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至于亲自主持此事是否有利于他在江阳树立知府的威信,是否方便他震慑百姓,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更何况,知一府事所需的威信,存在于一件事从头到尾调查所得的真相之中,而非最后的收尾主持。
  而百姓从来不是用来震慑的,他只希望在就任江阳的这段时间,若是真的能做几件利于民生之事,便也就满足了。
  见宋凛生不再说话,文玉也不过多争辩。
  文玉肩头一松,吐出一口浊气,那我们今日是来送贾大人的?
  宋凛生抿唇,颔首应声,嗯。
  好罢。文玉摇摇头。
  这样也好,此事一了,宋凛生也好腾出手来做别的事情,毕竟府衙之中公务堆积如山,头疼的很。
  正当她二人静默地隐于人群之中时候,前头回身的穆同一转身却将他二人看个正着。
  大人文娘子穆同拨开人群,朝宋凛生和文玉走来。
  穆大人在江阳已有些时日,在百姓之中也算半个熟脸,听他骤然出声,围作一团的百姓自觉分列两侧,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就这样,原本拥挤无比的人群四散开来。文玉一耸肩,她和宋凛生这就么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
  文玉眨眨眼,忍不住往宋凛生身侧靠近三分,你将此事交与穆大人之时,没同他说别当着众人的面叫你吗?
  宋凛生面色不变,身形却是微侧,俯首同文玉小声说道:倒是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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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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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文玉一噎,精怪走兽多爱独居,虽然她是一棵树,倒也不例外。
  骤然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会叫她有一瞬的惊慌失措。
  不自觉间,文玉僵直着后退一步。
  宋凛生身形未动,却很敏锐地察觉到文玉的变化,他紧了紧掌心,将文玉的手握的更紧。
  文玉感觉掌中的温度,侧身看了宋凛生一眼,这才安定片刻,抬步上前,穆大人
  穆大人衣衫翻动、步履生风,转眼间便到了文玉与宋凛生眼前。
  文娘子穆同两颊带笑,抬手与文玉亲切地招呼,而后才转向宋凛生见礼,宋大人。
  宋凛生颔首示意,穆大人,前头的事可料理完了?
  穆同听着宋凛生的发问,一双眼从衣袖后抬起来,顺着宋凛生的目光回身看去
  一路人马正套着马匹整装待发,旁边是一衣着朴素、两鬓斑白的男子,他双手拢于身前,宽大的衣袖遮盖着,看不清手上的动作。
  穆同摇了摇头,回身同宋凛生解释道:既然是放还归乡,也就不曾上镣铐。
  宋凛生颔首,对于穆大人的处置,他并无异议。当人到穷途末路之时,最宝贵的便是昔日的颜面,若能保全,自然是好的。
  只是
  那是贾大人?文玉一惊,她以衣袖掩面,靠近宋凛生轻声问道:这几日发生什么了?贾大人怎么会?
  宋凛生肯定地颔首,文玉的疑惑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只是贾大人怎么会衰老至此。
  穆同轻叹一口,*无奈地答道:人活着总是由一口气吊着的,若是这口气没了,自然也就是油尽灯枯、骤然老去了。
  贾大人这一生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耗在江阳府。
  不论是数年前的建功立业也好,还是后头逐渐迷失祸害他人也罢,皆是基于他是江阳府同知一职。
  如今面上是辞官还乡,实际是驱逐流放,对于他来说,同知那一口气,自然是灭了。
  文玉眉心一蹙,她总以为,若有一日查出贾大人背后隐藏的真相,叫他辩无可辩,便是她想要的。
  可是如今,她怎么反倒没有一丝一毫的愉快呢?
  宋凛生默然不语,沉吟许久之后,与穆同交代道:时辰到了便叫她们启程罢,拥塞的百姓也需尽早疏散才好。
  是,那是自然。穆同应声,而他接下来的话却是令宋凛生和文玉俱是一惊。
  只是贾大人贾仁他指明想见宋大人你。穆同转述着贾大人的要求。
  他倒不知贾大人几时同宋大人这般要好了,临行前唯一说的一句话,便是要见宋大人。
  见我?宋凛生一顿,原本他本不欲出面,可如今,贾大人竟说要见他?
  宋凛生与身侧的文玉对视一眼,文玉尚未理清自己心中纷乱的思绪,自然也没什么余力给宋凛生出主意,她只能顺着宋凛生的话往下说:见罢,见一面也不妨碍。
  宋凛生闻言颔首,那便听小玉的罢。
  一旁的穆同眼色极佳,见得了宋大人首肯,便赶忙迎着宋凛生和文玉往前头的车队行去。
  贾仁枯坐于一堆干枯的茅草之上,两眼僵直,只愣愣地盯着自己拢于衣袖之中的两手。
  他这一双手,挽过弓射过箭,救过人也杀过人。
  如今却是做什么也不能够了。
  轻巧的步履停住,宋凛生于文玉在贾大人身后驻足。
  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越靠越近,贾仁却好似不曾察觉一般,仍呆坐着捏着自己的手腕。
  宋凛生和文玉见他此番状况,皆不知该从何说起。
  宋大人之手,不是并未上枷锁么?宋凛生发现贾仁一双眼几乎不离开自己的衣袖,还当是他哪里不舒坦,便主动问道。
  不论是非对错,成败功过,既然一切尘埃落地、已有结果,那他宋凛生还不至于虐待他人。
  无边的静默在他几人当中铺开,似烟雾一般弥漫,将宋凛生包裹着,几乎是隔绝开所有的声响。
  文玉杏眼圆睁,一双美目净是不解,正当她以为贾大人不会理睬宋凛生之时,一道喑哑沧桑的声音传来。
  有人的枷锁在腕间,有人的枷锁在心上。贾仁状似疯癫,说出的话却仍是有条有理,宋大人,难为你肯见我。
  宋凛生眉心一沉,不知贾大人此言何意。
  难不成,这背后当真另有隐情?
  正当宋凛生开口欲言之时,贾大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见宋大人,只为一件事。贾仁倏尔起身,郑重其事地向宋凛生见礼。
  文玉见他低眉垂目、一身粗布麻衣,再无当日长街上侧帽风流、打马而过之时的肆意。
  宋凛生凝眉,他虽不能完全肯定,却已然猜出了七八分,贾大人不妨直言。
  贾仁回身望了一眼不远处拥挤的人潮,似乎在其中寻觅着什么。
  不过,只是片刻的功夫,他便收了视线,正对着宋凛生答道:我知宋大人是非分明、善恶通晓,那宋大人便也应该知道。
  阳生与此事无关。贾仁的声音忽然变得铿锵坚定起来。
  先前的淡薄沧桑消失不见,语意当中的信念感蓬勃生长。
  不出他所料,果然是阳生。
  宋凛生心下明了,颔首同贾大人示意,如实答道:是。
  贾仁面色不变,可他起伏不定的胸膛还是昭示着他此刻的心绪,我走之后,还请宋大人善待阳生。
  阳生虽是叛贼之后,可一直寄养在江阳府衙,可以说是与那程廉毫无瓜葛,只要阳生的身世不被戳破,那他便可一直在府衙待下去。
  时日长了,谋个一官半职也好养活自己。最好是成个家,成家好,人说成家立业,自然是一样也少不得。
  只可惜
  贾仁低垂着眉眼,掩去眸中思绪。
  只可惜,阳生从前最爱唤他阿爹,如今他这个阿爹给阳生丢脸了。不过这许多年,他也没能帮到阳生什么。
  这声阿爹,他从前最不爱听,每每听见,总是想起多年前的事。
  而现下,怕是再也听不见了。
  宋凛生一丝一毫的推辞也无,几乎是在贾仁话音落地的瞬间,宋凛生便应承下来,这是自然。
  贾仁肩头一松,似了了一桩心事一般,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是他许多年也不曾拥有过的感觉。
  文玉见他周身锐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如潮退一般的平静无波。
  宋凛生想的则是另一桩事,自那日在府上见过阳生之后,这些时日再也不曾与他碰过面,即便是在府衙办公之时,也不曾得见。
  也不知道阳生去忙些什么了,回头得让洗砚四处找找才是。
  眼见他二人都各自沉默,不再出言,文玉上前一步,挑起了话口。
  贾大人,既已到了如今这个当口,我有一言想问,不知贾大人可否为我答疑解惑。文玉此话问的突然,莫说贾仁,就连她身侧的宋凛生也不失三分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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