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荀还是仰头看着天空,今夜月亮又大又圆,锃亮地挂在天上,反倒显得星光太暗,只有远处山头上能看见点点。
  黑衣人蹲下身,拉掉面巾,露出一张略有胡茬的脸。
  他不过而立之年,只是因为不修边幅略微显得有些老。
  黑衣人平视着荀还是道:我是真心为你考虑,你现在处境不妙,你身上的这毒怎么来的你自己清楚,又何必如此执拗,况且这毒
  早已入了肺腑的东西,你别告诉我这玩意有解药。天气实在是太冷了,荀还是每一次开口冷气都会冲进喉咙里,连带着肺子也跟着又疼又痒。
  荀还是没有掩饰身体的不适,捂着胸口又咳嗽了几声后说:我死了对于你们来说不也是个好事,不然何必派人前来试探。
  薛黎,你我虽出处不同,但都是效忠于邾国皇室,既是都是皇室,又何必跟我说这些?你我都知道,皇帝膝下如今只有两个皇子,小皇子才六岁,不足以承继大统,太子只需稳妥度日,早晚会到那个位置。他日太子继位,我若还在,自然会效忠新君。更何况
  荀还是谈论起储君之事丝毫不知忌讳,说到这里话锋一顿,淡漠地扫了黑衣人一眼:我现在这个状态姑且算是顺应上位者的心,真差点就死在这邕州城外了。
  既然已知我寿数仅剩三年,三年的时间都等不得,怎么,太子准备造反了吗?
  这顶大帽子扣得猝不及防,薛黎眼神复杂地看着身前之人。
  薛黎不得不承认,他跟江湖上的其他人一样忌惮着面前之人,那是一种来自骨缝里的寒冷。即便他们认识多年,还曾并肩作战。
  他清晰地记着第一次和荀还是一起出任务时,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人,如恶鬼般站在血泊里。
  那时候薛黎已经做了三年暗卫,见惯了血腥场面的他却依旧被眼前的一幕骇住,以至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下意识避忌着天枢阁的人,
  那时候荀还是还不是天枢阁阁主,也没有现在这样声名狼藉,给薛黎的第一印象与其说是天枢阁派来协助他完成任务,倒更像扔了个花瓶过来摆着,是皇帝给太子的下马威。
  他们一起暗杀任务的是一个武将世家,曾经为邾国开疆拓土,却在本应解甲归田的时候守着兵符不放。
  那时候皇帝春秋鼎盛,太子不过弱冠,让一个这样的武臣在朝中搅动风云便是放任邾国流到他姓手中。
  邾国重文轻武,本就对作威作福的武将心生不满,皇帝在朝中多次打压之后终于寻得一次机会,策划了这次屠杀,并嫁祸到一个早年有积怨的他国之人身上,为此煽动民意,攻打邻国,最后以得到了两座城池为终,不过这是后话。
  那次屠杀,明面上是皇帝给了太子一个证明自己实力的机会,实际却只派了个把人手。
  人人都知道皇帝忌皇子养私兵,这差事明晃晃地就是要钓出太子的私兵。
  没人知道皇帝究竟怎么想。
  当荀还是站在太子暗卫面前时,整一个暗卫都以为是皇帝想要整太子,所以派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花瓶过来,明晃晃地告诉你这事儿我不满意,可后来他才知道,这不是皇帝不满意,是在默许太子有自己势力的同时,震慑太子。
  那时候荀还是的体态跟现在差不多,纤瘦,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到,容貌异常出挑,更像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跟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死侍天差地别。
  薛黎当时很不屑,对荀还是的态度也不好,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连个眼神也不愿意给。
  他们一起出任务当天,薛黎刻意放任荀还是一人独行,等人刚清理完外围的府兵才慢慢去内院找人,还没来得及推开院门,血腥味就已经冲进了鼻子里。
  沉重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扭声,大门敞开,一道门槛,隔开的不只是里院外院,还有人间和地狱。
  闷青色石头铺就的院子只剩下红,鲜血沿着石头缝汇成了小溪,淅淅沥沥地流进了一侧的池塘。
  院落四处横七竖八躺着数不清的尸体,有侍卫、有家仆、有男有女,还有些已经看不清形状的尸块,饶是见惯生死的薛黎也被这个场景震撼住了,脚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迈进去。
  而就是这样的场景中央,一个身形瘦弱的人歪头看了过来。
  依旧是那张柔弱漂亮的脸,眼角上翘,微笑着。
  红色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至下巴,滴答一下摔落在石头上四分五裂,薛黎就听那人柔声道:下次进来记得敲门,否则我不能保证会不会误杀了你。
  第10章
  说起来,荀还是现在看起来活泛多了,那时候乍一看觉得漂亮,看多了又会觉得漂亮的有些假,时时刻刻都带着笑,就连杀人时都是笑着。
  他们私下里都说,荀还是有可能是天枢阁动用了什么术法,从地狱里唤来了一个恶鬼,供皇帝驱使,以保天枢阁在邾国超然的地位。
  后来荀还是就成了荀阁主。
  这是荀还是做了阁主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其中纠葛细节薛黎并不清楚,虽说他现在已经是太子亲信,但很多关于皇室密辛了解得并不详细。
  他只知道,荀还是似乎站到了一个比较敏感的位置,以致于皇帝和太子对其憎恶的同时,又加倍笼络。
  薛黎看着荀还是。
  下巴比从前还要尖,薄薄一层皮肤贴在骨头上那样脆弱,仿佛一个用力就能捏得粉碎。
  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荀还是抬抬眼皮:我们什么时候有这么深的交情。
  薛黎盘膝坐在对面,一副老友相见促膝长谈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荀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薛黎先是一愣,而后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跟你这样坐下聊聊。
  聊什么,劝降?荀还是笑容不减,话直奔命门。
  薛黎摇摇头:我自然带着劝你的任务,其实你也不必怪主子,即便没有他掺和,你的命数也不会有所改变。
  话说的遮一半露一半,边说边观察着荀还是的反应,见他依旧笑眯眯的有些拿不准,稍做犹豫后继续道:天枢阁快到头了,你知道吗?
  你觉得我作为天枢阁阁主真就是个花瓶?荀还是问。
  这世上有哪个人敢说天枢阁阁主荀还是是个花瓶?
  薛黎咧了咧嘴道:阁主言重了。
  可是邾国的风向变了。
  薛黎抬头,这会儿云不知道从哪里被带了过来,遮住了半个月亮,只有一侧还亮着光,似乎在呼应着薛黎的话。
  城外的那次薛黎还想说什么,然而刚开了个头话音突然一顿,瞬间站了起来,一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低吼,什么人!
  就见不远处街角的阴暗里缓缓走出一个人,那人身高腿长,高束的长发在身后飘动,竟是不知道在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薛黎脸色发黑,皱着眉头看着那人,而后又看了一眼荀还是,有些不确定道:荀阁主竟然也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个耳朵?
  荀还是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动作,侧头看了眼出现的身影,浅笑一声:我身上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若是你今天带人来围杀我,估摸着我连动都懒了,直接任你杀。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他现在身体情况很糟糕,连自保都难,又怎么可能发现连薛黎都没有发现的人。
  薛黎深深地看了荀还是一眼,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的话,但是对于荀还是的身体状况他确实了解,也正因为了解才觉得有些可惜。
  这样一个天才人物,竟然只剩下3年光阴,他们注定不会在同一阵营了。
  我今天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不全是为了替主子带话。薛黎离开前轻声说,望你多加考虑,好自珍重。
  说罢又看了一眼站在街角一直没有靠近的人影,闪身消失在黑暗里。
  月亮终于被乌云彻底遮盖,夜色也变得更加浓稠。
  荀还是感觉到身边的瓦砾上细碎的声响,没有转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怕我跑了?
  怕你死得太快,毕竟是我捡回来的人,尚且没用过就死了岂不可惜?谢玉绥站在身侧。
  荀还是轻笑:那不知王爷准备怎么用?
  明明刚刚跟别人说话还一本正经的调子,到了谢玉绥这里彻底换了味儿,饶是谢玉绥再正直的一个人,也能听出来这个用字别有用心。
  他扫了一眼荀还是,双手背在身后,遥望着高高的城墙说:起风了,早点回去吧,你这身体再吹风,估计三年都活不到,那邾国皇帝和太子岂不是要提前兵戎相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