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残骸的中央,坐着一个小男孩,手上拿的玩具汽车的遥控器。
眼带掉落到地上,他看到一片寂静,看到哭泣的男孩,他想上前,蹭着草地,缓缓地向前走去。
“快停下!”残存的人对他喊话,“停下,在原地不要动!”
他没有停下。
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腹部,他踉跄一下,继续往前走。终于来到男孩面前,伸出一只手指问。
“你为什么哭?”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温柔。
小男孩抓住他的手指,嘶声裂肺地哭泣:“我看不见了,我想妈妈!”
他看着小男孩,附身下去,血从他的伤口溢出,他依旧贴着小男孩的耳边说。
“你的妈妈,不在这里,你一直跑,往这里向前跑,跑到你觉得可以停下。”
他从身旁女人的尸体边上,拿起一条散落的项链,在他的脖子里挂上。
小男孩哭得更厉害,但他站了起来。
“好了,不哭了。”他轻声安慰道,“我数到三,你就开始跑,要跑到你觉得可以停下,就停下。”
在黑暗中的男孩,紧紧靠着他,狙击手准备第二次射击,在即将扣动扳机的一刻,小男孩听着温柔的倒数“二、三”,刹那间一下就如脱弓的箭,留下踩扁的草地。
他看着小男孩,隐没在密林里,第二颗命运里的子弹再次穿过他的肩膀。
他倒下。
青草的味道,沾染上冬季的凉薄,他此刻却很暖和,手都是热的,如血液滚烫。
他笑笑,第三颗子弹来临,穿透他的身体,落在不远处的一片落叶上,太过于轻盈。
熟悉的伤口重新回到他身体,他却感受不到疼痛了,或者说,疼痛已经成为他的常态,一旦不痛了,痛苦就接踵而来。
他昏昏沉沉,忽地听到一抹清亮。
“亲爱的,你要成为父亲了。”
妻子笑着,在他耳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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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任务,是谁批的?”司徒辅沉声问。
手下的人颤抖一下,这个突然追加的“任务”,造成了二十三个无辜民众死亡,三人受伤,两个内部人员死亡。可谓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屠杀。
将“棘”私自带出的人员,已经在那场意外中死亡,有人说是急功近利,为了立功才私自调动“棘”。
可是棘呢?他就没有一点过错吗?突然失控,人员死亡都是因为他。
明明就是死刑犯,因残酷罪行才入狱,转化为有生力量,难道就能抹去他的本性吗?
一边旁听的上级,拄拐杖,清了清嗓子:“我建议,停止这个所谓的‘牢笼’计划,新招进来的族内自愿者,也可以遣返了。‘棘’的话,就人道了吧。”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建议,“棘”现在不省人事,昏迷三天,医生都说,他的内脏受损严重,怕是醒过来后也很痛苦。
“这对谁都好,尽快解决吧。”上级又看一眼司徒辅,“阿辅,你该反思一下了。”
人群散后,清冷的办公室内,只剩下司徒辅一个人。
他如平常一样,面容看不出悲喜,可手里的笔,些许颤抖,窗子吹入冷风一切都肃静。
他感到,别人能看出些许无力。
门突然被敲响,安琳一只手抚着腹部,走入。她温婉的面孔上,目光却锋利起来,如一把刀子。
她咬唇,坚韧地发表了第一句质问:
“你会杀了他吗?可是——我怀孕了。”
孩子并不能没有父亲,这位二十二岁的少女,看上去并不如她长相那般青涩,她比所有人想的,都更加多心眼且顽强。
她对抗所有的毒言,不顾一切地,投入这个怪物的怀抱,她身体里孕育着生命,也在身体外,试图维护这濒死的生命。
所有的照料,都由这位安琳来完成,她没有尝试过,可她做得很好。她时常会在他耳边,一遍遍说:“我们有孩子了,你要给他取个名字……”
他没有死。到初春之时,昏迷已久的他,在没有阳光的一个下午,终于醒来。
他仍然一句话不说,背对着所有人,即便是怀孕的妻子前来,也不理会。
他在思索。
他终日面对墙,看着上面的正字,他攥着石头,想要刻字,却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记得草地,还有血迹,他想到每一个人的面容,从头发丝到手指,直至想得清清楚楚后,画下一笔。
在第五个正字诞生后,他数着,从第一数到最后,又从最后数到第一,反复几遍后,他停下了。
一个人路过,他抬眼,眼睛闪过一丝光芒,突然出口:
“我要出去。”
第84章 家庭
“爸爸。”
孩子向尺言张大双臂, 他弯下腰一抱,苗条的身子就悬空,安洋搂住父亲的脖子, 打了个哈欠。
“我们什么时候去少年宫啊?”安洋在他耳边小声悄悄话。
孩子已经不小了,五岁,长得很苗条, 已经快要上小学。
尺言同样压低声音, 凑到孩子耳边悄悄话:“嘘, 妈妈又听到了。”
安琳正揽上包踩高跟鞋, 急匆匆走到门口,开门时回头:“今天不准出去玩啊,要写数学, 今晚还要去上竞赛课。”
安洋嘟起嘴, 在爸爸肩膀上埋头,可他没有真生气,他又有些困了。
妈妈是家庭的经济支柱,教科书式的女强人, 从一名小会计到事务所合伙人,只用了五年时间。他穿的衣服、上的幼儿园, 还有吃的雪糕都是花妈妈的钱。
妈妈还会开车, 可爸爸不会。
无所事事的爸爸, 每天做饭、做家务, 有时候对着电脑写点东西, 虽然他一丁点儿都看不懂。
门一关, 安洋立马又对爸爸说:“我们真的不能去少年宫吗?”
“不去了。”尺言轻回。
孩子抱紧他的颈脖, 刚刚起床的安洋还带着困意, 揉揉眼睛。
尺言将他放到沙发上, 打开电视看新闻,没过一会儿,孩子就躺在一边睡着了。
尺言帮他在肚子上盖一条薄毯。
当他在医院,第一次抱着这个幼小生命时,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字。
洋,海洋的洋。
这个小家伙第一次睁眼,看见的就是他的颓废父亲。
护士们都吓坏了,而当尺言看到那一只深不见底的眼睛时,他眼前这个世界,霎时明亮起来。
先天性的左眼残疾。他的孩子,隔代遗传了他父亲的玄关。正如他的弟弟一样。
当时安琳执意将他带回家,并要与他结为伴侣时,大家都强烈反对,尤其是安家父母。他们宝贵的独生女,现在要与来历不明的陌生男人在一起,还是个颓废的、毫无上进心的男人,不禁忧心忡忡。
可当孩子出世后,大家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很好的爸爸。当年反对他的人都刮目相看,这孩子像是一把钥匙,把尘封已久的他与外界再次联系起来。
他开始走出阴暗的房间。
首先是钱,尽管安家两老很乐意一手包揽婴幼用品,他也有政府派发的巨额补贴。可他一分没动。
在文稿寄出去的两月后,他收获不菲的稿费。他并没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在长达一年的消沉内,他将自己所见所闻详尽描述。
一经出版,这份现实,就获得尖锐新人奖,成为虚构猎奇榜上占据三年首榜的畅销书。
很快,他获得了一百万。
他又觉得不够,钱会像流水一样“哗哗”流掉。真正要用上时,一眨眼就没了。他对钱产生一种疯狂的执念,昼夜不停的带孩子、写作、带孩子、写作……他的账户出现从前未有的厚度。
在某一日,他终于停下来。
买了房子,买了车。他不开车了,也不敢开。出门步行或公交,在重复的时光里,转眼就好几年。
他彻底回归社会了。
朋友史文如愿成为电视台的顶梁柱,他们有一次相遇,待他依旧和善,重逢的两人话不在多,默契仍在。
孩子长得像妈妈,也有一点像他。安洋在数学上很有天赋,四岁时就跟着小叔学数学,前一阵子开始拿奖。
尺言很宠他,却也从不会让他胡作非为。
安洋知道,就算爸爸不赚钱,但他也比幼儿园里其他人的爸爸好。
首先是爸爸长得好看,然后是爸爸会做家务,再然后是,爸爸教训他从不带脏字,也不动手,声音还很好听。
当他对自己的爸爸发表这一番论述时,尺言却反驳他:“我不会是最好的爸爸。”
“那你是好人。你性格好,长得好,声音好听。”安洋试图给爸爸贴金。
尺言摇摇头。
不能接受爸爸是坏人的他,当时很不高兴,可尺言并没有如往常一样逗他笑,这有些反常。
爸爸身边的人也很好,比如说小叔就是个整个市里最最最厉害的医生,伯母是个受人尊敬的老师,爸爸的朋友史文叔叔可是大主持人,每天都要上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