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文玉一笑,下凡不过短短几日,她竟也会生出这许多哲思,要是师父知道了,定然欣慰。
  宋凛生吩咐人将那衣衫尽数送入屋舍内,又叫洗砚重新归置屋内的陈设,也随之进了室内。洗砚一边动作,一边有些奇怪,这屋子方才洒扫不久,怎得又要重新布置,他还真是看不懂了。
  这院子由文玉娘子暂住,是以得按女儿家的喜好再布置过。宋凛生语气平缓,未有异色。
  哦啊?洗砚一个语气词转了山路十八弯,偏头看了仍在园中的文玉一眼,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不过是离开了些许时辰啊!怎么山川未变、院落却易主了呢?
  她住这儿,那公子你住哪儿?府中院子是多,但一时半刻哪倒腾得出呀!
  我去府衙暂住。宋凛生稀松平常的语气却在洗砚心中炸响惊雷!
  府衙?公子,你叫文玉娘子住在观梧苑,自己去住府衙?
  不止我自己,还有你。再寻两个女使来照顾文玉娘子的起居。
  洗砚口中连声称是,心里却是疑惑重重,真是奇了怪了
  不多时文玉便在院中唤宋凛生和洗砚,说是有人来请他们去前厅用饭。
  宋凛生很快便领着文玉去了前厅,引得文玉落座后,方才坐下,向文玉介绍菜色。
  文玉看着满桌的餐食,色味俱佳。回想起自己化形之后的修行日常,真担得上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竟未食过半点荤腥。
  桌上的铜锅热气腾腾,食材的鲜香从汤水里钻出来,勾得文玉蠢蠢欲动。
  宋凛适时将一道菜色推至文玉面前,并开口说道: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沅水河鲜丰富,江阳府的百姓尤擅食鱼脍
  面前的碗盏当中所盛的正是片好的鱼脍,薄如蝉翼,些微的光泽覆盖其上,叫人能看见清晰的纹路。
  一股鲜甜的气味钻入文玉的鼻子,她用力吸了吸,不知怎么想起方才的鱼灯来,江阳府看来是很爱鱼类的,爱挂鱼灯,爱食鱼脍。
  文玉咬了咬嘴唇,坦白说道:宋凛生,我不曾食过荤腥原来一个人是否见过世面,全由他所处的境况而定。就好比凡人未曾见过天上宫阙、仙家洞府,可算是没见过世面。现下文玉在凡间,所闻所见恐怕确实跟不上宋凛生这个凡人,也算是另一种没见过世面。
  宋凛生并未如文玉所想有讶异之色,甚至连疑惑的语气词也未生出。他那般平缓镇定,身上有着莫名的钝感力,叫文玉也不再拘泥,放松下来。
  宋凛生抬手示意,向文玉介绍道:鱼脍乃生鱼所制,所取食材莫先于青鱼,长一尺者,第一好将其片好,佐以小料食用。
  他将一碟葱子布置在文玉的碗筷旁,继而说道:而这小料,春用葱,秋用芥,如今便是食葱的好时候。
  宋凛生率先取了竹箸夹起一片鱼生,沾上几粒小葱,抬袖半掩面,将鱼脍送入口中。
  他向文玉微笑致意,并未说什么话,文玉却反而领会,学着宋凛生的样子也尝了一口,鱼肉细腻甘甜,伴随着葱子轻微的爽辣,不见一丝腥味。文玉细细咀嚼,品味其在唇齿间回甘的滋味。
  宋凛生满目期待地盯着文玉,见她未说话,以为是她吃不惯生食,便指着桌上的铜炉补充道:文玉娘子,也可将鱼脍涮过再食用,别有一番滋味。
  这样就很好!文玉一口鱼生下肚,又捻了几片,忍不住夸赞起来。
  江阳百姓真是好口福,这道菜挺费工夫吧!
  民以食为天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嘛。
  宋凛生不停地为文玉布置菜色,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只顾着同文玉说话。
  鱼脍也并非江阳府首创,古时书籍中已多有记载。他为文玉倒了一小杯酒水,做了个请的姿势。
  文玉接过来饮下,只觉得热流游遍全身,无比满足。
  这就叫文玉想扒拉个什么词来形容此情此景,还没想出来,就叫宋凛生接过话头。
  这就叫吹箫舞彩凤,酌醴鲙神鱼。这话前半句用在这里并不十分应景,后半句却实在是此刻的真实写照。
  一时间室内暖意融融,文玉初尝肉食,吃得很是尽兴。原本妖精志怪并不食凡人五谷,文玉也是一样,无从得知各色家禽、多种杂粮的味道。
  文玉一脸餮足的模样,甚是可爱。鱼脍真好吃啊
  你呀!这就叫开了五味,好吃的还在后头呢!明日叫厨子做羊汤给你!宋凛生将拭手的帕子递给文玉,又为文玉示范起来。
  文玉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晕乎,手中的帕子也拿不稳了,竟在眼中晃出好多条帕子来,文玉不知道该捉哪个。她想开口叫宋凛生,但还未来得及,便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在桌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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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翌日,观梧苑。
  啊!
  文玉一个跟头从床榻上翻起来,心神不定,冷汗涔涔。她梦见一只鱼头精同她理论,说她分明与其同为精怪,却只顾着口腹之欲,不管这鱼头精的死活,竟生啖其肉
  将她骂得个狗血淋头、四处逃窜
  文玉呼了一口气,不过是梦罢了!并非万事万物皆可生灵智,昨日那鱼生,她见着的时候就已经是盘中餐了,可不是她的手笔,要找也合该去找厨子!
  文玉这般安慰着自己,叫自己慢慢平息下来。果然是没开过荤,就吃了那么一次,竟还做起噩梦来了。
  文玉瞧着窗边的光影透过缝隙爬进屋内,缕缕金光铺陈在地面上。她一个弹身下榻,日上三竿了都!她怎么这会儿才醒!
  文玉昨日所着的衣裙已找不到了,她翻了好一会儿都没瞧见,又急忙从衣橱里搜罗出昨日宋叔采买的衣裙来,随便挑了一件便往身上套。
  简单梳洗过后,文玉似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正要到门口却与人撞了一跤。
  哎哟
  文玉连退几步稳住身形,定睛一看。
  洗砚?他身后跟着两名女使,手中捧着的正是文玉昨日穿的衣衫。
  文玉娘子!你没事吧!洗砚揉着头上的包,赶忙询问文玉。
  没事没事!现在什么时辰了!昨日宋凛生答应让我同去府衙的,他人呢?文玉一手扶着头上的发髻,连珠炮似地发问。
  已经巳时了,文玉娘子。公子昨夜便去府衙安置了昨夜里公子将他留下,说是今晨文玉娘子需要人照顾,自个儿却不留在府中。
  洗砚叫这些古怪行径纠缠了一夜,直到天色破晓才想明白,公子大概是为了文玉娘子的清名,特意离去。
  昨夜便去了?文玉美目圆睁,难以置信,她一点记忆也无
  怎么不叫上我?
  洗砚叫那两名女使将浆洗过的衣衫先送进去,待她二人入了内室不见了,才向文玉回话。
  叫你?如何叫你?洗砚难掩笑意。
  昨夜文玉娘子醉酒,吐了一身,口中不住地说胡话,拉着公子连声致歉折腾了半宿,好不容易才安置了
  文玉脑中一片空白,不管她怎么使劲儿,也回想不起这一段。
  洗砚知道醉酒不可怕,说胡话也不要紧,难受的是有人帮忙回忆。洗砚见文玉三分呆滞、七分苦恼的模样,不再打趣。这可是公子请入府中的客人,洗砚行了一礼,问道:文玉娘子,随我去用早饭吧?
  文玉摆摆手,不了不了,我去府衙找宋凛生!文玉避开洗砚,向屋外而去。
  没走出几步,文玉便停住回身喊洗砚:我也不认路啊!洗砚,你随我一道去吧!
  也是,洗砚本就是留下来照顾文玉娘子餐食的。她既然不吃,要去府衙,洗砚自当带路。
  洗砚应声,忙走到文玉前头领路。一边走,一边不忘向文玉回话:那女使是寻来照顾娘子起居的,我亲自挑的手脚麻利、脑筋灵活的,娘子有事尽管差她二人去办。
  文玉急急应下了,一心只想赶紧往府衙赶,出了宋宅的大门,正好先前洗砚备下的车架在门前等候。
  洗砚原本想搭好杌凳之后扶着文玉上车,结果不等他取下杌凳,文玉便一个闪身,步履轻快地上了马车。洗砚惊诧其身形敏捷之余,忙驾车向府衙出发。
  江阳府衙。
  沅水河道阻塞、藤蔓丛生一事,下官确有失察之责下首第一位的便是贾仁贾同知,此刻正在堂下回话。穆同立于另一边,缄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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