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他这碗盏找的值!
  洗砚将石桌好一顿布置,在精致的碗盏衬托之下,总算有了点宴饮的意思。不至于太过简单,也不会太过夸张,他家公子一向不喜欢铺张浪费的。
  待他再一回头欲唤公子和文娘子之时,却见公子扶着他方才从后院搬出来的竹梯,文娘子遥遥地挂在上头,一手撑着树枝,一手伸地老远去够枝头的枇杷果。
  洗砚垂首望着自己手中由专门的工匠师傅打造的取果杆子,有一瞬间的无语凝噎。那竹梯不过是备用之物,而这柄杆子只需站在地面上便可使用,方便得很。
  罢了罢了,只要公子与文娘子喜欢,怎么样都成。
  洗砚将那取果杆攥在手里,朝另一面的枇杷树走去。
  这头文玉半蹲半靠在树干上,一手掀起半片衣角围在身前充当盛枇杷果的果篮儿。
  文玉伸手去够枝桠上的果子,细小的绒毛在她指尖滑过,勾起阵阵酥麻的触感,她一个使力将其摘下,捏在指尖端详着。
  浑圆的枇杷果通身橙黄,底端留着一丁点墨绿色的叶瓣儿,而上头则是棕黄的枝干连接着苍翠的枇杷叶。
  远远闻起来有一股清新的香气,待凑的近了,又有若有似无的甜香掺杂其中,叫人一闻便食欲大动。
  小玉当心些宋凛生一双手紧紧扶着竹梯两侧,是片刻也不敢稍有松动,生怕文玉有个好歹,就连他过分使力以至于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他也是恍若未见。
  他仰面关注着文玉的一举一动,一颗心跟着她的动作高悬着,上上下下、毫无规律地跳动。
  知道了!文玉满口答应,视线却紧盯着枇杷丝毫也不曾挪动,我这就下来了!
  可话虽如此,文玉却并无半点顺着竹梯往下的动作。
  她一茬接一茬地摘着枇杷果,通通收入自己的衣兜之中。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摘下的枇杷果已经是装满兜,几乎要盛不下。
  远远望去,碧绿苍翠的枇杷树上硕果累累,青黄相接、色彩交叠。
  身着粉裳的文玉树枝干上,忙碌碌的采摘着,而树下身着白袍的宋凛生一双手牢牢锁在竹梯上,仰面望着上头的文玉。
  她二人一上一下,以竹梯相连,同这株高大繁茂的枇杷果树一道沐浴在斜阳晚照之中,薄金绯霞渐染,将她二人的衣袍染出了另一番滋味。
  青黄交相辉映,粉白衣衫翻飞,活脱脱的就是一幅游人消夏的水墨画卷。
  小玉,当心宋凛生一手扶着竹梯,一手伸出去接文玉,见她顺着竹梯慢慢往下,一颗胡乱跳动的心总算有了个平缓的趋势。
  文玉一双手搂着身前的衣兜,护住盛在其中的枇杷果,全凭背靠着竹梯的结节慢慢往下挪动。
  直至最后一步之时,文玉顺其自然地伸手搭在宋凛生的手心里,就着他的势头轻轻一跃,灵活地落在地面上。
  动作间,有一只顽皮的果子从文玉的衣兜滚落,在青石地面上骨碌碌地滚出好远。
  哎呀文玉惊呼一声,作势便要去拾,我的果子!
  岂料宋凛生抬袖横在她身前,为她指着石桌的方向,小玉先去桌前休息片刻,我去拾
  文玉怀抱着满满当当的枇杷果,朝宋凛生频频点头,嗯嗯!
  不过几步之遥,文玉很快便来到桌前,半蹲着身子将她手中的几个衣角铺在石桌上。
  霎时间,小山似的枇杷果四散开来,将石桌空余的地方铺了个满满当当。
  文玉小心地抽回衣角,叫它重新垂落身前,而后便听见宋凛生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她应声回首,正见宋凛生一手握着方才滚落的那只果子,一手撩起衣袍,朝她款款而来。
  宋凛生背后是一整片的叶绿果黄,鲜明的色彩衬得他月白的衣衫更加夺目。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注】
  他步履匆匆、衣裙翻动,偶有午间俏皮的山风吹来,将他的的衣角卷起阵阵涌动的雪浪。
  小玉?宋凛生很快来到文玉的身侧轻唤。
  嗯嗯?文玉慌忙应声,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看花了眼、看入了神。
  宋凛生一声轻笑,将手中的果子搁下,又从怀中摸出一方锦帕来,而后他蹲下身子,用手中的帕子为文玉拭去方才摘果子沾上的灰尘和细叶。
  文玉两手背于身后,一手挠着另一手的掌心。
  她不禁想,宋凛生的笑声真好听。就好像冰雪消融、流水淙淙,由静转为动之时,无端工人带来无尽的生机和春意。
  正如他的名字一般,凛生凛生,凛冬已逝,春意初生。
  不多时,待文玉的衣衫规整完毕,她二人终于围坐在石桌旁,得了片刻的休憩。
  文玉支着手看着不远处忙活的洗砚,她一面学着宋凛生将枇杷剥皮,一面细数着洗砚摘了多少颗果子。
  小玉给
  宋凛生洁白如玉的指尖捏着一只圆形的青玉盘出现在文玉眼前,那盘子精致小巧、色彩通透,如今用来盛放着一只剥皮完毕的枇杷果。
  果实橙黄、盘盏青绿,正好很是相配。
  文玉胡乱地搓了两下手心,便伸着双手去接过来,而后就着青玉盘将那果子送入口中。
  尚未咀嚼,甘甜清香的气味便充斥唇齿之间,再略微一口咬破,蜜一般的汁水顷刻间流出,似糖浆一样的滋味混合着恰到好处的微酸,叫人唇齿生香、无比满足。
  文玉咬到果子正中那颗比果肉还要甜上三分的内核,正欲下口咬碎之时,宋凛生的手再次伸了过来。
  他仍捏着那方锦帕,朝文玉点头,而后略一抬指尖。
  文玉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微俯下身,凑近宋凛生的手掌,将口中的果核吐出,正落在那方帕子上。
  宋凛生面上毫无异色,他神态自若地缩回手,那果核置于一旁空着的另一只青玉盘里。
  那玉盘与方才他递给自己的那只不论是样式花纹还是形貌材质皆是一致,只不过比盛果肉那只要更大更深些。
  文玉机灵地看着宋凛生的动作,很快便明白过来,想必那正是专门用来盛放果核的。
  而果核,自然是不能吃的。
  文玉见宋凛生的一番动作过后,便也和他一般剥皮去核,而后敞开吃起来。
  她十指间皆是枇杷的香气,唇齿中更是满溢果肉的甘甜。
  文玉吃得尽兴,宋凛生也剥地甘愿。
  这几日小玉虽然口中并未提及,可心中却一直是闷闷不乐,少有开怀。若无什么事的话,终日在观梧院不出门,就连阿沅他们所住的竹取院也不曾去。
  宋凛生垂眸,仔细地剥着手中的一只枇杷。
  他知道小玉在为先前贾大人的事烦心,自她说出那句程廉不廉,贾仁不假之后,他便知道,小玉是在埋怨自己未能早些看清事情的真相。
  可是真相往往掩藏在无尽的迷雾之后,即便你拨开一层,却也不能肯定后头是否还有另一层。
  这本是他的职责所在,小玉尽心帮他已经很好,实在不必因此过于苛责自己。
  思绪间,宋凛生手上的果子又剥好了,看着眼前完美无缺的一整只枇杷果,宋凛生唇畔浮起一抹笑意。
  只要能让小玉开心便好。
  他抬手将盛着果子的青玉盘如同方才一般递过去,却见文玉唇畔挂着一点果实汁水。
  宋凛生换了另一方帕子递给文玉,而后伸出一指,在自己面颊上同一位置轻点,同文玉颔首示意。
  文玉吃得两腮鼓鼓,活像只存着冬粮的小松鼠,她杏眼圆睁,懵懵的瞧着宋凛生,见他以指尖点面,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嗯?
  她巴掌大的圆脸上一双杏眼尤其无辜,此刻扑扇着眼睫疑惑地看着宋凛生,况且她本就生的白净,橙黄的汁水挂在唇畔着实惹眼。
  宋凛生无奈一笑,捏住文玉不曾接过的那方锦帕,犹豫片刻之后,抬手亲自为文玉拭去那点汁水。
  文玉见宋凛生的动作并未有任何的闪躲,只是她眼睫颤动,不受控制地眨着眼,而后语无伦次地答道;多、多谢。
  宋凛生轻轻颔首,垂眸继续盯着面前的那只青玉盘,止不住的笑意漫上唇畔,可疑的红晕染上耳垂。
  一时间,文玉和宋凛生谁也不开口说话,静谧的氛围似小河淌水,围绕在两人之间。
  只不过,这片刻的宁静很快被打破。
  伴随着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洗砚抱着一堆果子来到二人身边,他一面将新摘的果子添到石桌上的盘盏里,一面将桌上的吃食轻轻扫过。
  缺了一样。
  既有糕饼,又有果点,怎么能没有美酒佳酿呢?
  洗砚放好果子,而后侧过身去低头拍着自己的衣摆,以免尘土飞溅扰了公子和文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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