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可不过一瞬,文玉便挣扎着收手。
你这样,没事吗?
文玉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看着眼前紧闭双眼的郁昶,颇有些不忍。
他这样不管不顾地为她疏通灵脉,又和她有什么区别?
郁昶妖力也不是大街上白捡的。
思及此处,文玉挣脱的动作越发使劲。横竖这里是梧桐祖殿,有师父的庇护在,即便她灵力低微也不会有事。
再不济她多躺几日,多啃几口这殿内的香火便是。
可郁昶不一样,他无依无靠,也没听说有什么师门,又从来不谈他的来路。若是没了强盛的妖力,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毕竟人间繁荣安定的背后,妖界又是另一个世界。
她虽不曾接触过,却也可以想见。
别动。郁昶倏忽睁眼,一双沉如深海的眸子就那么紧紧盯着文玉,似乎想要将眼前人看得更仔细些、更清楚些。
他又变成那副不容置喙的样子。
文玉脖颈一缩,原本还想要出声反驳,可在郁昶的注视下莫名其妙就噤了声。
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偶尔有些时候,她真觉得比起她师父,郁昶倒更骇人些。
郁昶紧紧掌心,毫无顾忌地催动着自身的妖力,丝毫不将文玉的担忧放在心上。
摘下定元锁之后,他的法力再无任何限制,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行动受限的他,而她
郁昶神色复杂地看着身前的文玉,那双水波潋滟的眼睛既清澈又呆愣,早不似从前。
他不由得下意识地收拢指尖。
她的手很修长、也很柔软,握在手中的时候,似乎只要稍有不慎,便会失去,因而他总是想要握得更紧些。
郁昶眸色一暗,不似从前、他也愿意。
仇与怨、怒和恨,皆是建立在文玉身康体健、岁岁无虞的基础之上,若是文玉有任何闪失,他又找谁清算从前的旧账去。
周乐回那时说过的话在郁昶的耳畔来回滚动着,似无法参透的魔咒,郁昶轻轻摇了摇头,讲那些纷乱的思绪赶出脑海。
他可绝不是受什么情、爱的蒙蔽,才会如此,他只是想先保住文玉,秋后算账而已。
似乎总算将自己说服,郁昶的唇畔浮起一丝笑意,只是极其细微、转瞬即逝,叫人不易察觉。
文玉缩着脑袋,一言不发地看着郁昶面上可以说得上是冰冷的神情,忽然忍不住淘气。
谢谢你荇荇。
言罢,文玉分明心虚无比,却仍是坚持梗着脖子不退缩,她这也算是活跃气氛嘛。
可紧跟着,郁昶周遭的气场忽然降低好几个度。
原本还泛着秋日燥热的梧桐祖殿转瞬之间便被冰雪寒气侵袭着,凌冽的冬风毫不吝啬地扣着文玉的脊背。
郁昶闭了闭目,他就不该以女身的模样出现在文玉眼前,更不该做什么文荇。
原本只是想着有个适宜的身份能助他更好的留在文玉身边,可如今,他反倒难以跳脱出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谢谢你,郁昶。文玉毕竟识趣,趁着郁昶动怒之前赶忙改口。
而后她坐直了身子,郑重其事地盯着郁昶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方才是逗你的,这句话是真心的。
郁昶垂眸,平静冷淡的双目之下是暗藏的波涛汹涌,他竭力遏制着自己的局促和紧张,想要以最平常的姿态与文玉说话。
她方才同他说
真心。
郁昶眸光滑动,转到一旁他与文玉相握的手上,不知怎么的,那处的妖力似乎更加澎湃起来,争先恐后地往文玉身体里涌去,颇有些不受控制的趋势。
她的灵力恢复得差不多了,识海也充盈了好些。
郁昶手掌稍稍退后一寸,却又动作迟缓得不愿松开。
我知道。郁昶压低了声音,哑着嗓子答道。
文玉点点头,不禁为郁昶并未动怒而暗自庆幸着,丝毫不觉得后者有什么不对劲。
可不待她说出更多的话,郁昶却忽然脱手起身,冷峭的眉眼似乎方才的点点动容从未存在过。
文玉惊诧之余不由得仰面往上看去,郁昶高大的身形在她面前投下一方阴影,却并没有居高临下的意味。
我先走一步。郁昶垂眸定定地看着文玉,冷声说道,克制的语调中不乏几分生硬。
仿佛一个起身的功夫,郁昶就将方才的神思尽数掩去,转眼间就恢复成往日冷若冰霜、不容侵犯的高傲模样。
文玉眨眨眼,稍稍有些缓不过神,只能懵懂地追问,怎么?
郁昶眼波滑动往外睨了一眼,迟疑片刻后终是开口答道:有人来了。
庭院内空寂无人、唯余风声,那紧掩的门扉令人无法看透外头的景色。
他没说谎,确实是有人来了。
文玉闻言同样转目顺着门槛往外望去,只是什么也不曾瞧见。毕竟她如今正虚弱,也无法探出更远距离的境况。
可是郁昶既如此说,想必确有其事。
文玉匆匆起身,从蒲团上爬将起来,挪步立于郁昶身侧。
郁昶目光复杂地看向殿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他转目正见身侧的文玉。
你这是什么破阵法?郁昶眸光一暗,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居然什么人都能闯进来,他暂且不论,方才那小牧童也便罢了,如今竟连
啊?我、我文玉只觉得面上一热,眼神瞬间左右乱瞥,我那不是灵力不足
她不肖多想,便知道郁昶是说有人穿阵而过的事。
文玉忍不住扣扣掌心,这也并非她能预料的,想不到灵力不足时布下的迷阵竟然破的像渔网,到处是漏洞。
那现在怎么办?文玉往上瞄着,时不时瞧一眼郁昶的神色。
郁昶转目过来,垂眼看着文玉,他忽然心情很好,就连一向绷直的唇角也忍不住勾起来。
怎么办?这可是她要问的,并非他莫名插手。
不如,躲躲?
躲?
往哪儿躲?
文玉左右瞥了一眼,而后推着郁昶几步跨出殿外,四下张望着而后将目光投向庭院中央的篱笆围栏
那是她从前扎根的地方。
如今空无一物,正适合藏身,横竖梧桐祖殿已许久不曾有人来过,这院中若是多点什么,想必也不会有人发觉。
行!躲就躲!
文玉冲着郁昶使了个眼色,而后右手打个响指的功夫,整个人便倾身化作一道青芒往那篱笆中央而去。
不过片刻,原本空荡的篱笆中央一株碧梧拔地而起。
其忽然出现并不使得庭院中生出半分突兀,反而倒像是原本便伫立于此,将整个梧桐祖殿妆点得更加葱郁翠绿。
郁昶微微仰面,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每一处树梢和枝叶。
风起时,碧波荡漾。
流云穿行,日色从叶片的间隙中落下,铺陈在郁昶的面容上,偶尔的金光跳跃,令他不禁生出两分恍惚。
这便是文玉的原身吗?
记忆忽然将他拉回了很远以前,将他置身于无尽的旷野之中,他一寸一寸地描摹着,企图从中找到一些有关于文玉过去的蛛丝马迹。
郁昶身形一僵,整个人怔忪不已,他从前似乎从不知文玉的原身。
他忽然往后退却两步,远远地望着文玉,抬步欲往前可终究不敢落脚。
千万年前的匆匆一瞥,并不足以让他知道文玉的真身。
郁昶文玉抖抖叶片,动作间有沙沙的声响传出,愣着做什么?快些找地方躲起来!
郁昶如梦初醒,抬首间匆匆几步行至文玉身前,动作迟疑地抚上文玉的树干。
斑驳粗粝的感觉自指尖传来,每一处纹路似乎都在诉说着千年来饱经风霜的艰辛。
我叫文玉,你若是要报仇,尽管来寻我便是。
穿透年岁、跨越时光,久远的声音扣响郁昶的心门,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令他忍不住为之一振。
郁昶心头大乱,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声音,让他一时分不清虚幻与现实,更辨不明从前和现在。
他猛地撤回手,登时后退几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你就待在此处,我、我先行一步。
言罢,不待文玉有所应答,那一抹玄色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院内秋风不断,碧梧树上簌簌摩挲声亦是难以止息。
文玉整个人蜷缩在树干之中,轻轻地环住两膝,郁昶的离去让她再次沉静下来。
纵使人来人往,留在梧桐祖殿的始终是她一个人、一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