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孟羽凝细心地为屹儿掖好薄被,盖住小肚子,闻言站起身,声音压得低低的:“大夫和秋莲都说了,屹儿这是伤心过度,引得病邪入了体。已经服过藥,现下烧也退了。”
她顿了顿,又道,“大夫我也没让回去,让他在府中客院歇下了,若夜里再有反复,随时可喊他来。”
“好。”祁璟宴低應一声,目光扫过阿凝眉宇间的疲倦之色,又落在屹儿微红的小脸上,心头像是被什么攥紧了,愧疚更甚。
他静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想看看屹儿。”
孟羽凝便起身,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祁璟宴缓缓坐下,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探了探屹儿的额头,感受到那正常的温凉,小心翼翼地握住屹儿的小手,就这般静静守在榻前,静默不语。
孟羽凝立在一旁,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垂下的左袖上,只见那白色的袖腕处,竟隐隐渗出一片刺目的红。
她担心他的伤,压低声音道:“殿下,你跟我过来。”
祁璟宴依言起身,默不作声地跟着她走进了东次间。
孟羽凝指着窗边的椅子:“坐下。”
祁璟宴顺从地坐下,孟羽凝拿过他左手,祁璟宴下意识地想将手缩回袖中,孟羽凝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便没敢再动。
孟羽凝把他袖子掀上去,仔细检查他的伤口,那几道虽不算太深,却仍看得她心头一颤。
她转身就往外走:“我叫人去請大夫来。”
祁璟宴急忙用右手拉住她的衣袖:“不必兴师动众,伤口不深,并未伤及筋脉,阿凝不必忧心。”
孟羽凝凝眸看他,见他神色坚持,只得作罢。
孟羽凝瞪了他一眼,取过穆樱早已备好的金疮藥,将药粉细细洒在他的伤口上,随后又拿起洁净的细棉布,动作轻柔却利落地为他包扎,最后在腕间打下一个整齐的结。
孟羽凝将金疮药与剩余的细棉布收好,退开一步,语气虽淡却不容置疑:“先去沐浴更衣,当心伤口,莫要沾了水。”
祁璟宴此刻异常乖顺,低声道了句“好”,便依言起身,仍旧一瘸一拐地慢慢地朝净房挪去。
望着他的背影,孟羽凝到底还是不放心,转身出了房门,对候在外间的穆云低声说:“殿下去沐浴了,他手上有伤,腿脚也还不利索,你进去照應些。”
“是,属下明白。”穆云抱拳领命,立刻快步走向净房。
孟羽凝回了卧房,见穆樱、穆梨、孟金和秋莲几人仍围在床边守着屹儿,便放轻了声音道:“时辰不早了,这里有我,你们都先回去歇息吧。若有事,我再唤你们。”
穆樱提议:“姑娘,不如让属下几人就歇在西厢房的南间?离得近,您若有吩咐,唤一声也方便。”
孟羽凝看了看床上睡得正沉的屹儿,心中也确实担忧夜间再有反复,于是点头应允:“也好。那你们便去西厢安置,不必都挤在南间,北间的榻上也能睡人。”
穆樱立刻道:“那属下就睡在北间榻上,这边若有动静,属下也能及时听见。”
安排妥当后,几人依言退下,都去了西厢房歇息。
室内重归宁静,只余烛火偶尔爆出一丝轻响。
孟羽凝脱鞋上床,挨着屹儿躺下去,身体一挨着床,她才察觉到一身的疲惫。
她将屹儿揽进怀里,低低叹了口气,合上眼歇息。
未过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她睁开眼,就见祁璟宴已沐浴完毕,换了一身素白寝衣,墨发微湿,自净房走出。
见她望来,他下意识地举起包扎好的左手,低声道:“都是干的,未曾沾水。”
孟羽凝撑起身子,朝他微微招手:“过来躺下吧。”
祁璟宴便依言缓步走到床边,脱鞋上床,在屹儿身边小心躺了下来。
孟羽凝探身从床尾取来那三个温热的汤婆子,仔细地安置在他身边,一个贴在他左膝外侧,一个依在右膝旁,最后那个则塞到他脚底,让他轻轻踩着。
“今日在那冰凉的地砖上跪了那样久,”她一边整理一边低语,“得好生捂一捂,免得寒邪入骨,日后落下风湿的毛病。”
随后又拿来屹儿的一个小薄被,盖在他两条小腿上:“这腿才刚好没多久,也不能大意。”
祁璟宴始终安静地看着她为他忙碌的身影,目光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终于安置妥当,重新躺下,他才极轻地开口,嗓音低沉:“阿凝,谢谢你。”
孟羽凝没有应声,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然累极。
祁璟宴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再次响起,“阿凝,对不起。”
孟羽凝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冷着脸回道:“殿下未曾对不起我。殿下这般自伤,对不起的,是你自己,是皇后娘娘在天之灵,是宫中日夜为您忧心的太后娘娘,还有离不开哥哥的屹儿。”
“下回,殿下行事之前,还請先想一想,她们若知晓了,该何等难过,何等伤心。”
祁璟宴在那清亮却带着责备的目光下沉默了良久,才艰涩地开口:“先前,我只是……”
只是魂游天外,夢境与现实纠缠在一处,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一时觉得,他这般罪孽深重之人,不配苟活于世,合该了断才是。
可转念又想,血海深仇未报,屹儿尚且年幼,还未长大成人,他还不能死。
还有阿凝,他舍不得阿凝。
当时好像有两个他,在疯狂撕扯。
痛苦难以自持,这才取了随身匕首,在腕上划了几下,原是想藉着痛楚让自己清醒过来。
可不知为何,非但未能清醒,反而彻底坠入夢境深处,仿佛被冰雪困住,只觉周身冰冷刺骨,浑身战栗。
就在那时,他看见阿凝提着一盏孤灯,出现在漫天风雪之中。
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温暖的光,是那么温暖,他不由自主地抱住她,想着,即便就此死去,若能得她相伴,亦是幸事。
直到,阿凝那一巴掌落下,他才真正从那片混沌冰寒中挣脱出来。
他才知,又是一场梦魇。
他知道的,唯有有阿凝在的地方,才是真实的。
可这些近乎怪力乱神的东西,他无法对阿凝细说,他怕吓着她。
祁璟宴最终只是低声道:“阿凝,我知错了,往后,断不会再如此。”
孟羽凝等了一会儿,只等来这一句,瞬间想起他说的那句“雪地里,太冷了”,她心头一紧,没敢再深问下去。
她只隔着熟睡的屹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放缓了些:“殿下,歇息吧。今夜就不熄灯了,我得留意着屹儿。”
祁璟宴的声音温和:“好,阿凝你安心睡,我来守着屹儿。”
孟羽凝摇了摇头,倦意袭来,打了个哈欠:“无妨,我们都睡吧。大夫说了,这药能管三四个时辰,屹儿应能安睡到天明。”
祁璟宴便不再多言,只低应一声:“好。”
两人各自合眼歇息。
孟羽凝身心疲惫,不多时,便睡了过去。夜间她驚醒数次,总是下意识地便去探屹儿的额头,触手一片温凉,并未再起高热。
她本以为屹儿晚上会做噩梦,兴许是药中安神的成分起了作用,屹儿一整夜都睡得格外安稳。
如此反复确认了几次后,她心中那块石头终于落地,最后一次阖眼时,总算安心睡了过去。
不知睡到几更天,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咯咯”声响。
孟羽凝骤然惊醒,心下一紧,慌忙坐起身,先是去看屹儿,见屹儿呼吸平稳,睡得正沉,她略松了口气,这才循声看向另一侧的祁璟宴。
就见他在睡梦中竟浑身微微发颤,牙关紧咬,那冷颤的模样,与先前在清客堂时如出一辙。
她心下焦急,连忙轻手轻脚地将屹儿挪到床榻里侧,自己则跪坐到祁璟宴身边,轻轻推着他的肩膀,低声唤道:“祁璟宴,醒醒,快醒醒。”
连推带唤,他才猛地睁开双眼,眼神初时涣散惊惶,定了好一会儿神,目光才聚焦在她脸上。
下一瞬,他忽然伸手,一把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令她窒息。
“阿凝…”他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未散的惊悸,“别走…”
孟羽凝的下巴猝不及防地撞在他的肩头,疼得她闷哼一声,却知他深陷梦魇,并未计较。
他只是不管不顾地紧拥着她,一遍遍地在她耳边呢喃,声音里透着她从未听过的脆弱:“别走,阿凝,别离开,我好冷,别走……”
孟羽凝艰难地腾出一只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像哄屹儿一般软声哄着:“放心,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也不知抱了多久,直到孟羽凝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被他勒麻了,他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再度沉沉睡去,环抱她的手臂也终于松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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