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文玉
  郁昶?文玉被他叫的不明所以,慢慢地才从自己的世界中回神,怎么?
  郁昶目光复杂地盯着眼前之人,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
  在地府当差的数百年来,文玉也是如此失魂落魄地沉浸在迷惘的情绪之中,每日强撑着精神在奈何桥畔度化鬼魂,却度化不了她自己。
  心头一痛,郁昶却只觉得麻木。
  当等待成为了一种习惯,每个人都会清醒着沉沦。
  文玉如此,他亦难逃。
  你不是要那个宋凛生?郁昶思前想后,最终忍痛做下决定,你在此处稍待,我去将他绑来给你便是。
  何至于如此魂不守舍。
  那人虽是神仙,可他亦非凡物,若真要分个高低,他也有把握。
  这一路走来,文玉看似潇洒转身,可他却发现走得越远文玉便越不对劲,似乎沉溺在某种情绪当中出不来。
  郁昶一番思索,想必是与方才擢英殿那人有关。
  只要你不再消沉下去。郁昶眉心一拧,他愿意做出让步,我们三人可一同归隐,在沅水之滨寻个僻静的住处
  话说到这个份上,文玉再迟钝也明白过来。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这个已在为以后打算的男人,真是一尾单纯的小白龙。
  原以为郁昶成熟稳重了好些,如今来看,某些地方还是与从前一样。
  他不是宋凛生。文玉敛去笑意,抿唇说道,他是东天庭擢英殿游历人间、方才归位的帝君、太灏。
  而太灏帝君不是宋凛生。
  再提起这件事,文玉终于没有先前那般接受不了,她也学会了静下心来。
  反倒是郁昶,在听完文玉的解释之后,微微瞪大了双眼。
  他虽有猜测,可并不能全然确定。
  如今听文玉所言,那人竟真的并非宋凛生。
  郁昶沉默着,往事历历在目、记忆涌上心头
  宋凛生枯骨黄土,只怕早就化作飞灰了。
  是他的错。
  若非他离开江阳,也不会在那时叫文玉一人面对,更不会叫宋凛生身死魂消。
  郁昶垂目,掩去眸中神色,不知该如何面对身前的文玉。
  可数百年相处下来的默契,他这样的变化,已然尽数落入文玉眼中。
  文玉抿着嘴唇,故作潇洒的笑笑,随口岔开话题:这位帝君太灏,为东天庭众神之首,听说其五行属木,是以尊为青帝。
  郁昶沉默地听着文玉说话,并不开口掺言。
  你说他这么厉害,怎么不见理睬中洲之事?
  真是好大一副架子。
  文玉煞有其事地摇摇头,而后状似不经意地拉起郁昶的衣袖,还得烦请咱们郁昶大人与我走一趟了?
  见她笑得没心没肺,郁昶心中闷痛,他知道文玉如此作掩饰,是怕他会担心。
  毕竟从前在往生客栈的时候,她便一贯如此,总是自己独自强撑着。
  可他总也不忍心拂她的意,郁昶勉强笑道:你我之间,何谈麻烦。
  他伸手反握住文玉腕间,拉着她一同行走在烟波浩渺之上。
  碧海升腾、青山显翠,层叠的云岚与风声自脚下飘过,不多时二人便彻底出了天宫地界。
  再往前,便是人间。
  多陌生的词,文玉望着脚下的景色愣神。
  数百年间,她从未回过春神殿,亦从未到过人间。
  事实上,在地府任职以来,她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已然是其中的一枚鬼祟,在暗无天日的奈何桥畔、于昼夜不分的往生客栈,她早就是灵魂出窍的空壳一副。
  三百年日升月落、星河轮转,于她和郁昶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可是苍穹之下,早已换了人间。
  此刻的人间,冰寒霜冻之下,群山静默之中,正是银装素裹的冬月。
  可要下去看看?郁昶敏锐地察觉到文玉眼中的憧憬,轻声询问道。
  还是算了罢。文玉别过眼,拒绝郁昶的提议,去中洲办差要紧。
  郁昶转目打量着前方,理性地分析道:此去中洲,这亦是必经之路,我们从此处动身,不算是耽搁时间。
  更何况。见文玉仍有犹豫,郁昶握住她的衣袖,妖精鬼怪朝着中洲而去,难保会在沿途猎杀,你我顺道去排查一番也好。
  文玉无奈地看向郁昶,分明知道这是他劝慰自己的话,可文玉仍是忍不住笑起来。
  从前在人间时,总是她叽叽喳喳,还吵着郁昶唤阿姊,而郁昶一向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甚至有时连一个眼神也不稀得给她。
  如今她话少些,反倒轮到郁昶啰嗦了。
  好文玉摇摇头,应承下来。
  郁昶低眉浅笑,颔首称是,嗯。
  二人收了术法、辞别云间,化作一青一白两道光点落至山河之上。
  寒花带雪,霜接银山,入目尽是绵延不绝的白和红花谢去的灰。
  偶有冰凌落下,文玉忍不住伸出掌心去接,也许是她有师父的神息护体,竟叫那晶莹在触手的瞬间化作一阵水汽。
  文玉缩了缩空荡的手掌心,不曾感到一丝凉意。
  停顿片刻,文玉主动撤去了法力,只静静地任由飘雪沾染衣襟,霜寒打湿掌心。
  做神仙长生不老、与天同寿,做凡人探水观云、静赏四季,其实无须比较,这两样都很好。
  只是在这两者中间,她却做了数百年的鬼差。
  文玉眉心似蹙非蹙、无喜无悲,其实在地府的这段时日,谢必安和范无救对她照顾颇多,更莫说郁昶时时与她相伴。
  做这鬼差她不后悔,她只怕到头来转瞬成空。
  宋凛生,请你一定等等我。
  待此事了结,她就是游遍三界、探净五行,也一定会找到他。
  所以,请你一定再等等我。
  郁昶静默地看着她的动作,抬手间掌中出现一件恰如雪白的狐裘斗篷,而后自然而然地将其落于文玉肩头。
  他周身皆是坚硬的鳞甲,是无惧霜寒的,可文玉不一样,她原身是树,他怕这冰天雪地的会冻坏文玉的枝芽。
  肩头一沉,文玉自然有所察觉,转头报郁昶以感谢的笑意。
  冬月积雪。
  文玉微微眯着眼,雪地里的反光自四面八方而来,令她这个终日待在地府的前任孟婆,实在有些不适。
  快到年关了。
  话虽如此说,可是
  人间的年,她是不曾过过的。
  文玉勉强一笑,满是嘲弄,她在梧桐祖殿跟前,与宋凛生许下一起过年的愿望,终究是没有实现。
  敛去心思,文玉思量着此处距离中洲的路程,如今距离年关还有个把月的功夫,便是在按人间的日子算,也是足够的。
  敕黄的叮嘱是赶在开春之前,但若想人间过个好年,她势必得在除夕之前了结此事。
  嗯。郁昶不是多言多语的人,可是见文玉沉闷的收口,却又不清楚她在为何事烦忧。
  毕竟从她拒绝之后,他再也不曾私自用妖力窥探她的内心。
  谢必安曾与他说过,若想走进一个人的心,靠的并非是如何高超的妖力,而是要用同样的一颗心去交换。
  他虽能领会,却并不能全然
  郁昶垂目,眸光转动间,眺望着远处的景色,忍不住挑起话头,朔风吹老梅花片,恰逢人间雪满天。
  一向沉默似金的郁昶竟也会吟起诗文,文玉的目光扫过其故作平静的面容,顺着他所看的方向望去。
  白雪片片,红梅点点。
  文玉喉间哽咽,魂魄似遭受重重一击,随后抬脚往那处行去,行色匆忙间,那件搭在肩头的斗篷随之滑落。
  群山静默、雪地吱呀,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文玉拔步前行的窸窣,她一身青衣也便成了满目雪白里的唯一一抹绿意。
  郁昶深深凝视其背影,而后单手挂着斗篷追随而去,于文玉身后三两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转眼到了红梅跟前,文玉抬手往前,却在离其三两寸的空隙停住。
  见文玉站定,郁昶再次用狐裘将她包裹住,再顺着她的目光往上,静静凝视着那点梅红。
  被狐裘紧紧围住的文玉,只觉得寒意被尽数隔绝,阵阵热流自四面八方涌来,虽立身于天地之间、旷野之外,却似处在炉火正旺、板栗飘香的暖阁内。
  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文玉忽然想起,从前是有这样的时候的
  她与宋凛生
  第246章
  雪落白瓦、汤沸火红,外头是天寒地冻,而观梧院室内却是温暖如春、不似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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