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安顿好之后,彦姿满意地看看自己同文玉和宋凛生之间的距离。
  很好,若有什么意外,他好往窗外逃。
  文玉和宋凛生手中的竹箸不停,仍有说有笑地用着饭,并未因彦姿的动作而有所停驻,更不曾用什么奇怪的眼神看彦姿一眼。
  闻彦姿偷瞄着文玉和宋凛生的神色,见他们不似有诈,犹豫片刻之后便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罢了,反正这女人修为在他之上,便是打也打不过。
  就是死,他也不做饿死鬼。
  闻彦姿提箸便将宋凛生先前夹给他的鱼片送入口中,而后抱着汤盅便吨吨喝下。
  确实味美无比,香浓鲜甜诸般滋味皆在其中。
  青鱼和乌鸡都不错,彦姿瞧着眼前的醉蟹鱼生、凉拌青瓜,抬袖便往自己碗里捻。
  文玉和宋凛生余光交错间,交换着眼神。
  鱼儿肯吃鱼食,才能长得又肥又美嘛。
  文玉强忍着笑意,她可算见到比她修为还低的小妖精了。
  不错,以她的功底和身份,治一治彦姿这个小家伙,还是绰绰有余的。
  思及此处,文玉心头一松,今夜这餐饭才算真正吃出了滋味。
  先前她满腹心思皆在彦姿身上,都未曾好好品尝菜色,眼下总算得空。
  宋凛生但笑不语,只不停地抬袖为文玉和彦姿布菜。
  求财者以钱财诱之,求鱼者便以青鱼诱之罢。
  小玉做得很好。
  烛光摇曳,火星跳跃,屋内和乐融融,倒真像是寻常的一家三口在夜间用饭。
  起初,彦姿还有些放不开手脚,是吃一口便要看一眼文玉的脸色,到后头见文玉并无什么动作,渐渐地便也放下心来,敞开肚皮好好吃饭。
  这一餐饭是越吃越热闹。
  宋凛生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走向,午间听小玉说她要回观梧院去预备预备,他还当小玉要做些什么。
  可眼下小玉神色如常、吃喝照样,并无什么特别的举动。
  待彦姿仰头将最后一口鸡汤喝下肚,俯首搁置汤碗之时,正见对面已收拾规整、仪容端正的文玉和宋凛生对他含笑对望。
  彦姿深深地吞咽一口,而后僵直手将唇畔的米粒捏下来,在文玉和宋凛生的注视下,将米粒送入口中。
  他犹豫着,方才这餐饭的愉快消失不见,心中的不安又开始逐渐升腾起来,怎么,原来你说不打,是要吃饱喝足再打吗?
  彦姿眉心一拧,淡淡的隐忧漫上双眼,只是他强自硬撑着,不愿显露分毫。
  文玉一挑眉,与身侧的宋凛生对视一眼,满心皆是难以置信,我看着像是那么凶神恶煞的人吗?
  宋凛生失笑,故作深沉地打量了文玉一眼。
  小玉今日穿着极清丽的水蓝衣衫,耳后的双环髻并上珠花更是娇俏可人,再加上她那一双圆润无辜的杏眼,怎么看也是十足的美人,与凶神恶煞绝对扯不上半分关系。
  而后宋凛生认真地摇摇头,肯定地答道:嗯,不像。
  得到了满意答复的文玉这才转脸去看坐在对面的彦姿,说了不打就是不打。
  而后她将自己面前的菡萏酥山递到彦姿眼前,扬眉示意道:尝尝这个。
  彦姿得了文玉肯定的答复,心中一松,面上却不懈怠,他将信将疑地捏着盘中的小匙,一点一点地挖着吃。
  宋凛生另取两份分别放在文玉和自己身前,停顿片刻后,又将自己那份也放在了文玉眼前。
  从前在上都,每每入夏,这菡萏酥山便极受各管家小姐的追捧,想来小玉也会喜欢。
  文玉一手捏着小匙,尝了一口这菡萏酥山,顿时满口的菡萏香气和奶油甜味在唇齿之间散开。
  只是还不待她细细品尝,她便学着宋凛生的话口,同彦姿说道;这是菡萏酥山,怎么样?甜不甜?
  对坐的彦姿吃得两腮鼓鼓,冰凉的气息让他躁动不安、担惊受怕的心总算得到了安抚,开始渐渐冷静下来。
  彦姿抬眼看了看对面的文玉和宋凛生,许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的气势也不似方才那般张扬,总算肯放软语调,如寻常一般说话。
  嗯,甜,喜欢。
  文玉又尝了一口,果然甜。
  她垂首将自己身前的那份放回宋凛生跟前,又握着他的手盛了一勺,示意他快尝尝。
  宋凛生抿唇不语,双耳却渐染薄红,他轻轻颔首,而后将菡萏酥山送入口中。
  正如彦姿所说,很甜。
  对面吃的起劲的闻彦姿得空瞄了文玉和宋凛生一眼,而后止不住地撇嘴,这两人还真是
  这女人先前说他想来想去又将肚皮想不饱,依他看来,这两人让来让去难不成就能将肚皮让饱了?
  文玉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捻着小匙,见彦姿吃得正欢,冷不丁地出言问道:可有你在闻家吃得甜?
  鱼儿不能光吃食,却待着不动罢,得拉出来游两圈才是。
  宋凛生闻言放下小匙,一双眼专注地看着对面的彦姿,生怕漏掉他片刻的反应。
  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彦姿叫文玉这么一问,原本吃得正欢,毫无防备的他张口便岔了气,酥山的寒意直往他五脏六腑里钻,疼的他直抽气。
  你、你彦姿扶着桌角,憋地满脸通红,咳咳咳
  这女人,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这餐饭,怕不是断头饭罢。
  亏他还放下防备,以为她只不过是叫他吃饭而已。
  难怪话本子常写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彦姿的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咳得停也停不下来。
  宋凛生转身在另一方桌案上添了一杯热茶,他指尖轻触杯沿,茶水不冷不热、余温正好。
  他将茶盏掀了盖碗,递至彦姿手边。
  当心些,喝口茶润润。宋凛生的声音淡如山泉,冽如雪松。
  彦姿闻言好不容易憋了一口气,止住咳嗽,从桌边抬起头来,他顾不得许多,伸手便抱住了宋凛生的小臂,直接就着他的手便吨吨如牛饮。
  慢些,别又叫茶水呛着。宋凛生轻声劝道,一面劝,一面轻拍着彦姿的后背为他顺气。
  文玉鼓鼓两腮,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自己的菡萏酥山,无辜地瞧着宋凛生和彦姿。
  一杯热茶下肚,彦姿的猛烈咳嗽总算消停了些许。
  待他从茶盏里抬起头的时候,却正好瞧见自己牢牢抓着宋凛生的衣袖的手。
  彦姿似乎被惊住了,他极速缩回手,一个闪身站了起来。
  我、你彦姿吞吐着,说不清楚半句囫囵话。
  闻家,那不是闻彦姿的家吗?
  彦姿心中一紧,这女人提起闻家做什么,要探他的虚实?
  自然,自然是没有。彦姿梗着脖子,强行答道,我家富甲一方,所食所用自然比这好上百倍,不、千倍!
  文玉闲适的动作一顿,她索性搁下小匙,双手交叠地撑在下巴底下,笑眯眯地望着彦姿。
  我说的是闻家。文玉摇摇头,并不信服彦姿的说法,不是你家。
  彦姿心道不妙,这女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但胜负未分,他不能先败下阵来。
  闻家便是我家。彦姿掩在袖中的双手握拳,面上确实眉尾一扬,怎么,阿沅没有告诉阿姊,我就是闻家二郎,闻彦姿么?
  宋凛生无奈地摇摇头,彦姿所说不过是落入了小玉一早挖好了坑罢了。
  他回身重新来到搁置茶盏的桌案旁,抬袖为文玉和彦姿各添了一盏茶水。
  文玉一双手捧过茶盏,笑意盈盈地同宋凛生颔首致谢,而后煞有介事地与彦姿一样颔首道:告诉了啊。
  接着文玉话锋一转,未待彦姿回话便又往下说:不过,还有人告诉阿姊,闻家二郎闻彦姿九岁夭折、亡故数年,早已不在人世了。
  彦姿腾得上前一步,慌乱间将方才自己坐过的桌凳踢翻在侧,骨碌碌地在地上晃动着,与地毯摩擦之时发出闷闷的声响。
  这话是谁同你胡说的!我、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吗?
  彦姿起初气势强劲,可说着说着话音便落了下来,他一双圆滚滚的杏眼盯着文玉,满是不安之色。
  文玉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她掀开盖碗,轻啜着茶水。
  宋凛生将另一盏茶送至彦姿身前的桌面上,轻声答道:是你的母亲,闻夫人。
  他说话的声音一向是极轻的,似风似雨,像雾像霜。
  可方才这句话落在彦姿耳中却犹如夏雷滚滚、闪电哀鸣,将他心中仅存的侥幸砸地支离破碎、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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