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宋凛生望着眼前一望无垠的稻田,胸腔之中不禁充盈着无限的希望。
他回身继续在堤坝上走着,手侧是新开的工场和其间各司其职的衙役,洗砚则跟在宋凛生后头抱着厚厚的账册清点着现场的耗材。
厚重的泥巴芬芳混杂着雨后的腥甜,在日照的蒸腾下破土而出,充斥着每个人的鼻尖。
宋凛生撩起衣摆,在湿滑的河堤上缓步前行,他没忘记穆同的叮嘱,是以过分的小心令他的前额渗出一层薄汗。
大人。洗砚眉头舒展,似乎很是轻松,一面频频颔首、一面唤道,这里倒是没什么大差错,大人不必忧心。
洗砚在外头的时候,一向是称呼自家公子为大人,宋凛生也早已习惯。
是以在听到洗砚的声音之时,宋凛生并未回身,只肯定地应道:嗯,将那账册交予我再核对一遍。
好,大人。洗砚一手合上账本,提起衣摆匆匆两步行至自家公子身侧,给你。
宋凛生自然低头垂目去接,两人的手方才交换了账册,他尚未来得及抬头,只听得洗砚惊呼一声
公子!你看!
嗯?宋凛生顺着洗砚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淡笑答道,是纸鸢呢。
是呀!洗砚眸光瞬间亮起,而后凑近宋凛生身侧,今日秋风送爽,确实最宜放纸鸢
宋凛生一手捧着账册,一手将其中的书页翻动着,听得洗砚的话,随即笑了起来。
好,待这头忙过。宋凛生摇摇头,似有些无可奈何,又似期待欢愉更甚,我们回去寻小玉一起放纸鸢。
啊?洗砚原本弯弯的眉眼一时间耷拉下来,也顾不得什么称呼了,公子只有文娘子吗?
宋凛生闻言转眼看着洗砚,眸光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自然还有荇荇姑娘。
他学着洗砚一般拖长了话音,让一句话转了好几个弯,吊得洗砚一颗心七上八下。
好!公子!洗砚笑盈盈地立马应下,似乎生怕宋凛生会反悔,那待会我
说着,洗砚转脸将目光投向空中乘风而起的纸鸢,正欲接着往下说的时候,却是面色大变
公子!公子!
天幕辽阔、秋风萧瑟,偶尔有雁群划过之时,齐整合韵的振翅声便随之响起。
文玉双手横在胸前抱着,整个人以一种将其松泛的姿势仰躺在廊下。
日色自屋檐的边缘斜着打下来,将她半个身子笼上金色的光晕,另一半则缩在阴影当中。
她身处在晦暗不明的中间地带,将光与影分隔开来。
郁昶负手立于药架子前头,双眉极其专注地检查着混在其中的霉渣,倒比文玉还像是这医庐的主人。
文玉抬袖盖在额前,遮住晃人眼睛的强光。
方才同郁昶打闹半阵,文玉只觉得乏力,恨不得在廊下就这么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睡上一大觉。
等她再睁眼时,就是宋凛生忙完公务来唤她回家吃饭。
思及此处,文玉满足地闭上眼睛,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今日医庐无人看诊,她也乐得清闲。
风声寂静,鸟鸣稀疏。
耳畔是郁昶翻动药材的簌簌声,混合着叶片沙沙的轻响,屋檐的茅草叫日光烤得暖烘烘的,有些微的香气自其间逸出。
在一片寂静当中,郁昶冷不丁地沉声问道。
你方才说什么?
第230章
文玉仍自顾自地闭着眼睛,并不将郁昶的话放在心上,她无辜地耸耸肩,颇有些疑惑不解。
我方才没说话啊?
郁昶的语气并无太大波澜,可较之往常,却平添几丝生冷僵硬。
文玉。
听郁昶直呼自己的名字,文玉掀开衣袖,偏头朝他看去,虽有反应,却并不算认真。
只见她拧眉略一思索,半试探地问道:我说洗砚
之前。郁昶仍是一贯的言简意赅。
我问闻夫人?文玉的眉心越拧越紧,想了半天也没发觉什么特别之处。
再往前些。郁昶正了神色,显然并不是同文玉玩笑。
文玉面色一凝,当即发现了郁昶的严肃和认真,手脚并用地从长凳上爬起来坐直了身子。
我说今日怎么一个病患也没有。
她想起最先到医庐之时,对郁昶问的话,是这句才对。
随着文玉话音落下,郁昶亦不再追问,可正是他如此反应,更让文玉确认了她心中猜测。
郁昶,怎么?文玉心中一阵涌动,颇有些紧张无措却又难掩茫然。
郁昶与她不同,他不是随意玩笑的人。
如今这样问,必然有他的原因。
郁昶眉心一动,转眼紧盯着文玉的双目,却是咬紧牙关只字不言。
直至文玉偏头,疑惑的目光更甚,郁昶!
而后者几番欲言又止之下,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郁昶只觉得自己眼皮直跳,如他所言,他对旁人的事一概不关心。
因而,他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并没什么太大的感受,但是面对文玉澄明清澈的目光,却有些不敢直视。
我想,很快就有了。
嗯?文玉眼角眉梢之间满是疑惑,更多的却是茫然。
可当她直视郁昶那一双清淡又不失沉郁的眼眸,心中忽然抽痛起来。
她知道,郁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假话。
文玉双脚落地,端正着身子坐在廊下,面色也随之凝结起来,不再如方才那般嬉笑玩闹。
郁昶,你究竟在说什么
还不待文玉话音落地,更不等郁昶有所应答,一声惊呼由远及近破空而来,似箭羽般直截了当地穿进医庐抵达文玉面前。
文娘子!文娘子!
文玉只觉得面中一凛,那声音竟真如箭矢一般令人心惊,因为她分明听出来人是
洗砚。
他不是与宋凛生一道巡查新开的工场去了
电光火石间,文玉心明眼亮、骤然一惊,登时从长凳上站起身,匆匆往前疾走几步。
方才的散漫闲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的眉心和锐利的眼神。
洗砚!
正当文玉开口之时,来人脚步慌乱、身形歪斜,整个人几乎是滑入医庐。
文娘子!洗砚来不及起身,一把攥住文玉的手腕,似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文娘子救命!
文玉心口紧缩,难以言喻的憋闷随之而起,她一把捞起洗砚,目光极快地扫过洗砚身后,却不知他为何事惊慌。
洗砚,你怎么了?
洗砚喘着粗气,却是连片刻的停歇也不曾有,着急忙慌却又无比坚定地看着文玉。
那其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令一旁的郁昶也暗自心惊。
不是我,是公子!是公子!洗砚仓惶喊道,甚至连自己因嘶吼而喑哑的声音也顾不得,文娘子,公子出事了!
不待洗砚话音落地,文玉尚未出声却是率先做出了极快的反应,她将洗砚匆匆丢给郁昶,似一阵风般卷了出去。
文娘子!洗砚一手抚着胸口,挣扎着站起身,文娘子
郁昶抬袖捉住洗砚的臂膀,几乎是将他整个人提在手心,她不会有事。
话虽如此说着,郁昶的眉心却早已是乌云密布,不见一丝晴光。
这里是沅水,是他生活了千万年的地方,对于这周遭发生的一切,他自然要比常人更敏锐。
即便旁的他一概不知,但是洗砚身上带来的血腥气却是瞒不过他。
荇荇。洗砚似乎方才回过神,他一把将手从郁昶的搀扶下抽出,我为文娘子带路。
不必。郁昶低眉扫过洗砚一身泥泞,对于那头发生的事也有了些猜想,你在此处将医庐的床铺收拾出来,再烧些热水。
言罢,郁昶转身欲走,却在洗砚一声荇荇之后,最终停住脚步,回头嘱咐道:你放心,我与文玉去救你家公子。
似乎是怕洗砚不能接受,郁昶眸光闪动,竟抬袖拍了拍他的手背,尽量放轻了声音,稍后文玉带你家公子回来,此处还需要人照应。
洗砚唇瓣上下开合,眼中有泪光泛起,最终什么也没说。
郁昶见状轻轻颔首,转身出了医庐,追着文玉的身形而去。
沅水宽阔,是以两岸的河堤亦是修建得雄伟壮观,绵延的芦苇荡顺着堤坝一路向下,飘洒的芦花纷纷扬扬,模糊了文玉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