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纪泱南愣在原地,再一次想到了当年他们失去的第一个孩子。
  胶带从皮肉扯开是无声的,但仿佛是从纪泱南心脏上撕开的一样,被揉成团黏在安年掌心里,他朝纪泱南走过去。
  alpha面无表情的眼底是滚滚的汹涌暗潮,他下睫毛有点湿,眼尾也很红,血丝遍布整个眼球,过度压抑的怒气跟隐忍让他整个人都陷进一种无尽深渊里,安年离他越来越近,他闻不到omega的信息素气味,五年的时间里,他差不多快要忘记这个味道了。
  他无比想念,可味道跟白榆消失的生命一样,他无可奈何。
  安年不过就是在赌,他什么都做不了,omega有没有被标记很容易看出来,就算今天瞒过去,那以后呢?撒出去的谎要不停地圆,这太累了,纪泱南有了自己的小孩,小雀是谁的并不重要,白榆有没有死也不重要。
  纪泱南没有去看他的腺体,目光牢牢落在他脸上。
  “白榆,标记可以覆盖。”纪泱南没什么感情地陈述。
  安年微微蹙起眉,显然没听懂,纪泱南已经用戴起手套的食指去擦他嘴角剩下的血迹,安年下意识往后退,被alpha一把扯了回来,他慌乱地咬着嘴唇却被强硬地掰开。
  “白榆不是我。”安年很轻地反驳他。
  “你叫安年,这是你自己起的名字?”纪泱南垂眸问道。
  安年没再动作,眼里的雾怎么都散不开似的,他再一次选择撒谎:“我的alpha给我起的。”
  他想告诉纪泱南,就像当年冯韵雪领他回家给了他一个新名字一样,现在的安年也是,有了新的家人,也有了新的生活,白榆已经不在了,他从来就不是白榆。
  门被打开的瞬间冷风灌进来,纪泱南要走,安年视线模糊,他经常这样,离得远了就看不清楚,只瞥见alpha雪白的头发跟猩红的眼睛,颜色很刺目,扎着安年心脏。
  空气冰冷刺骨,纪泱南的背影消失在漫天雪地里,安年脱力般栽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成串地掉,完全不受控制,不论怎么擦都停不下来,空气里没有一丝属于纪泱南的气味,仿佛alpha从未来过。
  第七十二章 忘不掉的
  天空下了点小雪,纪泱南在回酒馆的途中膝盖突然使不上力,有些狼狈地没站稳,半条腿几乎栽倒,他干脆抽了根烟,燃烧的烟灰将他的大衣领口烫了个洞,他用手掸不干净,烟头夹在指间,被落下的小雪熄灭,他意识到灼热的心口也快窒息,猛地深吸一口气,冷气钻进鼻腔,他在下一秒就弯着腰干呕,烟头掉在地上,从鼻腔滴下的血很快把烟头浸透,一点点浸润到积雪里,像是条蜿蜒的溪流。
  小雀跟纪思榆坐在同一张长凳上啃面包,两个小孩吹着冷风,白皙的脸颊红彤彤,小雀狠狠打了个喷嚏,面包屑被他吃得胸口都是,他从凳子上跳下来拍了拍,就听到纪思榆细若蚊吟地喊爸爸,他抬起头便看见了去而复返的alpha。
  男人盯着他的眼神很奇怪,他说不上来,总之他很不自然也很不高兴地说:“懒得理你,我要走了。”
  纪泱南这次没有拦他,小孩跑得很快,本来就穿得多,圆滚滚的身体很快就消失在逐渐变大的雪里。
  纪思榆主动牵起纪泱南的手,仰着脸说:“小雀陪我,我跟他分了面包吃。”
  小孩的眼尾的潮湿太明显,纪泱南弯腰抱起他,纪思榆就搂着他脖子,把脸埋在他肩膀里,alpha离开时的慌乱不安此刻落了地,他闷闷地问:“爸爸,我们要走了吗?”
  纪泱南的身上有一股陌生的味道,纪思榆嗅着鼻子闻,软软的鼻头擦过纪泱南的脖颈,他疑惑道:“爸爸?”
  雪花落满纪泱南另一侧肩头,alpha不停向前走,纪思榆贴着他说:“爸爸身上有味道。”
  纪泱南愣住了,垂眼问他:“什么味道?”
  “唔......”纪思榆很认真地思考。
  天气不好的时候,阁楼就没有太阳,他每隔一段时间去阁楼就会闻到这种气味,当他打开窗在那里呆一下午味道就会慢慢消散。
  纪泱南嗓音暗哑,他脚步变慢了些,问纪思榆:“是霉味吗?”
  “不是。”
  纪思榆摇摇头,它不难闻,只是闻了心里会有一点难过。
  “是孤单的味道。”
  更小一点的时候他能在纪泱南身上闻见好闻的气味,每当他感到不安跟委屈,alpha身上的味道都能让他安心,然而近两年这种气味几乎在alpha身上消失了,他没有办法再凭借气味来辨别爸爸。
  他用手指摸摸纪泱南的眼睛,“湿湿的。”
  爸爸哭过这件事钻进他心里,他把纪泱南搂紧,想要讨他开心一点,“小雀说要堆很大很大的雪人送给他妈妈,爸爸,我也堆一个很大很大的雪人给你。”
  alpha的手掌从他后脑抚摸至后背,他突然有点想哭,他想告诉爸爸,他很乖也很听话,能不能不回家呢?能不能一直跟着爸爸呢?
  他趴在纪泱南肩上睡觉,梦里有张床,alpha喂他吃药,他乖乖照做,等醒来时,他又躺在了早上离开的那间旅馆,身下是柔软的床单,房里没开灯,他只依稀看见坐在沙发上的alpha。
  “爸爸。”
  “思榆。”
  “我在。”纪思榆从床上下来,他摸着黑穿鞋要去开灯,纪泱南却拦住他,“不用开,帮我把桌上的酒拿给我。”
  “好。”
  就几步路的距离,他走得不慢,铁制的酒罐表面冰凉,寒意像条蛇往他身体里钻,他两手捧着转身给纪泱南,但是alpha过了很久都没有接。
  耳边是沉闷的呼吸,纪思榆眼睛一酸,直接摸索着把酒塞到纪泱南手里,alpha的手又冷又僵,像他堆雪人时摸到的石头。
  纪思榆忍着眼泪喊他:“爸爸。”
  “思榆。”
  “嗯。”纪思榆就站在他身边不动。
  alpha仰靠在沙发上,两手垂在身侧,寂静的房间里说话都有回声。
  “你知道妈妈叫什么名字?”纪泱南问。
  “知道,叫白榆。”
  闻不到味道之后,纪思榆能从alpha说话的语气来判断他的情绪,比如现在的纪泱南很想念妈妈,所以他问:“妈妈是不是跟小雀的妈妈长得很像?”
  纪泱南笑了声,“你见过他,你觉得像不像?”
  纪思榆不太好回答,因为他只见过妈妈小时候的照片,长大的样子他不知道。
  “思榆。”
  “嗯。”
  今天的纪泱南叫了他很多遍名字,alpha叫一声他应一声,没一次遗漏,声音里包含的东西其实纪思榆也懂得不透彻,但是能从alpha不断变化的语气里感受到,爸爸好像是开心的,说好像是因为不确定,开心跟悲伤似乎并不能同时存在。
  “他还活着。”
  “还不错。”
  “总比死了好。”
  纪思榆脑袋有点晕,他的烧估计还没有彻底退下去,站了很久,手也很酸,但他一直忍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沙发里传来窸窣窸窣的声响。
  金属碰撞的声音让纪思榆不安的心一下子落地,纪泱南打开罐子,酒精浸润喉管的吞咽声在房里无比清晰,纪思榆悄悄把掉下的眼泪抹掉。
  “回去躺着,不冷吗?一会儿起来吃东西。”
  “好。”纪思榆趴在床上,从黑暗里描摹纪泱南的身影:“爸爸也要多休息。”
  ......
  “妈妈,我堆的雪人大不大?”
  夜里写过字之后,安年叫小雀去睡觉,他躺在床上依旧没什么睡意,想要从安年那里得到一些夸奖,但安年今天没有如他的意,捏着他鼻子说:“你今天捡树枝花的时间太久了,都过了吃饭时间才回来,我很担心你。”
  小雀一下子就愧疚了,开始跟他道歉,“对不起,我、我......我忘了时间。”
  安年哪里会真的跟他计较,把被子给他盖好,叮嘱道:“下次要注意,不是不让你玩,下大雪的话回不来怎么办?”
  “以后不会了。”
  “睡吧。”
  安年准备要走,小雀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住他,“妈妈。”
  安年又坐回来,“怎么了?”
  回来的时候因为心虚没怎么注意,这会儿离得近小雀才看见安年的嘴,他问:“你的嘴巴怎么红红的,破掉了。”
  安年肉眼可见得僵硬,随即解释道:“吃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咬到的。”
  小雀连忙从被子里爬出来,然后在安年还没反应过来时捧着他脸小心地开始吹气,安年被他这套动作逗笑了。
  “我没事。”
  小雀一本正经地说:“明天就好了。”
  他打架受伤的时候妈妈就这样说,现在也轮到他安慰妈妈了,他坐在床上依旧拉着安年的手不让他走,扭扭捏捏地说:“还有件事。”
  安年耐心听他说,“上次那个alpha,他说......他说他说让我跟你说对不起。”
  安年一愣,不用问也猜到小雀说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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