,果然格外酸甜。
  是耶,非耶?
  ——单烽算什么东西?改头换面后,谢泓衣根本没认出来!可为什么,又要用这样从未有过的温柔眼光,凝视一只摔碎了的凤冠?
  是耶非耶符,依旧在背后闪动。
  薛云死死盯着那交叠双手看一会儿,目光一错,又见谢泓衣淡红色的嘴唇轻轻张阖。
  自多年前小太子坠入红尘血泥后,便再无洗脱那种颜色的可能。
  每次看到这样的裂痕,薛云心中便会涌扭曲的狂喜,无瑕素衣又如何?还不是能一点点儿撬开,从里到外浇个透,还不是得昏昏沉沉,求死而不能!
  看在难得温存的份上,他也会好、好、款待谢泓衣的。
  薛云齿关发痒,皮囊底下毫毛疯长,正要将谢泓衣扯进怀里,颈上却突然一寒,被一缕影子缠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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