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眼镜撩开一个小角,探头往玻璃窗望一眼,“天啊,这鬼天气,还能出去玩吗?”
  尺言的视野被厚窗帘和眼镜盖住,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缝隙。眼镜看完,把窗帘合上,回来:“你要不先洗个热水澡吧。”
  尺言在座位上不动,裹紧浴巾,他每口呼吸,都演变为了吸入暖意,维护身体的温度。
  眼镜对尺言是不说话习以为常了,他并没有发现好兄弟的不同,一番粗暴又贴心的照顾后,他因为这个鬼天气躺倒在床上,懒洋洋地抱着枕头。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尺言转头,拿起自己的手机。
  一片黑屏,眼镜说用不了了,可是,他还能看到亮起的屏幕。
  滑动点进聊天软件,他随时随地都能收到来自迟雪的消息。一条、两条、正在输入中……他把手机放在桌面上,耳边却听到砰一声。
  刚要睡着的眼镜一惊一乍:“你干嘛?摔什么了。”
  眼镜凑头,看到他悬在半空的手,以及啪嗒掉落的手机,皱眉:“别摸你那个破手机了,把卡拿出来吹干还有得救,等会雨停了再去买一个吧。”
  尺言感到一丝绝望,又很平静。
  他分不清了。
  他轻轻放下的手机却成为了悬空掉落的重物,眼前的距离明明只有两毫米,却成了二十公分。他起身去拨开窗帘,看到的仍是密密麻麻的雨。
  他转头问:“现在外面是下雨吗?”
  眼镜睁开迷蒙的眼:“嗯,对啊。”
  他又问:“有彩云吗?”
  眼镜被逗笑了:“全是乌云。”
  尺言想用头撞玻璃窗,撞醒自己,他咬着唇,不愿再抬头看一眼天边。
  碎成鱼鳞的彩云叠在层层叠叠的乌云上,散发着近乎诡异的色彩,绚烂到让人恐惧,惘然。
  暴雨正在下。
  下得比任何一场雨潮都要震撼。
  -
  迟雪背着包,跟着不相识的同学们,坐上赶路的车。
  地上满是水坑,她听说西南潮湿,可是没想到冬天也如此多雨,延绵不断下好几日。
  学校的旅游日程不能再拖了,因为暴雨延迟了一天出发,他们该把返程提上来。最后一站是去郊外,在有名的农村风光度过两天一晚后,就坐车去高铁站了。
  同学与她分享着零食,试图交朋友。她坐在靠过道的地方,却老是想往窗外望。
  她想到自己的父亲,郭雨生。
  她总是疑惑,父亲为何如此温柔,宛若海浪,连他的眼睛里都缓慢荡着水光。
  直至,她在班级里,在尺言疲惫不堪之时,她注意到了。
  他手里出现了小小的冰块,一粒粒,有圆的有方的。他将冰块递给坐在座位上的弟弟。
  迟雪开始回忆,从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几十年前开始,一直到她现在。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记得一清二楚。
  尺言的每一次对她微笑,每一次相遇,每一场对话,每一场雨。她都像刻在脑内深处,但凡有想起的思绪,细节就倾泻而出。
  “你带伞了吗?”
  “要下雨了。”
  “你不喜欢下雨吗。”
  郭雨生,郭雨生,尺言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名字?她看到下雨时,情不自禁想起父亲,仿佛他就在雨幕中,他的气息都融化在雨幕里。
  她为什么能穿越回这二十三年前,命运就这般简单又滑稽地,将小说戏份安插在她身上吗?
  是吗?她问白鸽,祈祷能在陌生的地方见到它。
  她不自觉紧盯着窗外,心连同视野一样,跟随着车轮起伏颤抖。她生怕错过一根羽毛,或是一颗桃红的眼珠子。
  白鸽将她带来这个世界,她能否回到二十三年后。
  “林雪,你今晚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优诺啊?”
  同学的问题一瞬间把她拉回车厢内,她猛一抬眼,只见友善的面容,只得哑言:“啊,好好。”
  “吴老师可人真好,昨天还请我们吃东西。”同学继续道。
  迟雪垂眼,或许,她不该再想这么多。她要习惯成为林雪了。
  车摇摇晃晃来到郊野,冬日的雨天里更显湿滑,天边仍是蓝紫雾气。迟雪背着包,下车,踩到水泥路,带着点点泥泞。
  她闻到清新的空气,可鼻翼在冬日下,又大大削弱了敏感。呼吸之间,气体都宛若变成固体。
  “走吧。”
  同学喊她道。
  她的目光从天边乱飞的鸟儿收回,望着土地,跟随同学走出车旁。
  吴老师试图让林雪和自己一个房间,迟雪思虑一下,却被身旁新认识的朋友抢先发言,对吴老师撒娇:“老师,不如让小雪和我们一个房间,我们还是同龄人呢。”
  迟雪接受了。她应该要早些融入同龄人的圈子里,应该要有自己的朋友。
  屋檐的雨滴仍在淅淅沥沥,垂落到石阶上,旅馆很新,建了没几年,可周围的小店却是上了年头,很有乡土气息。
  她放好了行李,发觉浴室里居然有浴缸,另外两位室友在外面调着电视,笑声朗朗。
  舟车劳顿,她们跟着学校出去逛了一下森林,美术生的同学为大家写生。蚂蚁从树底往树上爬,成排一列列,宛若迁移。
  迟雪望着,别人叫她,她一回头。蚂蚁仍在往上攀爬。
  今日下午的旅程很愉悦,此处绿意盎然,几乎快让她的注意力从烦心事上抽离。她时而笑笑,时而垂眉。
  只要不去想,总能走出来吧。她这般思索。
  晚饭时分,学校在附近的一家农庄吃当地菜,新朋友坐在她旁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低语,发出友好的邀请:“林雪,今晚你要不要和我们出去呀?”
  迟雪一惊:“不是晚上不能出去吗?”
  “规定而已,”朋友毫不在意,夹了绿叶菜,一边吃一边道,“你不说我不说,学校就不知道,大家都这样。”
  迟雪的目光回到自己的碗:“你们,要去哪里呀……”
  “我查过了,这地方看上去一片荒地,没什么好玩的。其实打车三公里,有个夜街呢,全是酒吧。”朋友压低声音说,“听说可好玩呢。”
  “你还喝酒吗?”迟雪讷讷问。
  “你不会没喝过吧?”朋友惊讶,“没事,今晚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迟雪其实不想去,要论晚上去这种偏僻的地方,她十四年内没试过一次。
  不对,她过十五岁了。她有一年的时光,都留在这个几十年前。
  吃完饭,她们回到旅馆,朋友们就开始打扮、化妆。迟雪很犹豫,可是朋友们已经默认要带她过去了,她们询问:“你不穿漂亮一点吗?”
  她看她们穿上裙子,摇摇头:“我这样就可以了。”
  不爱打扮的林雪,在她们眼中是被老师教养的乖乖女,有一点朴素和保守。但是她们才不会嫌弃这个品学兼优的好朋友。
  “我叫车了,走吧,嘻嘻。”
  朋友们拉上她。
  车在荒草路上摇摇晃晃,走偏僻村路,摸黑两三公里,终于在一个湖边停下。迟雪从车窗望见点点灯光,黑夜里璀璨夺目。
  寒气波涌,湖面平静一览无遗,她们走过衔接的小木桥,来到光亮的街巷。直直的,很多人,也充斥着各种香味。
  迟雪闻到酒,闻到烟,闻到香水和各种各样的香精味。很复杂,也很诡异。
  舞池跃动,酒保热情,卖唱的,跳钢管舞的。朋友走走逛逛,充满好奇地进入一间五光十色的酒吧,悬挂着紫蓝刺眼的灯球。
  “你想喝点什么?”朋友问。
  迟雪只是望着,这片地方的瑰丽,宛若密林里的篝火派对,太诡异奇妙了。
  见她没答,朋友先自己点了,她们装作熟稔地和酒保聊天,话里话外都是露出假装成熟的挑逗,十分青涩。
  一个男人瞄准她们,走过来,潇洒地递上一杯酒。
  “小妹妹,今夜月色真美。”
  不远处开始有喧哗声。
  迟雪望过去,一些人开始起口角,她小声与朋友说,“要不我们去别家吧。”
  朋友往后望一眼,见到喧哗的几个人,心中起伏一下,提起心,却强硬撑着,并没有理会她的意见,开始与男人攀谈。
  迟雪又往后看,听见喧哗声从质问变得尖锐,几个人动起手来。
  “我请你们喝一杯酒吧。”男人笑眯眯地说,“算是认识的礼物。”
  迟雪感到很危险,抢答:“不用了。”
  男人已经打手势,让调酒师开始调制。几个人打架,群人涌进来,手里还带着刀和匕首,把门给堵死了。
  男人笑道:“不用害怕。”
  迟雪想起身:“我们不喝了。”
  酒杯递到她们面前,放上冰块,调酒师拿起酒瓶,开始倒酒。
  朋友劝道:“没事的,喝吧。”
  黄色的酒精从厚重玻璃瓶里一点点倒出,调酒师的手很稳,每杯都精准,朋友们毫不犹豫地拿起,抿一小口,夸赞着味道很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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