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臣……”他用余光快速瞥过戚暮山,却没得到回应,只好在心里默默擦汗,“只听戚侯爷谈论过此事,虽不知详情,但臣觉得侯爷说得对。”
昭帝似是怀疑地凝视着萧衡,看得萧衡感觉凳下火焰马上就要烧上来了,这才哂笑一声道:“萧卿还是这般真性情。”
萧衡讪讪一笑。
“既然如此,又该派谁主理此事?昭帝继续问。
戚暮山道:“臣认为,假如孟道成确有问题,他能屹立不倒至今,或许牵扯重大,恐会联手欺上瞒下,故当选一位足以威慑的人主理,再遣一公正清明之官以监察。前者人选可由陛下定夺,至于监察官,不如从朝中新秀择选,一来新官上任势头正盛,二来也可栽培提拔有志之士。”
对付小小一林州知府,随便从翰林院中揪个人出来都能压人一头,然而戚暮山这番话令昭帝不由谨慎起来——那人既要位高权重,又需深得信赖,只能从皇亲国戚里选。
宫中皇子尚且年幼,唯一封王的皇子去年才及弱冠,余下的亲王就只剩昭帝的六弟福王,以及二侄子瑞王、三侄子晋王、小外甥端王。
说是任由定夺,但昭帝明白戚暮山其实早有所选:“戚卿是想朕任命福王吧?”
戚暮山道:“臣不敢替陛下擅自做主。”
“有何不敢?”昭帝笑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不敢的事?”
戚暮山低声闷咳,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有,臣不敢与陛下对饮。”
昭帝微愣,过了须臾,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柔和几许:“你身体有恙,朕也不敢让你多饮酒。”
秋雨落窗边,声音渐渐地小了。
昭帝接着道:“林州那边朕会考虑的,时候已不早,二位爱卿舟车劳顿,还是及早回府休整为好。”
戚暮山与萧衡便依言告退。
刚要将暖手炉还给宫女,就听昭帝拦道:“戚卿若是喜欢这暖炉,拿去便是。”
戚暮山手伸了一半,闻言顿住,随后缓缓收回。
“……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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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殿门,凉意再度袭来。
静候的内监们作势要撑伞,戚暮山转头看了眼萧衡,萧衡于是谢绝了他们,只要来一把伞,与戚暮山一同往宫门去。
等离远了,四下也无宫人,萧衡才问道:“侯爷,选福王前去调查是否有些不妥?”
戚暮山挑眉道:“怎么说?”
“虽说福王殿下乃陛下股肱之臣,但……”萧衡打量一圈四周,凑近戚暮山耳语道,“下官听闻,早年为解国库亏空,福王帮衬着没少榨取获利,此番再交由福王,属实不太妥。”
戚暮山轻笑:“那大人觉得此事该交给谁才妥当?”
萧衡道:“下官觉得应交给瑞王,虽然那瑞王整日流连风月场所,鲜少过问朝政,可每年开春定国策时,他总要为黎民争得三分活路,更难得的是,这些年来竟没一个官员能往瑞王府送进半文钱。若此事交给瑞王,孟知府定然瞒不住上头。”
“大人说得在理。”戚暮山将暖炉从袖间抽出,端详着上边云样金纹,微叹道,“陛下又怎会不知呢?”
萧衡顿时噤声。
“但就算将这些话告诉陛下,最终去林州的人选还会是福王。”
“为何?”
“萧大人,您是文臣,我呢,曾是个武将。”戚暮山眉眼弯起,温润如玉,“朝堂之上尚不可缺一文一武,陛下身边也不可缺一忠一奸。”
萧衡恍然大悟。
戚暮山伸手到伞外,望向镕金的天际:“而且,派福王去还有一个目的。”
天边一点金光倒映在戚暮山眸中,他收回手,重新覆在暖炉上。
“为了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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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李志德拂袖斟茶,笑说:“陛下,靖安侯和萧少卿此次出使当真有功劳,带回的珍品比往年的还多。”
墨如弃只是略微颔首,不置一词。
李志德快速瞥了一眼,轻轻放下茶壶,改口道:“奴婢观陛下状似思虑,不知陛下有何不称心处?”
墨如弃举杯浅抿:“朕在思虑林州一事,你方才应当都听见了。”
李志德道:“陛下恕奴婢在屏风后听得一清二楚。不过靖安侯所言极是,福王也确合适,陛下若还在忧虑,想来是拿不定辅佐福王调查的官员了。”
墨如弃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默认了李志德的话。
李志德打量着圣上的神色,来到其背后,捏起肩膀:“今年朝中有不少新贵,陛下该仔细考量了。”
他的手比宫妃更有劲,捏得墨如弃逐渐舒展眉头。昭帝说:“要说今年的新贵,还是大理寺那位新任的少卿叫朕满意。”
李志德道:“那位程少卿年轻有为,前途不可估量,陛下何不多加提点一二?”
墨如弃哂道:“李志德,你这是在替朕做决断么?”
李志德放缓手中动作,讪笑道:“这只是奴婢拙见,陛下若是不满意,权当奴婢没有说过便是。”
墨如弃静默片刻,而后低头一笑:“靖安侯的嘴,倒是比你更讨朕欢喜。”
“戚侯爷与陛下死生契阔,奴婢自然不及。”
墨如弃复又饮茶,抬眼望向墙壁上的字画,幽幽开口:“是啊,死生契阔啊……”
第71章
靖安侯府。
四字金匾高悬门阶, 墨色如漆,笔走游龙。两侧石狮雄踞,目寒若星, 威武不凡。
男人拄拐立于青苔石阶上, 看起来已年过半百, 鬓边斑白,正遥望街角途经的车马。来来往往, 却没有一辆往这边弯进。
“是今天回来吧?”他喃喃着。
身后家仆也在张望:“都快酉时了, 按理来说侯爷这会儿应该到了。”
说罢,见远处一马车调转方向,朝这边驾来。
男人眯了眯眼,很快便认出是侯府的马车。
江宴池下车打伞,撑着戚暮山走下车,抬眼望去, 看众人满是欣喜道:“侯爷!”
“侯爷回来了!”
男人顾不得腿脚不便,边拄拐,边打起伞上前。
戚暮山颔首致意, 把暖炉交到江宴池手里,随后快步走到另一只伞下, 扶了那执伞人一把, 说:“董叔, 怎么不在里面等?”
董向笛稍佝偻着背,抓着他的手臂仰起脸来,笑着, 眼光闪烁:“你上午就进了城,怎么现在才回府?”
“在宫里耽搁了一会儿。”戚暮山拿过董向笛手中伞柄,缓步迈上石阶, “在外许久,陛下有许多话要讲。”
董向笛悄然攥了把戚暮山的手臂,不禁上下打量:“比那时还瘦了啊,是在南溟受苛待了吗?早知道,我当初就应该拦着不让你去的。”
戚暮山忙笑说:“没有没有,那边人待我们都很好,只是两地相距甚远,一路上风餐露宿,未免劳神。”
董向笛道:“劳神就早些歇息,你还没吃过晚饭吧?我已经叫蓉婶起灶了,都是你喜欢的菜。”
“嗯!我正想念蓉婶的手艺呢。”
戚暮山搀着董向笛缓慢跨过门槛,就像董叔牵着刚学会走路时的他那般。
他的董叔曾是老侯爷的副将,在老侯爷尚未封侯时便追随左右,直至镇北侯亡故,戚家铁骑不再。
董叔的腿脚是两年前出的毛病,当时好好的一个人下一刻突然跌在了地上,从此以后便成了戚暮山照顾董向笛。
不过许是塞北人骨子里的不甘服输,短短一年后董叔又能自己拄着拐走动了。
虽然走得不快,看着还有些吃力,但董向笛此刻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愉快。
“唉,你蓉婶自你走后,都没怎么睡过一个好觉。”
“我不是小孩了,叔儿。”戚暮山无奈道。
董向笛则说:“你这娃,长得再大我也还是你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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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用过晚膳,家仆们开始张罗起药浴来。
药香弥漫浴室,戚暮山枕在浴桶边,听着漏壶销金,闭目凝神。
从南溟带回的药草还有许多,而且经太医院检查,这些药草除了驱寒外还有安神的功效,经得起长存。
至于闻非说的连太医院都没有的珍稀药材,确实是没有,不过在尚药监的苦苦哀求之下,现在又有了。
玄霜蛊毒案许是没了后续,白日昭帝并未提及此事,应是和调查林州一样,锦衣卫对此也一筹莫展。
须臾,房顶砖瓦轻动,打断了戚暮山的思绪。
没有被花念阻拦,不是外人。
“江宴池?”
戚暮山看见窗牖掀起,江宴池翻了进来,随后关窗。
“公子,殿下来访,正在书房等你。”江宴池在屏风前说道。
戚暮山略蹙眉头:“他怎么这时来了?可有人跟着?”
江宴池道:“除了他身边的护卫和王府小厮,没有人跟着。”
戚暮山道:“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