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身后人不语。他感到很有乐趣,一笑,低头开始画画。
  第67章 海岸边
  他们在三天后, 还是出发了。
  尺绫的眼睛似乎有颗钻石,能倒映出远在天边的海浪。他坐在车后,看着拗不过自己的哥哥, 一脸无奈发动车。
  “你确定你要去?”尺言第三次确认,“死那也要去?”
  这句话很不吉祥,尺绫扒着窗口, 又玩着手机:“去啊, 我死也要去。”
  他的强求其实在理, 尺言心知肚明, 这次不去,不知道哪回就出意外了,世事无常, 更别说一眼到头的人生结局。
  他们开上了公路。
  挑选的海岸边, 没有大片沙滩,而是基岩。民宿也谈妥了,从四天缩短为两天,对方语气和善:“没人, 你住两个星期都行。”
  高速路车影不多,但路程刚过一半时, 突然塞车, 眼见着也到中午了。尺言拿出面包, 递给他。
  尺绫吃一口, 想起缓慢开车的哥哥, 问:“你要吃吗?我喂你。”
  四小时的车程, 眼见着过大半, 尺绫昨晚睡得不好, 现在昏昏欲睡, 尺言喊他量体温。
  有点低烧,吃完药,他倒头就睡。尺言一直开车到下午四点,终于到了约定的民宿。
  此处还未开发,加上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人就更少了,四舍五入,只有他们两个旅客。
  搬出行李,尺言一只手提轮椅,一只手提行李包,里面多是弟弟的物品。
  民宿敞开着门,是小镇边上的一户人家,老板人高马大,出来帮忙,他打招呼:“我还以为你们今晚才来。”
  民宿里,还有一个老到掉牙的老奶奶,白发苍苍。
  这家店人很好,本来只有楼上间的,了解情况后立马腾出一楼的一个房间,收拾整齐、干净,没有消毒水的气味。
  尺言又立马开始清洁,用消毒水擦弟弟可能触碰到的一切地方。尺绫睡眼朦胧,躺到床上,舟车劳顿似乎耗干了他的精力。
  “睡吧。”尺言安慰,“吃晚饭我叫你。”
  到晚饭时间,尺言终于清洁完,门外的老奶奶敲门,喊这两位客人吃饭。
  尺言此时才去推一下他,他声音昏沉:“不是很想吃。”
  “吃吧,我拿进来给你,好不好?”尺言温和轻声。
  尺绫用手臂蒙着眼睛,摇摇头:“不吃了。”
  他没什么力气,手脚都是软的,额头发烫,脸色发白。
  睡到晚上八点多,终于醒来,他浑身软绵绵,好似坐在云朵上。
  “哥,”
  “哥,”
  他喊了两声,没有回应。
  莫约半刻钟后,门才开了,尺言走进来,拿着煮好的蝴蝶粉,到他身边:“赶紧吃吧,不然一会又凉了。”
  他话语里带上往日没有的急躁,尺绫望他一眼:“不想吃肉。”
  “只是肉沫。”尺言拿起勺子,想要喂他。
  “没什么胃口。”他拒绝。
  “听话,吃了。”尺言递到他嘴边。
  “我只想吃菜。”他含一口肉沫,想吐,低声重复,“真的吃不下……”
  “赶紧吃了!”尺言声音突然变大。
  ——空气瞬间安静。
  尺言深带着气,烦躁还没消下去,因为那一吼有些反应不过来。
  十多秒后,眼前人的神情才清晰起来。尺言望着弟弟的茫然,忽地有些不知所措,嘴唇颤一下,短促地吐出:
  “对不起。”
  他将那碗肉沫粉放下,手指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心头一阵慌乱,又说:“对不起。”
  他轻轻搂着弟弟的脖子,靠上去,挨着他颈脖,尽力温声:“对不起。”
  尺绫身子往后躲一下,没有回应,只是坐在那里。
  尺言很后悔,他把头埋下去,喃喃自语:
  “对不起。”
  晚上附近有小夜市。尺言将他挪到轮椅上,轻声问:“我们去看灯好不好?”
  “有霓虹灯,沿着鹅卵石路,很漂亮的。”
  尺绫微微摇头,对着窗口,闷声:“不去了。”
  “去吧。”尺言祈求一样,在他耳边说。
  盖满窗帘的房间,沉重而凝滞,两个人在这份寂静之间,四面白墙显得空旷。
  尺绫没再回答。
  “走吧。”尺言给他盖上毯子,推着他。
  所谓夜市不过是村名们的小圩市,确实有小霓虹灯,满眼金黄,缠在树上小摊上。
  两人一句话没说,尺绫一直抿嘴,连街景都没多看两眼。
  尺言假装有兴致,买了点东西,却一直勾不起弟弟的眼神。他努力后仍旧于事无济,便只能回去了。
  临睡前,尺言照常喂药给他,可两人始终一句话没能交流。
  “明天去看海吧。”尺言温声。
  他依旧没有回答。
  尺言让他先睡了,帮他整理好事物,自己却毫无困意。
  他走出房间,走出旅馆,听到海浪声时而轻响,拍打在暗礁上,一整晚不断回荡。
  海风吹如他眼睛,夹杂着远处的沙子,他从夜色里能看出些许轮廓,月光浅浅照下,一切都安宁。
  尺言咬牙,转过身去。他忽地感到痛苦,怨恨油然而生。头发遮挡视野,他伸手拨开,一秒后,改成死死攥紧,开始对墙壁一下一下撞额头。
  海浪声闯入他耳畔,直至头晕,心里安宁一些,才停下来。
  此刻,他额头红起来,这些许皮肉痛,无法缓解心闷。他感觉到自己最近很不对劲,眼前发昏,头脑一热,就说出不该说的话。
  话语一出,他都被自己的语调给惊吓到。
  弟弟很明显要与自己冷战,可如此反过来想,尺言才是心如玻璃的那一方。疼痛还没落到他身上,他就难以忍受了。
  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突然开了门,她慈祥笑着,问道:“怎么啦?”
  尺言随着老奶奶,到她的二楼客房,他上去,老奶奶开灯,有沙发茶几。
  她说:“坐吧。”
  尺言坐下,沙发有些年头,依旧很软,铺着一层精致的旧式蕾丝。老奶奶给他倒茶,屋子里飘满荞麦的味道。
  “有什么心事呀,年轻人。”她和蔼地问。
  民宿老板是她的外孙,将她接过来住,已经十年有余。
  他喝一口茶,茶杯在手里握着,传递暖意。老奶奶又从他身后经过,摸了一下他肩头,说:“你怎么这么冷啊?”
  老奶奶给他一条花色毯子披上,他没有拒绝。
  “你弟弟生病了啊。”老奶奶叙述似的问,“严重吗?为他发愁。”
  尺言点点头,烦躁已经平静下去,内心如水。
  “我女儿也生病了,她小的时候才六七岁,突然就不能走了。”
  尺言抬头。
  “那个时候可乱了,到处都是路灯吊死人,这里又没有医院,要到城里去。”
  “我背着她上城里,走了一百里路,到了医院,医生告诉我,坏死了,做手术已经没用了。”
  老奶奶坐下,“那时候哪有什么钱啊,东凑凑,西凑凑,开刀修了修,还是不能走。打了五十块一针的药水,有好一点了。”
  “后面钱也不够,我就带她回家,她还是不能自己走,但能够动了。我就到处去找药方,给她用草药敷呀,诶,还真行了。”
  “她结婚了,生了俩孩子。孩子长大了一个当医生,一个没读完书,但也能赚钱。就帮她把手术给做了。”
  “前些年车祸,走了。我想了想,她也算是圆满了,反正我是挺欣慰的。”
  她又给尺言添一杯茶:“顺其自然就好了。”
  尺言听完,想了很久,他的茶喝了半杯,却总还是满的。
  他回到房间,灯还开着,他放低动作轻手轻脚,回到床边时,发现弟弟的眼睛没有闭上。
  “醒了吗?”他温声。
  弟弟嗯一声,他睡得不沉,还是醒来了。
  “快睡吧。”尺言重拾耐心,伸手要关灯。
  在昏黑中,尺绫的声音很细,以蚊子般的响度传来:“我不想治了。”
  “睡吧。”尺言轻声。
  “万一,我死了呢。”声音断了一会儿,又在黑暗中响起。
  “那没办法了。”尺言答。
  他想起很多,前几天睡前的片段又再次连起,当弟弟四岁时,他曾经装模作样地给他念故事书,他现在仍旧清晰记得那个故事。
  是小白兔与大灰狼。家里一般是没有童话书的,父亲也不会允许弟弟看这样的书。可那天晚上,尺言就是给他念了,他不知道书是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中间有什么插曲,弟弟睡着了,睡得很熟。
  他侧侧头,又听到浅浅的鼻息声,将手臂搭在额头上。
  第二天清早,尺绫很早就起身,他摇着轮椅,率先出去吃了早餐。
  两人的隔阂仍旧在继续,只是没有昨天那么过分。
  民宿老板给这个轮椅小哥做了面条,他的肌肉能媲美尺绫的两条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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