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管他怎么说,丹丘子就笑。
逢春生从床上爬起来将人摁在椅子上,“好好坐着,我替你束发。”
丹丘子提要求道:“不要给我束冠发,今日我不出去了,就束最简单的!”
逢春生疑惑道:“今日不外出去悟道呢?”
丹丘子连连摆头:“不悟了不悟了。”
逢春生抬手就冲着他脑袋一拍,“别乱动,今儿倒是稀奇,外头那些‘小猫小狗’的苍生,你竟是不照顾了?”
丹丘子垂下眼,“师兄,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苍生要顾,一人也要顾。”
逢春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道:“好了,头抬起来点,我看看这头发束得怎么样?”
丹丘子抬起头,他现如今这张脸不过是十几二十岁的面容,但眼神却骗不了人的,那眼底的沉淀的岁月何止只有十几年。
他的稚气、软弱、天真已经全被揉碎化开,再怎么装也装不出年少的心气。
“师兄,你的愿望实现了么?”丹丘子坐在椅子上晃着腿。
逢春生不解:“什么?”
丹丘子轻声道:“这大殿从今往后便只有你我二人了。”
逢春生先是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鼻尖一直萦绕的香气是“故梦”。
他伸出手,束好的长发从他指尖划过,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丹丘子闻声笑了起来,他抬手,指尖缠绕的都是“故梦”的烟雾,一丝一缕,沁入人的五脏六腑。
“只可惜啊……好梦难存。”
……
大殿内,甘衡很快就意识到了不正常。
他连忙捂住口鼻,“靠……”
是“故梦”的香气,这香邪门,入体之后,这人虽然表面上看着很正常就跟睡着了一样,但实际上内里五脏六腑都已经化作水了,随便晃晃都能流出来。
这香这么歹毒,却还是有很多人都趋之若鹜,只因为临死之前,会一直重复做一段美梦,直至内脏全部融化,人死梦方休。
“苛丑,带上鹤山我们快走。”甘衡知道,丹丘子恐怕是不会再从这虚无境里出来了。
虚无境逐渐崩塌,好似太阳坠落,显出原本的漆黑夜色来。
甘衡看着金碧辉煌的大殿逐渐消弭在夜色里,神情也有几分复杂。
佛曰来世,道说今生。
丹丘子到死也没有相信来世,他同逢春生被困在虚无境里直至消散,没有来世也不求来世。
“走吧。”甘衡叹了口气,拍了拍苛丑,“我们下去。”
苛丑站在那没动:“我抱你。”
甘衡指了指昏死过去的鹤山,“你抱他。”
苛丑杵在那气不顺,抱个屁,扛着人就下了通天道,这一路鹤山头朝下脚朝上的,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
…………
第二天整个长生观都挂上了白绫,道观里所有的人穿着一身白衣,满观的纸钱翻飞。
长生观的丹丘道长羽化了。
来替丹丘子哭丧的人,在长生观里排了好长的队。
甘衡看着看着,突然来了一句:“这才是真正的通天道啊……”
观里大大小小的事务现如今就落到了鹤山的头上,这可怜的小道人,拿回自己的身体还没多久,怕是手脚都还没适应惯,就得开始收拾烂摊子了。
甘衡临走前还特地去看了他一眼。
鹤山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忙得晕头转向,哭丧着脸就只差把“我不行”几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甘衡拍了拍他的肩,也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得给他画饼:“道长……未来可期啊……”
鹤山闻言整个人扑进甘衡怀里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
起先还在哭丹丘子道长的死,后头完完全全便是在哭自己了。
这个不会,那个也不会,长生观什么事都落到他头上了,他该如何是好。
甘衡拍了拍他的后背,心想,这下好了,这小子以后请鬼上身都请不到了。
苛丑皱着眉将这哭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的人从甘衡怀里扯出来,嫌弃道:“没用的东西。”
鹤山被骂了,反倒是生出了几分反骨,他瘪着嘴,就那么含着泪哽咽道:“贫道……贫道会照顾……好长生观的……”
甘衡宽慰他:“放轻松些,观里还有这么多师弟替你撑着呢。”
鹤山这才深吸了口气将眼泪咽回去,一路目送着甘衡他们离开了吴昌城。
# 皇都奉先
第43章 见财神(一)
甘衡一行人历经数月总算是抵达了奉先城。
这奉先城较之别的地方,就是繁华热闹些,就连沿街的楼都硬是比别处要高。
甘衡站在官道上,神情有几分沧桑。
小曰者靠过来问他:“甘衡?我们接下来不去找荀樾大师么?”他不理解甘衡一直站在这里做什么。
甘衡吐出一口气:“去抓夜游女之前,那老头给了我一支焰灵,细长一支,点燃能亮大半天,不管搁多远都能知道我在哪里。”
小曰者不明白:“那你为何不点?是要等到夜里么?”
甘衡一摊手,“我在徐镇的时候,搁酒里都快被泡成下酒菜了,你猜那焰灵怎么着?”
他一乐跟说笑话似的,合掌一拍:“嘿,早就泡成浆了。”
小曰者:“……”他怎么还觉得甘衡挺骄傲的。
“行了,实在不行去别院看看吧,就算找不到那老头,好歹还有个落脚的地方。”
那别院是之前荀樾刚带着甘衡来奉先时住过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但也算个房子,四面墙还是能遮风挡雨的。
可甘衡这离开奉先实在是太长时间了,奉先整个都大变样了。
高楼建起、商铺林立,家家户户门前竟都设起了佛龛。
当街还有不少点着香就在那拜的,甘衡好奇地朝佛龛里看去。
诡异,实在是诡异。
小曰者也探着脑袋往佛龛里瞧,“甘衡,他们拜的都是什么?”
甘衡摇摇头,别说拜的是什么了,他隐约觉得这奉先城里有一股奇怪的磁场,他原本对阴气、鬼气这种东西是很敏感的,可这奉先城仿佛被蒙在薄膜里一样,叫他什么都感知不到。
苛丑突然伸手捂住了甘衡的眼睛,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别往那佛龛里看,里头供着的……全是恶鬼。”
甘衡被他微凉的鼻息打在耳边,耳朵尖尖红红的,却也着实被他这话惊到了。
几年没有回来,这奉先城养恶鬼竟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了么?
甘衡故作镇定地拉下苛丑的手,“没事,我也供了,我这一供还是两个。”
话里颇有点当爹又当妈的心酸感。
苛丑收回手前在甘衡脸上拿手指剐蹭了一下,那姿态是说不清的亲昵,只是两人都没有察觉到。
苛丑:“那能一样么?”
甘衡:“怎么不一样了?你不是鬼还是小曰者不是鬼?”
“你拿我同那小鬼比??”
“那是比不得。”
“哼,这还差不多。”
“你比小鬼还幼稚,还不如小曰者。”
“你……”
一人一鬼拌嘴吵闹往前走去,丝毫都没有注意到小曰者被落下了。
小曰者好好的一张圆脸,实在是带着不符合气场的沧桑和稳重,够了,他真是受够了,显得他太多余了。
等甘衡来到原先别院所在地时,整个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的高楼,又退回去走了两步,把这前前后后都看了一遍,这才确定自己确实没找错地方。
只是这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早些年破破烂烂的别院,风刮大一点都能把屋顶的茅草卷走,现如今破烂别院不见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林立在这。
气势实在是威武、修建得实在是辉煌。
“不是……这……”甘衡看着眼前大殿上金灿灿的三个大字“木越殿”,良久无语。
这拆字的玩法,也只有那老头能做得出来。
殿里走出来一个少年人,这少年穿着一身素色的袍子,即便上头花样再简单,可甘衡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乖乖,素锦,能穿这玩意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
少年斜着眼打量了一下甘衡,“何人?”那眼神里的轻蔑之色都快溢出来了。
甘衡冲少年笑了笑,“在下甘衡,师承荀樾大师,现如今回奉先城复命,前来拜见。”
少年闻言清秀的眉毛一蹙,“师承?”
“正是。”甘衡点点头,反正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他至少也跟着荀樾那老头学过几年,怎么不算师承呢?那可太师承了。
少年却冷哼了一声,“现在这些阿猫阿狗,为了能见荀大师一面,竟是什么谎都敢撒。”
甘衡:“……”
他先预判了苛丑一手,苛丑还没来得及动,他就先伸手把苛丑往后一拉,“戒骄戒躁啊,戒骄戒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