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是谁?
  文玉心中警铃大作,这一晚上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还有完没完?
  她快走两步,正欲迎上去探个究竟,却又停顿下来。
  是个凡人,也许是巡夜的人。
  文玉心头一松,舒了口气,书上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是她如今这个样子罢?
  真是可笑又可悲
  正当她要走之时,那人却在见了文玉和宋凛生几人之后,赶忙迎了上来。
  宋大人,文娘子。他一一见过礼后,禀道,大人,门房传话来,说是外头有人求见。
  求见?
  现在?
  文玉和宋凛生对视一眼,现下这个当口,能有什么人求见?
  宋凛生收回目光,重新打量着来人。
  这人作小厮打扮,低眉顺眼的样子很是普通。
  宋凛生心中明了,是穆大人手底下的人,先前还为他引过路的。
  是个可靠的人。
  是何人?宋凛生也有些拿不准。
  那人自称是医者,说是能那小厮略一思索,却并不拿眼睛乱瞟乱看,说是能医治陈书吏。
  几乎是立时,文玉喜上眉梢,激动地看着宋凛生,虽然不知道这中间是怎么回事,但陈勉总算是有救了。
  宋凛生也是松了一口气,赶忙吩咐道:快将人请进来,直接带去别院。
  那人片刻也不耽搁,领了命便匆匆离去。
  先前我放出消息,以百金千金为酬劳,只求有人能医治陈勉。
  宋凛生同文玉解释着。
  想来,是真有能人义士、回春妙手。宋凛生扶着陈勉,动身往别院去。
  文玉一顿,她总觉得有些巧。
  这回春妙手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生陈勉只剩下半口气这个时候来了,能救得回来吗?
  只怕有古怪。
  文玉不放心,当即便决定留下来看看,她搀着枝白抱着孩子便紧随其后,她到要去看看,是何方神圣。
  若是成了,自然是好。
  若是不成,她再去寻师父也不迟。
  府衙,知府别院。
  最后一缕夜色褪去,星月掩藏之后是晨光破晓,鸡鸣声声
  天亮了。
  文玉立于廊下,数着瓦檐上的缝隙,有零星的日光落下来,叫她忍不住伸手去挡。
  没想到天刚放亮,日头便这样好了。
  今日是个好天气。
  文玉闭目感受着熹微的日色,晨起的春意,一切像是活过来一般。
  再想起身后屋内的死寂,宋凛生和赶来的洗砚在里面为陈勉擦身、安置,分明是忙做一团的,却静得出奇。
  只希望陈勉也能活过来。
  枝白还在偏房等他呢
  敢问,此处便是患者居所么?
  一道清亮却不失沉稳的男声穿墙越瓦而来,直至传到文玉耳畔。
  文玉睁开眼,视线却被自己的掌心挡住,她方才为了躲日光,倒忘了放下手了。
  只是这人的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文玉赶忙放下手,站端了身子,恭敬地预备见礼,迎接来人
  那人发间一缕琥珀色的缎带,叫微风吹拂着扫到前边来盖住一小段鼻梁,两色交映之下,更显得他面容如玉、肌肤胜雪。
  他就那么站在风里,衣衫微微翻动,别有一番怡然自得。
  待风再一吹拂,发带退下,露出一尊春水洗过般的眉眼来,其间温情脉脉、柔和无比。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恰如其分。
  正是这样的一双眼,此刻正笑盈盈地盯着文玉。
  师父?
  文玉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置信。
  她不会是整夜没睡,脑子发昏,眼睛也犯昏罢?
  她竟然看见师父站在她眼前。
  文玉几乎是想都不用想,抬手便在眼眶上揉了几番,企图将她过于想要求助于师父而显现出来的幻影揉去。
  呵那人似乎没忍住。
  第127章
  一声轻笑逸出,将文玉拉回了现实。
  这位娘子,总是揉眼睛,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文玉立时便将手垂了下去。
  不过她仍是呆呆的,不敢接话,只是忍不住拿眼睛去瞟来人。
  他虽一身人间打扮,可那面貌气质,身段姿态,都分明是她师父
  梧桐祖殿的春神娘娘,或者说春神殿的句芒君无疑。
  师父怎么追到这里来了?她只当师父公务繁忙,没空闲管教她。
  今日忽然得见,做了亏心事的文玉总想躲藏。
  也不知那不死树断的半截枝桠,敕黄有没有帮她修补好。
  文娘子,这位便是来为陈书吏诊脉的郎中。先前引路的那位小厮适时说道。
  他仍是低垂着眉眼,既不多看、也不多言。
  一语道罢,甚至未等文玉有什么回复,便躬身退去了。
  一时间,廊下独留文玉和句芒二人。
  文玉手脚僵直,宛若石刻。
  她浑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双眼只顾着盯着自己的脚尖。至于师父嘛,是半分也不敢看。
  句芒略一撇嘴,有些哭笑不得,他就当真有那么可怕?
  你呀,这次又闯什么祸事了?
  师师文玉的嘴唇蠕动,却师不出个所以然。
  方才在地牢满腔的决心,不管是打也好、罚也罢,她都认的豪言壮语消散无踪。
  句芒见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他忍不住上前几步,他身量高,文玉即便是站在石阶上,可仍然矮他半个头。
  句芒伸出手在文玉鼻尖刮了一下。
  我在呢。
  正因为有我在,你即便是将天捅个窟窿,我也能给它补上。
  句芒无奈地笑笑,眉眼之间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文玉一包眼泪花登时就漫上了眼眶,师父温和的面容在她眼前生出重影,她也顾不上拭泪,鼻尖一酸,张嘴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就知道师父最好、最疼她了。
  文玉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和委屈憋闷都在师父出现的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她张开双臂一把将句芒的手肘抱在怀里,句芒衣裳上沾染的花草香气萦绕在文玉鼻尖,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春神殿一般,叫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别怕,别怕。句芒轻声安抚道,疏解着文玉焦灼的心绪。
  吱呀一声在文玉身后响起,门页开合之间,宋凛生从内室探出来。
  小玉,可是医师来了?
  文玉这个小哭包,泪水还来不及收起,就听得宋凛生的声音传至耳畔。
  一时间,文玉除了应声回头看着宋凛生,再无其余的动作。
  她呆呆地僵在原地,两条胳膊还挂在句芒这位医师的手臂上,而句芒的手轻拍着文玉的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散漫之间更显亲昵。
  宋凛生问话的同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他顿时语塞,甚至有些忘了原本要说的话。
  这人生的真是标致。
  宋凛生头一回用标致二字来夸赞一个人。
  此前他从不在意美丑,也不以色论人,他总觉得这东西是个极其主观的判断。
  甲之明珠,乙之鱼目。
  人各有偏爱,世上哪里有什么统一的准则来评判美丑?
  可眼前这位医师倒叫他开了眼。这一瞬间,他仿佛觉得统一的准则或许也是存在的。
  这样的容貌,只怕天上有地下无。
  小玉是同这位医师相识么?
  他与小玉相识以来,也曾拔足过街巷、穿林上山岗,可是还从未有过如此如此亲昵的举止。
  宋凛生心中又羞又臊,他怎能作如此想法。
  他此意并不是想想冒犯小玉,或是想同她亲近
  只是、只是在他亲眼看见小玉同旁的男子那般亲近之时,心中却总是一股没来由的酸涩。
  宋凛生愣在原地,既不跨步出来,也不回身进入内室,就那么卡在门框上,一双眼锁在文玉身上,动也不动。
  屋檐错落间漏下缕缕晨光,那薄金浅浅爬上台阶正好停在文玉的裙摆处,将她与句芒二人笼罩在暖色调的光晕之中。
  而门页处的宋凛生,掩藏在雾蒙蒙的阴影里。
  不过三两步的距离,却在冷与暖的割裂、光与影的分层下,将宋凛生与文玉之间划出一条分明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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