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文玉咬着下唇点点头,算是回应沈绰,而后便见她身形一动、跃入水中。
水波登时铺开层叠的纹路,在河面上荡漾着,却并没激起什么浪花。
看来沈绰确实是游水的一把好手。
趁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绰入水之处,文玉指尖弹出一星极浅极淡的青芒,从另一边钻入水面,紧紧追着沈绰而去。
沈绰既是为了帮她,那她也不会让沈绰有事。
夜色漆黑、天幕低垂,散落其间的点点星子似乎就环绕在众人身侧一般。
时间就在众人的缄默不言之中悄悄流逝着
眼见水面一片平静,文玉胸腔之中却打起了鼓。
文玉攥紧手心,闭上双眼,以灵力向四周探出去,企图感知郁昶的气息。
即便郁昶说他不是春蓬草,但是他身上的那股藻类芬芳却一直持续着,不曾间断过。
文玉循着记忆里的那道气息一直追寻着
宋宅、医庐、街市、河岸
白日里郁昶一路走来留下的气息仍在,可入夜之后到了河岸边上,却忽然什么也没有了。
文玉睁眼望着风平浪静的水面,心中总算明白过来。
郁昶是故意切断了自己的气息,他这是在躲着她。
毕竟彦姿可不会闲得无聊来追踪他的气息。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文玉转头轻唤道:宋凛生,我
哗啦的一声响起,水面上登时便出现一个不大的豁口,众人打眼瞧过去,正见沈绰破水而出的身形。
阿绰。
宋霜成是头一个发现沈绰的人,毕竟他的目光从方才沈绰下水就从没移开过一星半点。
当心。
宋霜成匆匆上前一把将沈绰自岸边带至身侧,而后单手解开斗篷顷刻间便将沈绰围住。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未有片刻的耽搁。
宋霜成一面为沈绰擦拭着发间的水渍,一面问道。
情形如何?
跟上来的文玉和宋凛生、洗砚亦是满目期待地等待着沈绰的回答。
沈绰环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文玉身上。
只见她面带愧色,无奈地叹了口气,文玉娘子,水下并未见到任何人影
枉她自恃身手了得,可是却没能帮上文玉娘子什么忙
沈绰眸中失了方才的色彩,此刻已然尽是担忧。
文玉静默不语,心中的猜想更甚。
若是郁昶存心躲着,沈绰阿姊不过是凡人,又哪里能真的寻到郁昶。
倒也在她意料之中。
是否还是将巡防的人调回来,扩大搜寻的范围?
沈绰凝视着文玉,低声建议道。
看看能不能找到人
或者是尸身
文玉抬眼看去正与沈绰对上,宋霜成仔细地擦拭着沈绰的发丝并未出声,一旁的宋凛生则是侧身静候着文玉的回答。
不必。文玉抬手制止着,而后同宋凛生嘱咐道,宋凛生,秋夜寒凉、更深露重,你先带沈绰阿姊和兄长回府安置好不好?
这许多人在这里候着,并不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她怕反倒拖累了沈绰阿姊的身子。
更何况,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也不好同众人交代。
可是荇荇姑娘!洗砚猛地出声,而后匆匆转身欲走那我去报府衙调动人手来。
洗砚。
宋凛生轻声制止着洗砚,目光却是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文玉的双眼。
你先送沈绰阿姊和兄长回府。
他知道小玉的打算,他兴许帮不上忙,但绝不会给小玉添乱。
可若是要他回府,将小玉一个人留在这夜色中,他也是不能答应的。
可是公子洗砚眉心紧蹙、焦灼不已,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公子
此处有我和小玉。宋凛生微微侧头,给了洗砚一个安定的眼神,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洗砚还欲说些什么,一直静默不语、专心致志地为沈绰擦着头发的宋霜成淡淡开口。
洗砚,相信你家公子。
此话一出,就连沈绰也不由得愣了愣,其目光自宋霜成和宋凛生面上划过,而后亦出声劝道:洗砚
洗砚眉心疑惑不减,可心里到底是安定了些,公子,文娘子,当心
宋凛生颔首应下,而后目送洗砚护着沈绰阿姊和兄长离去,直至三人的身形完全消失于夜色中,再也瞧不见的时候,他才靠近文玉悄声问道:
小玉,你预备如何?
第218章
街市上人潮汹涌,河岸边风平浪静。
在漫天星辰底下,宋凛生的话语混着夜风消散。
文玉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沅水,回身同宋凛生嘱咐道:宋凛生,你在此处等我,哪里也不要去,更不要下水寻我。
小玉宋凛生抬袖欲言,眉眼中尽是担忧之色,你
相信我。文玉一手拍了拍宋凛生腰间的青苏玉玦,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其中,等我回来。
宋凛生垂眸顺着文玉的指尖看去,那块青苏玉玦在浓稠的夜色中泛起点点微蓝的星芒。
嗯。
他相信小玉。
文玉牵动唇角,挤出一丝笑意,好叫宋凛生心安,而后便转身下水。
宋凛生匆匆几步跟上,在文玉消失的岸边驻足,一双眼紧紧锁在沅水河面。
他相信小玉,却也不免担忧
沅水深处、藻荇交横。
郁昶面若寒霜、眉心紧拧,一身玄金袍衬得他越发沉默寡言,凌冽的双眼中微光闪烁、变幻莫测,再没了白日里那青衣罗裙的清丽。
他毕竟不是真的人类女子。
就算再如何压抑自己的气息,借着一副幻化的躯壳掩藏在文玉身边,可他终究不是文荇,更不是文玉的阿姊。
郁昶垂目,看着水流、虫鱼自指尖穿行而过,他微微蜷手似乎想抓住些什么,可始终是徒劳无功。
方才街市上的情形,似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替来换去地显现着,令他不得不直面有些逃避已久的问题。
想起从前他被法阵捆在沅水底下千万年,法力受制、寸步难行,那时他想为自己寻一个缘由却又无能为力。
可如今,法阵已破、定元锁已解开,再没有什么能压制他的法力和修为。
不论是水底还是岸上,他来去自如、随心而动,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但是为什么他觉得此刻与千万年前也并无不同。
从前寻缘由寻不到,如今求因果求不得。
文玉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郁昶痴痴地望着指尖的水流,似有形而终无形。
他以为待在她身边,总有结果。
可是榴花逝去、硕果满枝,数月来他其实一无所获。
除了平白地与与那些人斗来斗去,使得他心绪不宁以外,最令他受挫的,其实是文玉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将他放在眼里。
今夜在长街上,她与宋凛生那个凡人嬉笑打闹、游玩放灯,却是一时片刻也不曾想起他来。
郁昶掌心收拢,指缝间震动的水流使得游鱼四散,可不管他如何紧握,却仍是两手空空。
一个凡人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尚且那般重要。
那他呢?他算什么?
他改换面容和身形待在她身边,又算什么?
郁昶凝眉闭目,不由得轻叹一口气,而后散去力气,整个人缓缓地下坠着,直至最后蜷缩在一处。
就如同尚在襁褓之间的婴孩一般,寻求着最令自己心安的姿势。
随着郁昶的下落,从更深处直直冒出一片硕大的黑影来
枝叶繁盛、形貌昳丽,正是春蓬草无疑。
似乎是想接住郁昶,那春蓬草的叶片舒展着,将郁昶周身包裹起来,却又不见真正地将他缠绕住。
离我远些。郁昶淡声开口,虽说不上厌恶,却也着实不悦。
那叶片缩了缩,最终仍是不敢过分痴缠,只得隔着水流缓缓托住郁昶。
郁昶长舒一口气,似乎很是无奈,他悠悠睁眼,抬手抚过春蓬草的叶片。
柔顺、光滑,触手似锦缎般的微凉。
他早说过,他不是春蓬草。
你说,她究竟怎么了?
那叶片似有灵性一般,不再畏惧郁昶,反而是顺着他的指尖缠绕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