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从江阳府到往生客栈,从春神殿到钩吾山,郁昶似乎确实一直像他说的这般,跟着她。
可是文玉心怀不忍,却不能不说出真相。
似乎怕文玉的话更令人伤情,郁昶索性接着说道:可是我答应过,待此事一了,便要回到沅水之滨。
这是在春神殿上,他曾亲口许诺的。
原本只是哄你先准我同去钩吾山的。郁昶毫不遮掩自己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机,反倒是坦然得很,没想到如今一语成谶。
先是莫名得了他踪迹追来的观蓝,后是令他很是无地自容的句芒
郁昶在上乘云巘之前从未想过,可是在此处的几日却翻来覆去地思考,他与文玉是否真的已到了分岔路口、势必走向两头。
你有你的故土,不该为我而活。文玉牵起唇角,勉强笑道,郁昶,从今往后,为自己活着罢。
就好像子瞻说的,她可以只做阿玉,郁昶也应该只做郁昶,而不是被谁拯救的人、又为谁等候的人。
毕竟没有谁生来便是别人的附庸。
文玉满眼希冀地看向郁昶,纵使再如何不忍心,也不能继续耗费他的心力与年华。
为自己而活吗?
郁昶心中清楚,他应该开口答应下来,可是几番尝试还是选择了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我有一桩要紧事要告诉你。
确实该回沅水之滨一趟,但是要他全然放弃文玉,做不到。
毕竟此事尚未了结,不是吗?那他何时回沅水之滨,还说不准呢。
文玉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此处是乘云巘上,郁昶此事要同她说的要紧事不会是旁的,你见过我师父。
她方才一路来,在断云边和春神殿都没寻到敕黄的身影,便想着到乘云巘上看看。
是,我要说的就是你师父句芒。郁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颇为谨慎地说道。
这几日他日思夜想总算将那点不对劲厘清。
句芒那些自以为是的秘密,当真以为无人看破?
提起手中的小鱼灯,郁昶将其交到文玉手上,他就是
甫一见到这盏小鱼灯,文玉忍不住恍惚了片刻,那上头的花样、纹路与记忆中的模样完全重合。
她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可是再三确认后,文玉看着鱼灯底下坠着的手工编织流苏,才敢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在钩吾山,我已知道了。关于这盏灯的来历,文玉的思绪又被拉回从前,师父就是子瞻。
只有他的手才会如此的巧,将一盏纸做的小鱼灯做的这样活灵活现,似乎只要松手,便能游动起来。
可郁昶却不如她预想的平静,反而是面色大变。
子瞻这个名字他不是不知,在七盘关、钩吾山,藏灵和泰媪都曾反复提起过的,令郁昶心神大震的是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惊道:你说什么?
第330章
流云静默,仙鹤长鸣,乘云巘上的风景万年不改,可郁昶的脸色却是变了又变。
原以为他即将要说的就已经足够震撼,如今文玉一开口,郁昶的心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我说,师父就是子瞻。文玉不明所以地看向郁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也知道了,是不是?
耗费数日才勉强确定他的猜想,可接受文玉说的这话,郁昶却只花了一瞬的时间。
毕竟有那样的事在前头,再说句芒是子瞻,他便一点儿也不惊讶了。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郁昶笑容煞白,一张脸毫无血色。
他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某些人这么做是不是觉得自己毫不贪图、伟大极了。
一股油然而生的嫉妒甚至越过了他原本的欣赏,郁昶含恨道:我要说的是,你师父句芒君他便
郁昶,不能说!敕黄使尽浑身的力气,用牛角撞开观蓝,你不能说!
实在是只能帮到这儿了,观蓝举起满是口水的双手做投降状,无辜地看了郁昶一眼,这头牛可真带劲儿。
话说回来,他原只当郁昶是喜欢这个文玉,却没想到二人之间还有如此渊源。
那倒也难怪郁昶死活不愿同他回沅水之滨,会否成就一番伟业本就非其所愿。
郁昶可以不做白蛟王,只当郁雾失吗?
这头观蓝的心思已是百转千回,那边文玉方才发现一直被其捂着嘴的敕黄。
他周身被几股竹篾捆着,压根动弹不得,而那上头淡青的痕迹是子瞻的神力。
留云,去!文玉低喝一声,腰间的留云扇应声而动。
这留云扇是子瞻的法器,自然能操控他的力量。
一转眼,得了自由的敕黄便飞奔至文玉眼前,抬手制止道:你别听他
可郁昶哪里又真会因着他一两句话而住口,神讲究克制本能,妖追求释放天性。
这个不能说,那个不能说,憋来憋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师父句芒君他便是穆同。郁昶飞快地说道。
心高气傲如郁昶,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因为他没见过谁会像句芒这样,真的没见过
文玉猛地一把按住敕黄的手,双目圆睁地看向郁昶,穆同
江阳府,穆同;断云边,句芒;乘云巘,子瞻。
零零碎碎的记忆如珠,而文玉手中这盏小鱼灯似线,将过往的一切串联起来,完整地展现在她眼前。
似乎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正是,穆同。郁昶肯定地答道。
若说起初他还只是猜测,可如今敕黄这样大的反应倒是恰巧印证了这一点。
穆同、牧童、慕桐,可以说谜底一直都在谜面上。
句芒就是穆同,也是后春山梧桐祖殿他与文玉遇到过的那个牧童,更是在心底默默爱慕着文玉这棵梧桐树的子瞻。
郁昶眸光闪烁间,说不好自己这没来由的羞愧感从何而来。
若与句芒作比,他怕是不足其十之一二,当然是自惭形秽。
原本他心中那点不平,早在听见文玉说句芒就是子瞻的那瞬间烟消云散。
子瞻能做到如此,他也应该放过自己了。
似惊雷乍响、春水吹皱,文玉的心湖再也无法平静,她整个人怔愣着,久久回不过神。
穆同。
是那个生活中总给她送各式新鲜花样来的穆大人,是公务上一遇到麻烦就现身对宋凛生鼎力相助的穆大人,是在上巳日祭节礼时赠她发钗的穆大人。
鸣昆!文玉骤然惊醒,急忙唤道。
鸣昆应声出鞘,清如长风、薄如霜刃的长剑登时横在众人眼前。
郁昶和观蓝不晓内情,自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可心知肚明的敕黄却是眼光大亮,是宝剑鸣昆!
文玉拿到鸣昆了。
果然是子瞻收集碎片,重塑了鸣昆剑身吗?文玉一把抓住敕黄的手腕,迫使他正面回答。
来乘云巘上的路途中,鸣昆已与她一一说明。
当年她殒身之后,他亦心存死志,随即将剑身散落天地间,从没预备过会再现世。
是有人收集了他的碎片,替其重塑剑身。
这人会是谁?
那要看将其伪饰成普通发钗送与文玉的人是谁。
或许,敕黄能一眼认出鸣昆,这本身就是答案。
臂间银钏叮铃,正如敕黄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他浑圆的牛眼向来天真,并不擅长撒谎。
若是神君在侧,他真想当面问问,什么是不能说,什么是能说呢?
敕黄,你我同在春神殿千百年。文玉泪意闪烁,眼尾猩红,如何忍心瞒我?
自她拜入师父座下,与敕黄便是朝夕相伴、形影不离的情谊,难道还不能够得到他的一句真话?
我并非有意瞒你,只不过敕黄一着急,反手便托住文玉双肩,当年你私自下界,神君知晓后也并不阻拦。
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索性一股脑儿全说了,只要能解开文玉的心结,他自会去向神君请罪。
我只当神君已有应对之策,可没想到这法子竟是将他五分神识化作一个叫穆同的凡人,去陪在你左右。
直至今日,敕黄说起这段前情的时候,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同样的事情若是换做他身上,纵有爱护之心,恐怕神君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这样大费周章,只不过是为了能随时掌握情况,方便看顾于你。
那可是五分神识,不是什么灵力、仙法化作的傀儡,而是真真切切二分之一个句芒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