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盟友阵亡,池锦只能物理规避这个难以捉摸的怪物。她背冲着他靠墙,以示反抗,紧接着马不停蹄地在各种浏览器通过“陈以声景华大学人文学院新闻系”“陈以声钟心杂志社”“陈以声《面孔》”等关键词来搜寻任何能证明眼前这个男人是个伪君子、真恶人的蛛丝马迹。然而,搜索结果清一色都是“景华大学新闻系优秀毕业生”、“最年轻主编”……全是金光闪闪的正面评价,连一丝可供八卦的花边新闻都欠奉。
还没阅尽互联网,一个温和含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以声?等久了吧?”
池锦立刻换了职业的、亲切的笑容迎接这位受访人:“刘老师。今天您的采访由我和另一位编辑负责,陈主编主要是来和您叙旧的。”
“小池你呀,才毕业就把老师忘了,以声可是年年都回景华看看我们的。”
陈以声脸上绽开一个池锦从未见过的、堪称灿烂的笑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小池刚工作不久,比较忙。以后我带她一起回来看您。”
还小池?我呸!池锦可没见过他笑得这么开心,心里暗骂一声道貌岸然。
三人坐下,刘敏笑眯眯地问:“你们师兄妹共事的怎么样?”
池锦当然不能说她也是五分钟前才知道这件事,师兄妹?池锦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狠狠剜了一眼旁边“好整以暇”的师兄。只见陈师兄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池锦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假笑,反话正说:“师兄啊,在单位特别‘照顾’我。我们这些小喽啰里,就数他‘鞭策’我最多。而且师兄是超级工作狂,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扎在公司里。”
“别总加班,也要注意身体啊。
”刘敏心疼地看着陈以声,“上学的时候就这样,现在上班了还是这样。这次我可得让小池盯着你,你不能年纪轻轻把身体搞垮了。”
陈以声这才收敛了那副看戏的表情,正色道:“好,听您的。”
刘敏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池锦,压低了些声音打趣道:“再聊两句家常。小池,你知道为什么你师兄这么拼命工作吗?”
池锦摇摇头。
刘敏顿了顿,促狭地看了一眼陈以声,“就是因为他啊,老大不小了,也不着急讨个老婆成个家,可不就整天围着工作打转呗!”
什——么?!
陈以声未婚?!
池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像被烫到一样,倏地转向陈以声,目光紧紧锁住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
那修长干净的无名指上,空空如也。但仔细看去,指根处一圈淡淡的、与周围皮肤略有差异的浅白痕迹——那是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印记。
当事人神态自若,根本没想为此解释什么,只是笑着回老师的话:“刚才您还说我年纪轻轻呢,现在就变成老大不小了。”
“小池呢?和男朋友结婚了吗?我记得他叫什么杨吧?你们这一届婚礼请柬我都收到三个了。”刘敏将话题转向她,“孙教授学生,小房,她秋天结婚还叫我去做证婚人呢。”
池锦正咬牙切齿地看着陈以声:“那个已经是过去式了,但也没有进行时。现在市面上流通的男人都太、不、可、信。”
“以声,你帮你师妹介绍介绍。”刘敏说道,“你入行早,认识的人多,有机会帮小池留意留意合适的对象,她我就托付给你多照顾了”
“我还自身难保呢,就不给师妹乱点鸳鸯谱了。”他放下茶杯,看向刘敏,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工作上您放心。小池思维活跃,文笔扎实,实习期和转正后都是出类拔萃的,我肯定会多上心。”
此时此刻,无论陈以声再如何看似真诚地“捧杀”,落在池锦耳中都如同讽刺。
明明有这么多他未婚的蛛丝马迹,自己也怀疑过,却还是傻傻相信。
可恨的不仅是陈以声的瞒,还有自己的笨。
第10章 .白戒无痕
段兴澈掐着采访开始的时间点回来了,一见刘敏教授,立刻化身小粉丝,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先是滔滔不绝地表达了对刘教授学术成就的敬仰,接着对新书见解侃侃而谈。
池锦冷眼看着一旁始终挂着温和笑意的陈以声,那股被愚弄的怒火再也压不住。她一把将录音笔塞进还在兴奋状态的小段手里,目光如刀,直直钉在“罪魁祸首”身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陈主编,你出来一下。”
池锦这才想起场合,勉强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转向刘敏:“刘老师,不好意思,我和师兄有点工作上的急事需要马上沟通一下,很快回来。”
陈以声像是早已预料到这场风暴,从容起身,脸上那恰到好处的笑容纹丝未动:“刘老师,公司临时有点急务,我们失陪片刻。”
“好好。”刘教授体谅地点头。
走廊尽头的窗边,池锦背靠冰凉的窗框,双臂紧紧环抱在胸前。窗外小花园里,九月的暴雨早已摧残了最后一茬栀子花,只余下满地零落的惨白花瓣。
她第一次,不带任何前缀后缀,冰冷地直呼其名:“陈以声,你知道栀子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陈以声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微微发颤的肩膀,知道她正在气头上,没打算应战。
“欺骗。!”她一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左手,用力举到自己眼前。正午强烈的阳光透过窗户,无情地照亮了无名指指根处那圈清晰无比、无法磨灭的浅白戒痕。
“你要么就是骗我,要么就是骗刘老师。”
陈以声眉峰微蹙,手腕一挣,轻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插进西裤口袋。他神情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轻描淡写地反问:“池锦,我结婚与否,跟你有什么关系?上司的婚姻状况,什么时候成了影响你工作效率的关键因素了?”
“你……”池锦被他这理直气壮的反问噎住,瞬间的语塞更激起了她的羞愤,她立刻转移矛头,声音拔高,“好几次!我提到你妻子、你夫人、你爱人的时候,你默认了!你没有主动撒谎,但你就是在刻意隐瞒!”
陈以声的眉头拧得更紧,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赞同:“池锦,我只是戴了一枚戒指。至于‘已婚’这个标签,是你们自己贴上来,并且深信不疑地传播的。”
“你这个岁数能不知道无名指戴戒指是什么意思?”
“我结没结婚对你这么重要?”
不知是被说中了还是被气笑了,池锦的攻速随着语速变快:“真有意思。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三十多岁嘴巴又凶做事又狠的男上司交男朋友还是交女朋友,就算生出来个小朋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戴戒指是为了避免哪个女同事女下属垂涎你觊觎你吧?陈以声,你是不是把自己想成什么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了?”
陈以声沉默几秒:“……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言外之意是,他什么都没说,她反应却这么大。
他微微叹了口气,神情恢复了惯常的理性,像是在剖析一个工作案例:“池锦,我从来没想过刻意瞒你。如果你直接问我,‘陈主编,你结婚了吗?’我一定会如实回答你,‘没有’。但如果你没有问,而我主动跑到你面前,煞有介事地解释‘大家传我结婚是假的,其实我单身’,你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更奇怪?更……别有用心?”“……”
不要说陈以声假设的那种情况了,就是现在,在她得知真相的此刻,她脑子里纷乱的念头也足够让她多想八百个回合。
“像你猜测的,最初戴戒指,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试探,划清公私界限。但我从未觉得,也从未想过编辑部里哪位同事会对我抱有工作之外的想法。”陈以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诚,“我尊重公司,尊重每一位同事的职业性。我相信大家都有正常的社交判断力,也尊重彼此的私人领域。我不认为我属于需要特别防范的‘前一范畴’。”
“你的意思是同事就是同事?界限分明?”
“对,界限分明。关于你副业的事情,我再解释一次。你第一次来之前我不知道是你,第二次来……确实是我钓鱼执法。但是,我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拿这件事作为把柄的想法,也没有对你做任何处理。如果你觉得被冒犯,我向你道歉。”
走廊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风吹过残叶的沙沙声。在他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的解释下,池锦幼稚的愤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被一种巨大的尴尬和自我怀疑取代了。
她垂下眼睫,看着地上自己的鞋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疲惫:“……好吧。对不起,刚才是我情绪太激动了。你结不结婚当然和我没关系,是我自己蠢,一直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