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查过‘尺’这个姓,网上并没有,哪里都找不到,他们家为什么这么神秘?”
  “不熟。”司徒辅答。
  迟雪开始回答他的问题:“我爸爸姓林,妈妈姓李,他们都是本地人。我和尺言是社团认识的,是朋友,还一起拍过照。”
  “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给我买过礼物,记得我生日,我怎么能不在意他?”
  “回去吧。”司徒辅叫她。
  这是一场无用的对话,司徒辅将她摸得很清楚,她看不清司徒辅,司徒辅却看清她。
  他把烟熄灭,缓缓呼出最后的鼻息,迟雪在黑暗中沉默半晌,听见汽车启动的轰隆声,她突然追问:
  “你真的是尺言的朋友吗?”
  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你会一直对他好吗?”迟雪又问,“你不会伤害他吧?”
  司徒辅的手停住。
  “不会。”
  他答,声音干脆。
  第44章 明珠
  医院一片安宁, 灯光亮敞,时不时有刺耳的救护车声出去,又寂静归来。
  司徒辅把车停下, 径直走入医院大门,手下已经告诉他第几楼。
  “人没什么事,应该吧。”手下在电话里嘟囔道。
  他登上电梯, 同行的还有护士推着轮椅老人, 医院一片亮白, 早上是灰蒙色的, 晚上却显得格外光洁。
  手下见到他的消息,踩着时间过来接他,鼻子一动, 闻到不对劲:“辅队, 你吸烟了?”
  这位年轻的长官很少抽烟,这种不良习惯在他身上可以忽略为零。
  这个刚刚跟他半年的小年轻都摸清楚了,除非他难以冷静下来,才会点上一根用来平复心情。
  司徒辅挥挥手, 手下闭嘴。
  他看到洗胃室的门口座位上,尺言正坐在那, 低头似乎还想吐。
  手下告诉他:“洗了两次, 我看着挺疼的, 东西……要测吗?”
  “测。”司徒辅一个字, 手下离开, 他往尺言面前走去。
  尺言双手撑着额, 低头对着垃圾桶, 听见脚步声, 抬头看他一下。
  司徒辅没说话, 他也没说话。
  胃管插入喉咙的感觉不好受,灌液体进胃部也艰难,洗胃宛若酷刑。司徒辅在一旁站着,等待他缓过来的时间。
  半晌,尺言喉咙沙哑,像有东西黏着:“没什么事了。”
  “还晕吗。”司徒辅关怀。
  酒里下药很重,各类含杂,尺言的身体因为上次留下病根,比往常要虚弱不少,这两杯酒不至于致命,但也元气大伤。
  尺言抽纸巾,抹抹嘴。
  司徒辅询问:“疼不疼。”
  “还好。”
  “你不用演。”司徒辅突然一句话。
  尺言将纸巾捏成团准备丢入垃圾桶,手在半空中停住。
  司徒辅的面色不算好,他靠在墙边,俯视这个友人的轮廓,一举一动每个细节都摄入眼帘。
  司徒辅垂眼看着地板,双手在胸前交叉:“林雪和你什么关系。”
  尺言吐出一点残渣。
  司徒辅的行程早就告知过尺言,对于自己的行踪,这位友人知晓得一清二楚。
  今日自己在酒吧内出现,尺言早有预见。连夜奔波数十里,从市中心的酒店赶来荒凉地,难道是为了中途插手西南洽谈的事情——不可能。
  他很少干涉这些事情,尺言与司徒辅接近,就是为了手上干净,不用特意处理。
  他是专门为迟雪而来的,在明知司徒辅在场的情况下,明知可以全身而退的情况下,仍然喝下那两杯被下药的酒。
  没必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就算他不出现,司徒辅也会注意到迟雪,将她带出。
  “为什么要喝那两杯,为什么要故意受罪,尺言,你没必要演。”
  司徒辅声音沉下去,听不出是平静还是气愤。
  “我没想到……”尺言出声,想要辩驳。
  司徒辅打断他拙劣的表演:“林雪和你什么关系。”
  尺言今夜浮夸的一切,不是单纯为了林雪的安全,更重要的是,让司徒辅注意到她。很明显,他做得非常成功。
  尺言从身体微欠,两三秒,缓缓直腰。
  他宛若没了痛觉,目光一丝波澜都没有,发丝吹到他眼前,他望向司徒辅。
  “没什么关系。”
  司徒辅看着矛盾的友人,什么话都说不出。
  “尺言,”他轻喊一声。
  他每个字都尽可能清晰,气息不紊乱,“你什么时候,这么干脆了。”
  他认为友人变了。
  在酒吧里,被逼着喝最后一杯酒时,尺言将整个空间都蒙上寒气。如果不是这样,司徒辅根本不会起身,打断这场令他沉思的表演。
  尺言不仅要他当观众,端坐看开幕,还要逼迫他当收幕人,喊停这场表演。
  “我是自卫。”尺言微微动动,抬颔,司徒辅看不清他的目光。
  司徒辅否认:“你不是自卫。”
  “他拿着刀,有毒药,我只能这样。”尺言声音很轻。
  “你想杀所有人。”司徒辅断续的几个字,刺破所有反驳。
  尺言缓缓缄嘴,开始沉默。
  起初,司徒辅坐在江边,只是默默看着这场为他准备的闹剧,并没有打算出手。
  可是,在第三杯酒,尺言抬眼的一刻,司徒辅立马感到阵阵寒气,迅速且极具目的性。尺言不打算留活口,包括在场的所有普通人,酒保、混混、酒客、打手,甚至那两个不懂事的女孩。
  他不是自卫,而是起了杀意,面对所有无辜的、有罪的、看热闹的、目睹的所有人——
  唯独留给迟雪生机。
  所有人的头顶都悬着无形的冰锥,下一秒就能向他们索命,唯独迟雪的身旁空无一物,连寒气都不向她聚集。
  “你的威胁很成功,让我注意到她。”司徒辅叙述。
  尺言垂头。
  他确实在威胁,也确实起了杀心。
  他逼迫司徒辅出面解围,倘若这位几日前在他刀下的友人怀恨在心,他就会让所有人消失,以此来保全迟雪和自己。他不得不这样做。
  无论哪一个结果,只要能让司徒辅知道迟雪的重要性,就是好结果。
  “我们没什么关系。”尺言仍回答。
  司徒辅注视着友人的眼睛,他的眼睛,不知从何时起就失去了忧心忡忡,取而代之的是淡漠。
  过分浅露的谎言,反而成为了直白。
  医院彻底寂静下来,窗外诡风悲鸣,掠过树梢。震动着门框。不远处,一个护士推着不锈钢车走过,在地板上发出咔嚓咔嚓上颤动声。
  他们陷入了死寂。
  无论提不提起,都要面对。
  他们同时想起在招待所的晚上,那夜的月光很亮,今夜乌云盖顶,他们曾经坦诚相待过,是最亲密的挚友。
  司徒辅吐出一句:“你想要杀我。”
  “我想要杀你。”尺言重复,承认。
  可是他没有动手。
  司徒辅垂眼,仍能感受到那夜的刀刃压在他耳旁,接触着颈脖皮肤。尺言那夜的鼻息一刻不停地萦绕在他耳畔。过去存在,现在存在,未来也会阴魂不散。
  “你不能信我。”
  司徒辅明白了,他感受到延绵不绝的重负,朝他滚滚涌来。
  尺言将弟弟的命运托到他手上,现在,也将迟雪寄托到他手上。
  所有的偶遇,所有的注目,尺言像是拿捏,像是哀求,全都指向司徒辅:无论林雪如何,都要保护她。
  饥寒交迫,要给她钱;失业潮,安排她工作。生了病,要给她医疗;抢劫、偷盗、谋杀,她不能够遇上;如果哪天她孤身一人,要让她有所依靠……
  “我没人可信了。”尺言声音里不是无力,而是麻木,宛若封冻已久的冰匣子,粗糙不堪。
  尺言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撑不住,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没有信任的人了,他只能尽可能给迟雪,留一条后路。
  万一呢,万一这个世界会进行下去呢,万一所有都是真的。
  他没得选了。
  “你明白了。”尺言只说。
  司徒辅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但他确实知晓了。
  他想起那夜的友人的匕首,那不是试探,而是真真切切将他生命架在悬崖边上。
  友人的停止不是犹豫。
  友人的刀轻轻掉落,磕在地板上,声音清脆亮堂。
  司徒辅感受到友人的眼神,扫视着他们两人的相处、从过去,甚至到未来,他知道尺言在思索每一处细节,久久地,沉默地俯视着自己。
  他从尺言的眼中,感受到悲怆,以及麻木。他只在那一晚看到过,有且一次。
  尺言起身,将最后一张纸巾丢入垃圾桶,纸巾犹如白蝴蝶,飘扬地悬在桶边。摇摇欲坠,翅翼犹怜。
  尺言要交代的都交代了。司徒辅前途一片明亮,他会按照过往平步青云,他会将所有权力紧握手中,他会成为受人尊崇的高官,他会成为市长身旁的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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