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一阵风声轻抚而过,文玉动作间,带起发间的珠翠琳琅作响,候在车外的宋凛生和穆同应声回头。
  小玉
  文娘子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二人齐齐*抬袖伸出手,预备扶着文玉下车。
  原本毫不在意的文玉脚步一顿,她瞧着眼前的两只手,分别拢于月白和芽黄的衣袖之间,其修长洁净不相上下、各有风姿。
  这、这是文玉一愣,这是做些什么?
  小玉,我扶你。宋凛生笑意如春日暖阳,谦和有礼。
  文娘子,当心。穆同轻轻颔首,与文玉示意。
  文玉不自觉地吞咽一口,看着拥在车架前的二人。
  这可是江阳府衙,这两人搞什么古怪,她几时下车还要人扶了?
  文玉想也不想,一个转身带起衣裙边上雪浪翻飞,连带着鬓发两侧的流苏也晃个不停,她毫不犹豫地从另一头纵身而下,稳稳地落在地上。
  快些进来。文玉绕过马儿,看也不看宋凛生和穆同一眼,抬脚直往府衙正门而去,去同知院要紧。
  她的话音清脆乖巧,似山间的一汪清泉一般叮当作响,在风声的吹拂下散出一段余韵。
  一转眼,文玉的身影已经越过门槛儿去,只留下宋凛生和穆同伫立在原地。
  宋凛生目送着文玉的身影离去,而后收回视线,他低垂着眉眼,眸中有细碎的光亮闪过。
  穆同瘪瘪嘴,不以为意。他一手展开折扇,置于身前轻轻摇晃着,带笑的唇角掩在扇面之后,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来。
  他二人谁不肯先出声,一时间,双双陷入了无边的静默之中。
  直至身后的车夫收了下轿凳,赶着马车往后头偏门去了,带起一段段车轱辘转过的闷响,这才将这沉寂打破。
  穆同收了扇,两手合拢同宋凛生见礼,笑道:宋大人,请罢?你我莫让文娘子等急了才好。
  宋凛生闻言,眼尾轻轻从穆同面上扫过,他凝眉片刻,旋即绽开一个笑来。
  穆大人说的是,凛生怎好让小玉等。
  他言之凿凿,绝口不提穆同话中的你我二字。言罢,不待穆同有何应答,便抬脚上了门前的石阶,往府衙里头去了。
  宋凛生身形挺立、脊背笔直,貌似云淡风轻,可心中已然是一片波涛汹涌。
  他与穆大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在公务上还很说得上话,怎么回回碰到与小玉相关的事,却总是做些无妄的口舌之争。
  在上巳水席之时如是,当下亦如是。
  宋凛生心中轻叹,更多的是疑惑不解,他并非兄长那样通透练达之人,对于他来说,许多的事都值得他思虑很久。
  穆同偏头瞧着宋凛生离去的背影,似笔杆一般挺直,穆同不禁摇了摇头。
  他抬手转腕,那收起的折扇登时便又叫他展开来。穆同摇晃着扇子,抬步跟了上去。
  后厢,同知院。
  文玉仰面望着院门外刻着同知院三个字的牌匾,其字迹遒劲有力、入木三分,很有一番风骨。
  她瞧着倒比宋凛生的书法还老练三成。
  文玉驻足于院门之外,并不急着进去,这似乎是她头一回在白日里造访同知院。
  上回还是夜里。
  上回同知院还有主人。
  千头万绪、前因后果在她脑海中一一涌现,她静默不语,好似平静的湖面之下翻动着的惊涛骇浪。
  最初,她只觉得贾大人蛮横无理、不讲道义,在闹市之上打马而过便罢,不可理喻的是他无缘无故地非要捉拿陈勉,甚至不惜以她和阿沅的性命相胁。
  后来在江阳酒家再见到贾大人之时,他说话办事很有一套,将水席的一应事务操持的很好。
  再往后,她受程廉俘虏,有好几日不曾见到贾大人,倒是从程廉口中得知了一些有关贾大人与他恩怨纠葛的往事。
  接着便是这几日了。
  贾大人对自己所行之事供认不讳,一朝受贬、发还原籍。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之时,偏生遇着了宋伯。
  尘封已久的往事被揭开,不可言说的秘密遭曝光,文玉理所当然认为的真相撕裂出一道丑陋的豁口。
  她甚至不敢探头往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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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青阳斜照,将缕缕金光自院墙顶上倾泻而下,爬过瓦檐、漫上门匾,照亮同知院三个字。
  隔了许久,宋凛生的到来才将这沉静打破。
  小玉衣料的摩挲声随之而来,宋凛生沉稳的步子停驻在文玉身边。
  文玉应声回头,有些涣散的目光在宋凛生身上得以重聚,嗯
  宋凛生静默不言,伴在文玉左右。
  他顺着文玉的眼神望过去,正好瞧见门匾上同知院的字迹。
  微风阵阵,送来一段淡淡的余香。宋凛生循着香气侧身望去
  粉墙黛瓦之下,极其繁茂的一片贴梗海棠半谢半开,残存着一丝余韵。些许枝桠已泛起枯黄的色彩,唯有暗香仍在。
  宋凛生眼睫轻动,记得前些时日来此,这片贴梗海棠还开得正好。
  花香淡雅、沁人心脾。
  如今不过月余时光,便已是花褪残红、枝桠枯瘦了。
  可见世间美好,多数是稍纵即逝、不得长久。
  忽而,宋凛生似想到什么一般。
  他骤然回首,从贴梗海棠上收回的目光牢牢地锁在了文玉身上。
  若有一日,小玉也会
  宋凛生忽而收住心思,不敢再往下细想。
  一时间,二人皆是静默着不出声,莫名的沉寂周遭四处环绕。
  不多时,姗姗来迟的穆大人也迈步到了文玉二人身边,文娘子久等了
  文玉面色沉重,没有半分嬉闹的心思,她左右环顾一眼宋凛生和穆同,复又仰面望着同知院的牌匾。
  那日在此处你们提到过的,贾大人有一面菡萏出水的屏风是不是?
  她话虽然问着宋凛生和穆同,可她心里记得清楚、脑中也想得分明。
  那日宋凛生称洗砚去了贾大人的卧房,取一面屏风。经穆大人证实,其上的绣面正是菡萏出水。
  是。穆同应声,此事府中众人恐怕都略知一二。
  宋凛生垂眸看着文玉,她眼中闪烁着细碎的色彩,忽明忽暗的却不似有半分喜悦。
  文玉沉默半响,她心知肚明只要跨进这个院子,一切便能水落石出。
  关于宋伯所说的话,能得到佐证。
  她与宋凛生的猜想,能加以核验。
  可真当她到了同知院的门槛前,却又不敢随意迈出这一步了。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果然并非就是简单的非黑即白。
  师父说得对,对于这世间的论道,她还有得参呢。
  进去罢。文玉语罢,率先迈出了步子。
  宋凛生和穆同也并未多做停留,抬脚紧随文玉进了同知院。
  一只脚刚跨进院门,文玉便叫眼前的布置惊艳了三分。
  正堂上头檐角高低勾连、一对脊兽端坐其上,宽阔的屋梁便能看出正堂的宽敞明亮,比起宋凛生的知府别院也不遑多让。
  正堂的大门敞开着,正露出内院的六扇镂花楠木门,叫文玉等人站在院门槛上便能瞧见主屋里的那一面绣着菡萏出水图样的蜀绣屏风。
  如今并非夏日,也还未到菡萏盛开的时节,可精湛的绣工衬托着,叫那朵朵莲花,似乎真要开出屏风之外来。
  文玉屏息凝神,似乎只要她一松口,便能嗅到满院荷香。
  她步履坚定、面色沉静,一步一步向内院走去。
  不多时,那菡萏出水便到了文玉眼前。
  约莫就是这幅。一侧的穆同收了扇,仔细观摩着屏风上的绣面。
  宋凛生抬步在屏风四周转了一圈,沉吟道:正如洗砚所说,这面屏风确实是翻修过,只是不知
  文玉静默地垂手而立,她的目光在屏风绣面上一寸寸扫过,不放过任何角落。
  那屏风下首的横栏上,一块陈旧的拭尘帕随意地搭在上头,从那色彩和磨损程度来看,应是原主时时捏在手中,用以打理屏风的。
  是阳生吗?
  文玉猜测道,约莫是阳生罢。
  她抬手从屏风的绣面上拂过,感受着丝线在指腹之下游走的顺滑和顺畅。
  忽而,一道小小的凸起,拦住了文玉的指尖,也停住了她手上的动作。
  文玉收回指尖,看着眼前的菡萏绣样。修整这面屏风的人绣工了得,若是只用肉眼观之,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有在肌肤滑过之时,带起的些微触感,让文玉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平整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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