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夏燃微微抬起头,有些不想再和陈澍继续纠缠。
在得知尚观洲安全后,过去那个坚强,被生活反复磋磨也不会死去的夏燃像是又活了过来。又或许,只是短暂地强装镇定。
夏燃承认,他并不是最合适尚观洲的人。但他和尚观洲之间的事,倒也轮不到由第三个人来评判。
“是软肋还是别的,需要还是不需要,我只听他一个人的。”
夏燃和陈澍对视一眼。
“让开。”夏燃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要上船了。”
明明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可夏燃的眼神却亮得骇人。
陈澍怔了怔。
这一刻的夏燃,竟和几个小时前在救护车上固执起身的尚观洲重叠在一起。
陈澍递出船票,说:“草!跟我没半毛钱关系,你们自己考虑去吧。一个个尽往死胡同走。”
考虑?
说实话夏燃现在真不知道该考虑什么。
上次陈澍和他聊,他只觉得陈澍危言耸听,“如果尚观洲没了”,哪能好好的这么如果,世界上那么多人都活着,就连他这种人都好好活着,尚观洲怎么能没了?
可现在……
原来……是可能的,这个如果,一不小心就可能要成真了。
夏燃攥紧船票,转身走向船舱,听见背后传来陈澍几不可闻的叹息:
“......别让他白费这个心思。”
渡轮发出沉闷的汽笛声,海平面在寒冬黎明前呈现出病态的暗色。
夏燃感觉脊椎窜上一阵寒意,他深深吸了口气,却被混杂着柴油味的海风呛得咳嗽起来。
安检口刺眼的荧光灯下,夏燃的脸色惨白得可怕。
他递给工作人员证件照,旁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目的地?”
“啊?”夏燃突然愣住,他居然不知道这艘船要开去哪儿,“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本该刚才一起递出的车票,视线模糊得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他用力眨了眨眼,可票面上墨印的目的地依然扭曲难辨。
又或者说,目的地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夏燃站在舷梯上,仿佛站在命运的岔路口。
身后是他熟悉的城市,是留有安心的地方;面前则是笼罩在迷雾中的未知,是藏着尚观洲的目的地。
陈澍袖口可疑的暗色痕迹。
明明已经被护士通知,应该进入手术室,但在偌大的医院却查不到一丁点儿消息的尚观洲。
还有被蒙在鼓里的自己。
每一个细节都在叫嚣着危险,可夏燃还是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面对尚观洲,他总是保留着最天真的想法——
他还没有见到他,还没有亲眼确认他是否安好。
三层甲板的栏杆边,黑色大衣的下摆被海风掀起一角。
尚观洲将帽檐压得极低,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他静静注视着安检口,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船舱内。
当夏燃顺着船梯到了三层,一抬眼,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眼前。
海风吹散了所有准备好的质问,最终只化作一句颤抖的:“你没事……对吗?”
或许是渡轮太过庞大,或许是医院离码头太远,总之时间过去了太久,夏燃在医院时那些崩溃与绝望的情绪,此刻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尤其是当尚观洲活生生站在面前时,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虚无。
他看起来……真的没事。
真的,那个可怕的如果并没有成真。
“嗯,”尚观洲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闷闷的,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纱。
夏燃知道他在说谎,今晚一定发生了什么,可能是他们家族争斗,也可能是其他危险。
他想知道尚观洲到底做了什么,手机为什么会在急救的护士手里,后来又为什么到了陈澍那儿?
太多太多的疑问缠绕在一起,扯成了一个巨大的麻团,夏燃想揪着一根线拉开,但却根本找不到头儿在哪。
尚观洲往前几步,伸手牵住夏燃。手指触到夏燃掌心的瞬间,夏燃被那异常的低温惊得一个激灵。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尚观洲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里面好似盛满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先去房间。”尚观洲轻声说,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隐忍的痛楚。
他在竭力压着声音,他刚洗了胃,嗓音应该听起来很难听……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夏燃听出来。
陈澍安排的阳台舱逼仄得令人窒息,两个人连转身都困难。
舱门关上的刹那,夏燃猛地一把抱住尚观洲。紧得几乎要把尚观洲勒断,两人严丝合缝地紧贴着,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夏燃感觉到对方大衣下紧绷的肌肉,一点苦茶味在狭小的空间内蔓延开,在密闭的船舱里愈发浓烈。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过去很多时候夏燃从不会主动释放信息素,他向来厌恶那股味道,可此刻,这股令人作呕的苦涩却成了救命稻草。
夏燃发狠似的咬破舌尖,任由信息素在舱内肆虐,仿佛这样心里才能稍微安定下来。
只有这样,他才能忽视尚观洲衣领间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只有这样,他才能确认眼前这个体温偏低的人确实还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夏燃……”尚观洲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
他清楚这种失控的释放意味着什么——这分明是omega在极端不安时才会出现的筑巢本能。
窗外,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像是某种不安的预兆。
夏燃闭上眼,把脸更深地埋进对方的颈窝。在这个狭小到令人窒息的空间里,他们像两个亡命之徒,紧紧抓住彼此这唯一的浮木。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模糊,直到尚观洲的手臂微微松动,夏燃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这样相拥了很久。
“我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你在抢救……”夏燃的声音闷在尚观洲的颈窝里。
“别怕,是替身,”尚观洲释放出安抚性的信息素,感受到怀里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不是我。”
夏燃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中捕捉对方的表情:“那原本……会是你吗?”
沉默在狭小的船舱里蔓延。
最终尚观洲轻叹一声:“可能吧……家里树敌太多。”
他刻意避开夏燃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的后颈。
那次陈澍擅自找夏燃谈话后,尚观洲罕见地发了火。他们两人向来恪守着不过问彼此私事的默契,他没想到陈澍会打破这个平衡。
夏燃和他不一样。夏燃有弟弟,有家人,他有太多的选择和考虑。
当夏燃知晓一切时,尚观洲不确定他会不会被吓退——被他身边的人,或者仅仅是被他自己。
“我以为你不会来,”尚观洲轻轻理顺夏燃蹭乱的头发,“你弟弟还在林城,我本来只打算让陈澍问你一下。”
“要来,”夏燃摇了摇头,虽然一开始来码头他甚至慌张地把安心都忘记了。可就算想起了,夏燃知道他也一定会来。
他固执地望着尚观洲,诉说着还没散去的害怕:“我在医院待了五六个小时,那些人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们都说没有这个人,问我是不是记错了,我不停打你的电话,中途甚至跑回你家……”
他吸了吸鼻子,此刻被尚观洲抱在怀里,倒不是真想哭,只是那种失而复得的后怕还在胸腔里翻涌:“但是都没有,尚观洲你知道吗?我甚至差点以为这段时间遇到你,和你在一起只是我自己的幻觉,可打开家门,我看见你早上离开时贴在桌子上的便签,我马上知道那不是,可是你在哪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问谁,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泪滴顺着脸颊滑落,快速地消失在两人领口。
“尚观洲,我抓不住你……”
尚观洲看着夏燃,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但手却缓缓从他的背上往下移,移到夏燃身侧,与他的手交握。
“不会,”他声音很轻,像在哄孩子,“夏燃,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抓不住我。只要我活着,我就永远会在,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在你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好吗?”
夏燃把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肩窝,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嗯”。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疲惫感就像潮水般漫过全身。
两个人沉默着抱了好久,甚至没有一个人想起要开灯。
船舱外隐约传来海浪的声音,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尚观洲的呼吸拂过夏燃的耳际,温热而真实。
“以后......”尚观洲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夏燃有些熟悉的、那种刻意伪装过的轻松。
夏燃抬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对上他含笑的眼眸。那笑意未达眼底,像是浮在深潭上的一层薄冰。
“如果有陌生人告诉你我出事了,”尚观洲用拇指蹭了蹭夏燃的颧骨,“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