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每次让苏敏去端茶,皇帝都能多喝一口。
  苏敏马上就会意说道,“顾韵达,我去吧。”她来这里就想要伺候皇帝的,自然要尽心尽力,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要嫁人了,总觉得皇帝对她越来越纵容了,没有以往那么严苛。
  当然赏赐也多了起来,要知道以前皇帝对她可是很吝啬的。
  苏敏安静的走了进去,几乎没有任何声响,里面几乎没有大臣坐着,所有人都站在一起,不过明显安亲王和康亲王更亲厚一些,站在一处,熊赐履和陈廷敬在一处,还有索额图和佟国维在一处。
  这就能看出简单的派系了。
  她端了茶水给皇帝,然后安静的站在后面,一副随时听命的样子。
  康熙的目光扫了眼苏敏,两个视线对上,苏敏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眼角上扬,像月牙儿似的弧线。
  皇帝眼中的冷意化开,带出几分暖色来,低头抿了一口茶水,等着面对大臣的时候,又是那个少年威严的帝王家。
  康亲王向来以维护朝廷威仪为要,沉声道,“陛下,国法二字重逾泰山,大清靠的便是上下有序,政令如山,上至亲王,下至编户,谁敢违制,便得受国法处置。”
  索额图早已按捺不住,一直想要表现一番,听了康亲王的话,马上就
  附和道,“陛下!臣请斩姚启圣以正国法!海禁乃世祖章皇帝定下的铁规,为的是困死台湾郑氏,断其粮道,绝其接济,姚启圣一个七品知县,竟敢视祖制如无物,私开海禁通商,他可知这一开,多少郑氏细作能混进内地?多少粮草军械能流往台湾?”
  安亲王也道,“陛下,此人撼动国本,论罪当诛!”
  苏敏听的心口一紧,历史上,姚启圣是治了死罪的。
  熊赐履看了眼陈廷敬,甚至似乎想要去抓着他,却被他甩开,陈廷敬上前,说道,“陛下,姚启圣擅开海禁,确是违制,论法当罚,但他因民生疾苦而变通,论心可谅,”他顿了下,继续说道,“臣查得香山开禁三月,流民归乡者三千余户,税银增收五千两,并未给郑氏可乘之机。”
  皇帝看了眼众人,说道,“叫姚启圣进来。”
  姚启圣身上的囚服单薄,根本挡不住穿堂的寒气,布料勾勒出他清瘦却挺直的脊梁。手腕上的铁镣磨破了皮肉,每动一下,铁环相撞就发出咔啷的脆响。
  最后,康熙帝目光重回姚启圣身上,“你还有何话讲?”
  姚启圣挺直脊梁,“陛下,迁界令下,万亩良田成焦土,渔民不得入海,商人不得通市,饿殍遍地,易子而食。臣开禁,非为抗命,实为救命海禁是为灭敌,但若百姓皆因禁海而亡,灭敌又为谁守土?”
  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就连苏敏也觉得姚启圣的话太大胆了。
  “混账,到了如今,你居然还不知悔改!给朕拉出去。”皇帝骂道。
  姚启圣被近卫拉着,又踉跄的被提了出去。
  一群大臣也陆陆续续的都出去了,皇帝冷着脸回到了次间,苏敏赶忙的跟了过去,见皇帝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又给他重新沏茶。
  皇帝瞧了一眼苏敏,问道,“过几日就要启程了,怎地不去歇会儿。”
  苏敏向来喜欢用好话哄着皇帝,她在这方面是非常厚脸皮的,抱自己的金大腿不丢人,说道,“奴婢想着要离开陛下了,以后不能伺候,心里不舍,想着行囊已经收拾差不多了,旁的事情还有宝瓶帮着奴婢,就想着过来好好伺候陛下。”
  “别是人在朕这里,心早就飞回常州老家了吧?”皇帝难得调侃着,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又放回去,拿起一旁的奏折来。
  苏敏拍马屁归拍马屁,但是不会说谎,因为这太容易被看出来了,马屁的精髓就是实话就夸大几分,至于假的,那是一句都不能说的,只会让人厌烦。
  “奴婢已经离家八年了。”苏敏语气微微上扬,带着软,像是莺歌一般。
  皇帝这时候是拿苏敏没办法的,哼道,“这回倒是没有糊弄朕。”说着打开了奏折,再一看,忍不住拧眉,苏敏忍不住过去看,居然是耿精忠写的折子。
  苏敏很快在那些繁琐的礼貌话里,找出了重点,那就是耿精忠想保姚启圣,她记得,地方志里写的就是姚启圣论罪当死,但因平南王耿精忠力保,又逢大赦才得免。
  顾问行一直等着苏敏说服皇帝用膳,眼巴巴的往这里瞧着,再一看忍不住心里惊叹,苏敏居然凑过去看奏折,皇帝也任由着她看。
  也就是苏敏可以这般看奏折了吧,随即又想起来,似乎小时候,皇帝就时常让苏敏读奏折给他听。
  那时候苏敏的字认的不多,读的磕磕巴巴的,还被皇帝严厉的训斥,让她好好练字。
  顾问行惋惜的想着,两个人小时候真的十分要好呀,可惜长大了,苏敏嫁出去了。
  皇帝把折子一丢,发出啪的声音,说道,“这个平南王,居然参合这等事,就不怕朕治他的罪。”
  苏敏知道,姚启圣最大的问题就私自开海,而海禁是为了遏制郑经这个朝廷的心腹大患,平南王作为藩王,居然还帮着姚启圣,这是不是说明,他其实是在替郑经说话?
  “阿敏,这件事你怎么看?”
  苏敏没想到皇帝居然问自己,见她诧异的眼神,皇帝说道,“往常朕在这儿批折子的时候,你恨不得离着十米远,生怕朕拿个折子让你读,读不上来又要罚你练字,如今你靠得这么近,看得这么仔细,想来是对这事有想法了。”皇帝洞若观火地说道。
  苏敏眨了眨眼,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万岁爷,这话倒是不假。”
  皇帝往后一靠,拿起方才膳房送来的毛巾卷,皇帝觉得原先的名字不够文雅,给它改了个名字叫玉桃金卷,别说,听着还挺雅致的。
  他走到炕边,指了指剩下的那一个玉桃金卷,“怎么还站着?你不是最馋这口?”
  苏敏把碟子端过来,放在炕桌上,又挪过茶水,坐在炕桌的另一边,高高兴兴地拿起玉桃金卷吃了起来。
  咬一口满是软绵的香甜奶油味,里面裹着满满的糖水黄桃,滋味实在好。
  皇帝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便是吃点心时也不爱多话,但架不住苏敏喜欢说,一来二去,两人便是用膳时也会闲聊几句。
  其实苏敏今天见到姚启胜时,就想帮他说话了,甚至暗自琢磨,今日万岁爷为何让人把姚启胜押到京里来?按道理,他不过是个知县,真若犯了大错,就地处置便是,再者,这事的主犯是两广总督,即便要押解入京,也该先押解总督才对。
  转念一想,她便明白了,上次她在万岁爷心里种下的关于海禁的种子,如今是发芽了。
  这会儿康熙正年少气盛,带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就像那日他说的有何不敢?这时候他肯定有了想要撤三藩的想法了,而银子是关键。
  曾有人说过,姚启胜是个实干的全才,做事不拘一格又灵活有度,更有高瞻远瞩的眼光,若是万岁爷愿意启用他,或许两广之地会是另一番景象。
  如果姚启圣能稳住郑经,又大开海禁,收取税收,那自然对皇帝是大好的。
  可苏敏也说不清,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不对,历史的车轮因她而改变,这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陛下,奴婢不甚清楚。”苏敏虽偶尔偷懒,贪吃,总想着躺平过日子,可她最大的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奴婢只是觉得,姚大人有些可惜了。”
  皇帝严肃的说道,“他可是犯了海禁之罪。”
  “您仔细看过姚大人为何要私开海禁吗?”姚启胜在这事上,做得实在漂亮:当年他接任江山知府时,府里的亏空就有十七万两,又因海禁的缘故,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他当时做的选择,是和葡萄牙人合作,把港口租给对方,一年能收二十万两银子,这些钱,他全用来补上了府里的亏空。
  流民归乡者三千余户,税银增收五千两。
  “您看,这算不算能吏?您不是最缺银子?”
  这也是皇帝至今动容的原因之一,姚启胜做的许多事虽不合规矩,可出发点都是为了百姓,而非谋私利,而且太能赚钱了!
  “朝廷禁海,防近海的原因,无非是怕接济反贼,可若是姚大人能收服那些人呢?”
  “胡说,这种事儿是你能讲的?”
  苏敏低下头,轻声道:“是奴婢轻狂了。”
  皇帝却没说话,姚启胜先前面圣时,就说过自己能说服那些反贼归顺朝廷。“往后要谨言慎行。”
  苏敏乖乖点头,“奴婢是想起小时候,有一年山东大旱,来了好多逃难的人,看着实在可怜,听说那些迁海的人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皇帝始终没开口,像是在沉思。
  过了片刻,苏敏便伺候皇帝歇午觉。四周渐渐静了下来,只有凉风拂过窗棂,传来洒洒的声响。
  苏敏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偷偷瞄了眼龙床的方向,再过些日子,她就要离宫了,到时候几个月都见不到万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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