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程廉双眉一挑,眼中满是挑衅的神色,他下巴高抬,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程廉,你休要胡言。
贾仁紧盯着程廉的眼睛,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怎么变,这说胡话的本事实在见长。
与其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倒不如直截了当地承认,你就是心虚罢了。
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对付程廉这般胡搅蛮缠之人,不必同他多费口舌,而需直击痛处。
贼就是贼,匪就是匪。
贾仁一语中的,为他后头的话打下根基。
难不成还分什么好贼坏贼、善匪恶匪?你嘴上空讲几句仁义道德,便真当自己的什么落于草莽的大英雄?
说到此处,贾仁却莫名停顿片刻,也忍不住破开一个嘲弄讥讽的笑来。
什么劫富济贫、接济百姓,不过是你拦路打劫、为祸一方的遮羞布罢了。
贾仁原先不在江阳做官,他与程廉头一回对上,就是因为他从别的州府调过来,做了这江阳府的经历,当时专管漕运一事。
而那时江阳府的往来水利、客船商队,全从沅水河道上过。程廉仗着熟悉水性又有些弟兄,便常年盘踞于沅水河道之上,伺机在往来的商客是身上搜刮一番。
第100章
你胡说!程廉怒不可遏,骤然出声,我不过取之一二,并非全数!
贾仁冷笑一声,似乎丝毫不将程廉的反驳听入耳中。
你可想过,天下三分、枭雄四起,在当时混战的情况下,你劫皇粮,便会有多少灾民吃不上饭,以至于是尸横遍野、饿殍满地。
你拦商队,是不曾伤人性命,可你将人家的银钱货物一扫而空,又有多少人为此断了生计?
你口中所说的一二,已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口粮了,你私吞大半,从那指缝中漏出的那些许,也叫救济百姓么?
贾仁摇了摇头,面上泛着怒气的神情也淡了下来,你可知,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这一声随江风而散,卷入在场的每一位耳中,日头高照,叫那些阴暗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一侧的穆同听了,只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着,时不时拿眼角瞥一下宋凛生。
而他视线中的宋凛生却凝眉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胡说,你胡言乱语,你、你你血口喷人!
程廉状似疯癫,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即便那般,你也不该杀了我的孩儿!
若不是贾仁杀了他的孩儿,哪里还会有今天这诸多事!
他此言一出,河滩上的众人皆惊。
宋凛生双眉紧蹙,期间拧出个小小的川字来,他抬眼向上首的程廉望去,似乎在思考他话中到底有几分可信。
方才他还只是说害了他的孩儿,害便可是间接为之,如今他却直言是贾大人杀了他的孩儿,那便是直接
这些宋凛生倒是不清楚,他转脸瞥向一侧的穆同,他二人分头去查的,不知穆大人会否有什么收获,却见穆同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所云。
贾仁心中一动,原本该开口反驳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来,可他这一犹豫之下,便给了程廉对他口诛笔伐的可乘之机。
哈哈哈哈哈,你无话可说了吧。
程廉已不似常人,一手指着河滩上的贾仁,笑得十分古怪。
你既不反驳,便是默认,就是你,杀了我的孩儿!
文玉闻言也是一惊,她迅速转脸看向一旁的申盛。先前她同申盛谈笑之间,他曾提起这赵大哥有个同自己一般大的孩儿,却并未多谈。现下看来,竟然已经死了么?
申盛眼中也是又惊又惧,显然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见文玉瞧过来,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应对,慌乱间,忙不迭地摆手示意。
他只是跟着赵大哥或者说这位程大哥跑些生意,充当商队的帐房先生,其余的事实在事一概不知。
文玉见他那模样,想必也不知道什么内情。她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到程廉和贾仁的身上,程廉先前之说与贾大人有些龃龉,她只当是什么无关痛痒的过节。
现下竟然又平白扯上了人命。
方才听他二人争辩,文玉原本已偏向这贾大人,可现如今,程廉的话像是一道惊雷,直直地砸在她一干*人等的脚下,简直是波折横生、两极反转。
文玉,也有些拿捏不准眼下的境况。
她探目去看河滩上的宋凛生和穆同,见他二人驻足原地,并无动作,想必是要静观其变。
文玉便也缄口不言,以不变应万变,方是上上之策。
怎么样?程廉高喊一声,视线从贾仁、宋凛生一干人等身上扫过,似是发问一般,你们受人尊崇敬爱的同知大人,才是潜藏多年的杀人凶手!
哈哈哈哈,真是讽刺,真是讽刺啊!
程廉的声音本就粗犷,加之他这一喊声使了十足的气力,是以一时间沅水河道并两岸丛林之间皆回荡着他的喊声。
如雷贯耳、如听鸣金。
他忽然提高声量,本就十分可疑。
宋凛生忽而警觉起来,程廉与他一干人之间随隔着河道,却并不十分遥远,先前往来对话,皆听得清清楚楚。
可这程廉忽然提高音量,实在很是可疑。
不好!宋凛生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往后头的丛林之中望去。
山岚重叠,青翠渐染,枝叶婆娑之间,是丛林之后传来的阵阵声响和震动。
穆同随宋凛生一道往后望,那声响自然也逃不过他的耳朵,只是他凝神静听片刻,却忽而面色一变,急匆匆道,宋大人,不好!
几乎是听到穆同提醒的同时,宋凛生立刻便明白了是何处不好。
那远处的丛林之间,涌动着的,并非是草木、枝叶拥成的绿浪,而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不知是何人引来了江阳百姓,此刻正毫无顾忌地冲破丛林,往河滩上来。
确实不好。
宋凛生猛然回头,望向船上的程廉
他是故意说出那句话,故意叫百姓听见,以激起民愤。
说不准,这好事的百姓也是他一早使了什么诡计引来的。
方才程廉所言,贾大人竟当真不予反驳,真是蹊跷万分,难道他所言非虚
不过,不论程廉所言是真是假,如今在事情并无定论之前,将不知道实情的百姓牵扯进来,便是不该。
他无非想要借助百姓,扩大影响,创造舆情的压力,向府衙施压。
宋凛生回身,不再看身后的程廉,转而看着身侧的贾仁。
平日里说话办事总是游刃有余的贾大人,此刻驻足原地,立于河滩之上,面对着汹涌而至的人群,似乎有几分茫然无措。
贾仁一时间有些怔愣,眼前的百姓、身后的货船、头顶的天幕、脚下的沙石,他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周遭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犹如落进了幽深的古井,狭小逼仄、暗无天光,又好似奔向了无尽的旷野,仅有此身、空无一人。
他就那么呆滞地立于原地,不得动弹,一直到身侧的穆同唤了好些声,才迟缓地反应过来。
贾大人,那是?
贾仁顺着穆同的话口望去,先前他将一队随身配备着弓弩的人马布置在丛林之中,自己和宋大人则只带足够搬动箱笼的人手轻装上阵,做了两手准备,既可不至于太惊动来人,也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那队人马由阳生带着,此刻正跟在百姓后头,毫无章法地追逐着百姓的步伐。
远远落在后头的,正是阳生。
贾仁遥望着阳生的身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因隔得太远而作罢。
与此同时,画面一转
慢些,众位乡亲,你们慢些!
阳生急得满头是汗,他原先是领命埋伏于此,可不知为何突然冲出一众百姓,叫嚷着要去河滩上。
他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百姓与官差之间的关系一向微妙,向来只有他们顺着百姓的,没有他们能拒绝得了的。
在他一阵交涉之下,却并未能够拦住百姓,加之有好事者从中作梗,竟突然推搡起来,三两下便有人冲出来丛林。
虽然未得宋大人或者贾大人的允准,可现下这副烂摊子也容不得他迟疑了,如今是不收拾也得收拾。
一来是为了保护百姓,二来也是为了拦住百姓。
阳生虽心知此刻他一干人等现身现得不是时候,但也无法躲闪,更不应退缩,只能硬着头皮跟在百姓后头,一面喊着叫他们当心些,一面想着稍后该如何同大人交代。
他远远瞧着,虽不能听得十分真切,却也能瞧得见船上那人挟持了宋大人身边那个姓文的娘子,在与他家贾大人对峙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