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他就是一个特别讨厌的alpha。”
“为什么?”
时春的雀斑似乎从小就有,每次说话皱眉时,雀斑都让他显得无比生动。
“因为他比教导所的教官还喜欢说教。”
时春不喜欢被束缚,他最喜欢的小动物是教导所外电缆上偶尔停驻的麻雀,翅膀下是湛蓝的天,白榆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动物,他倒是很喜欢夫人花圃里的那片月季。
对了,他还很喜欢少爷。
喜欢少爷的理由数不清,他就是觉得纪泱南是个很好的alpha。
比如教他写字,比如在他无事牌红绳断掉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解下冯韵雪送他的吊坠,用上面替换的红绳帮他系上,纪泱南不理解他为什么总戴着这个,白榆很耐心地跟他解释,是妈妈送的,戴着保平安。
“不戴呢?”
“不戴就不平安了。”
纪泱南成年后参军,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除了在家,他呆的最久的地方就是教导所,时春是他很好的、最好的朋友。
他们一起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omega,不过到最后,也只有他一人留着那份背烂的omega教规手册。
时春从军区医院被抬走,纯白的医院被单罩着时春的尸体,白榆自那天起开始发高烧,长时间昏睡不醒,他不愿意去医院,应激反应非常严重,拒绝所有近距离的触碰,会用牙去咬所有靠近到自己的东西,那是一种强烈的自我防御姿态,那段时间他鼻尖闻到的最多的气味是血腥气。
梦里最多的是时春喊他名字求他帮忙一起抄教规的样子,偶尔也会梦到自己曾经肚子里的孩子。
他惊醒又沉睡,在潮湿的眼泪里希望自己不要再醒过来。
纪泱南从政府回到家,安明江又在客厅发疯,纪明卓最近状态很差,皮肤上莫名其妙开始长红点,他常常在半夜嚎哭,把身体挠到出血。
安明江一脸疲态,已经完全不注重外在了,身上的睡衣都很久没换,他抓住刚到家的纪泱南,声音嘶哑道:“我要去医院,明卓长水痘了,带我去医院,给我申请,快点!”
他几近疯狂地盯着纪泱南,然而alpha却面无表情地甩开他,“水痘能自己好,我没时间。”
“你到底想怎么样!”安明江不让他走,疯狂地纠缠:“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是想报复我吗?我又没害冯韵雪,你凭什么算在我头上?我要带明卓去医院!”
“你冷静一下。”纪泱南冷酷无情地说:“你不就是医生,做这么多年,水痘都看不好吗?”
安明江发了疯似的要冲上来,却被绊倒在楼梯口,纪泱南皱起眉向上走了一步:“别着急,过两天我安排人带你们走,会有人给他看的。”
安明江不顾形象地趴着,眼底猩红,“我不走,你要带我去哪里?等廷望回来,他不会放过你的。”
纪泱南不跟疯子计较,敷衍道:“嗯,知道了。”
悠悠从卧室出来,正好看到纪泱南一张阴翳的脸,她心脏猛的一跳,随即低下头,手指不经意发抖,纪泱南越过她时说:“醒了没?”
“醒了。”
“做点吃的端进来。”
纪泱南身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信息素的味道变得特别淡,取而代之的是很浓重的血腥味,悠悠甚至能闻到夹杂其中的烟味。
她压着嗓子里的颤抖,说了句好。
门没关,就那么敞着。
短短几天,白榆瘦了很多,单薄的衣物在他身上显得更加宽松,裸露在外的平直锁骨凹得很深,几乎只剩一层皮,他现在对外界的感知很低,所以纪泱南进来时都不知道。
在纪泱南的印象里,omega已经很久没睡他这个卧室了,可能是从冯韵雪去世后他们就没再睡过一张床,他的卧室已经彻底闻不到白榆的信息素。
“醒了?”纪泱南没有靠近他,而是靠在书桌边上点了根烟,“饿了没。”
白榆的眼珠像是被胶水固定了,他僵硬地掀开被子,不明所以地看向不远处的alpha,烟雾弥漫着他的视线,他听觉都很迟钝。
“我吗?”他问。
纪泱南烦躁地把刚点燃的烟随手按在桌上,棕色的木板瞬间起了个印子,带起一阵焦味。
他不太看得清白榆的脸,他下周就要回军队前线,在此之前,他会处理好安明江跟纪明卓,清扫掉所有障碍后,白榆想在这里呆多久都行。
他承认最近对白榆没什么耐心,可他又认为白榆也该理解他。
算了,他叹口气。
裤子口袋里有个玩偶,是当初白榆送给他又转送给别人的那个,被留在医院病房里,他把玩偶放在白榆床头,omega愣怔着,没有任何反应,没过几秒便用力抱起那个灰扑扑还沾着深黑色血迹的玩偶,像对待什么珍宝。
白榆无声地哭,被泪水浸湿的玩偶看上去也快死了。
纪泱南不想再看到白榆的眼泪,他又想抽烟,但忍住了。
“他已经……”
他喉结滚了滚,张开嘴要说话,却被白榆一个眼神打断。
“少爷。”白榆突然喊他,空洞的眼睛像是两颗玻璃珠嵌在瘦削不堪的脸上,纪泱南突然想到了楼下那片早就死掉的花圃,病恹恹的毫无生机。
“你是想跟我说,事已至此,我不应该这样吗?”白榆低着头,“可是不是谁都像您一样,没有感情。”
纪泱南眼色一下子变得很沉,“你说什么?”
“您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这样。”白榆从床上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玩偶放在枕头边上,他高烧刚退,双腿没什么力气,脸颊苍白,但说话是眼神格外坚定,他告诉纪泱南:“因为我很难过,这也不行吗?”
他流产以后纪泱南是这样,时春死了alpha还这样,仿佛有关于白榆的一切都是没意义的。
“是不是除了夫人,别人在您眼里都不重要?”
纪泱南的脸像极了冬日里结冰的湖面,白榆离他越来越近,眼睛一眨不眨,睫毛都是凝固的,他的眼泪早就干涸,什么都流不出。
“还是说,omega不该这样,不该哭泣,不该痛苦,因为没有资格?”
纪泱南原地不动,垂着乌黑的睫毛盯着白榆的脸,没有第一时间回他的话。
“你想说我害了他,是这个意思吗?”
白榆表情闪过一丝茫然,随后微微皱起眉问:“难道不是吗?他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那你告诉我,他怎么躲过治安队的处决。”
白榆不理解,他陈述道:“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要帮他,那天晚上下了雨,我要给他送伞,可你强迫我,导致他早产,如果我早点过去,他再等一天,哪怕一个晚上,又怎么会这样?”
白榆很陌生地看他,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是白榆第二次当他的面说出强迫两个字。
omega的眼睛是灰色的,很像刚刚被他放在床头的玩偶。
纪泱南喉结很小幅度地滚了下,没什么起伏地问他:“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们挨得很近,对着脚尖,谁也没有退缩,白榆说:“杀人凶手。”
纪泱南猛然间感到窒息,他仿佛回到了刚收到冯韵雪死讯那天,深渊的逆流裹挟住他跟白榆,他连呼吸都停滞。
“你再说一遍。”
“杀人凶手。”
像是被打开了开关,白榆的情绪变得激动,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是杀人凶手。”
纪泱南猛地捏住白榆的双颊,指印在omega惨白的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他的下巴削尖,偏偏固执地抬着脸,瞳孔里是窗外照进的光点。
“你杀了我的孩子。”
“也杀了时春。”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怪到纪泱南身上,肆意地发泄着这段时间的委屈跟不堪,他根本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大声喊道:“夫人也是被你杀死的!她每天都在等你,可你救不了她,她只能等死!”
这个家里其实每个人都在等纪泱南,他们依赖这个唯一的alpha,苏叶姐从小就告诉他,纪泱南是这个家的主人,可是他们没有得到拯救,他们早就死了。
“你就是杀人凶手!”
啪——
巴掌声跟瓷器摔地的爆裂声同时响起,悠悠跪在门口,着急忙慌地用手去清理她因为惊吓而摔碎的碗。
“对、对不起……我马上、马上清理干净。”
眼泪滴进她给白榆熬好的粥里,滚烫的液体烧红她的指尖。
白榆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确实很脆弱,不过是一个巴掌而已,他竟然觉得晕了,嘴角破了皮,开始流血,脑子也不听使唤,视线模糊时看不清纪泱南的表情,不过alpha肯定是很生气的,但他一点都不害怕。
纪泱南头疼欲裂,鬓角隐隐开始冒汗,他用双手捋起额前的发,试图来掩盖自己的颤抖,他咬着牙把白榆从地上拽起来,脖颈爆起青筋,他说道:“是不是我太给你脸了,让你这样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