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尚观洲拇指触上杯盖上的那颗红心,微微用力,将它抹开。水性彩笔没那么快干,那颗看似精心描绘的红心瞬间化作一滩模糊的红色。
然而,当尚观洲抬起手指时,却看见那红色竟沿着自己指纹的纹路晕开,紧紧贴在了他的皮肤上。阳光洒下来,一圈圈红纹最终绕进指尖的小窝里,像是某种烙印。
“啧。”尚观洲低哼了声。
夏燃动作机械地下单,贴标签,打包咖啡装袋,心里却忍不住地反思,刚才他的行为合适吗?
其实他根本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他要找的目标。白佳佳给的照片里,那人的正脸太模糊了,虽然说了他的姓名、年级和专业,但昨天和今天夏燃忙得脚不沾地,还没来得及去打听。
刚才第一眼看见那个人时,夏燃就觉得像,但如果要他准确地说这个人是或者不是,他也拿不准。
拿不准,但还是做了多余的事。
夏燃安慰自己,就算不是目标也没关系,大不了下次再看到像是照片里的人,他再做同样的事就好了。
反正看今天咖啡店的火爆程度,他根本不可能离开前台半步,除了画个爱心这样的小事外,他也做不了别的。
不如就画他十个八个的,说不定真叫他大海捞针捞到了呢?
想到这里,夏燃又转念一笑,捞不到也无所谓,反正需要这根“针”的人也不是他。
然而,尽管夏燃努力试图说服自己。心里却始终飘忽不定,迟迟无法平静。
他是二十年没沾过情爱的新手,第一次做出这种出格的举动让他心虚得无所适从。
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得有点多,接下来再也没有出现一个人让他有冲动做那样的事。因为顾客多得密密麻麻,他甚至连抬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的声音越来越重,嘴角的笑容也越来越僵硬,夏燃忍不住在心里苦笑,想自己的命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苦。
第7章 活人微微寄
忙碌的一天格外漫长,夜色如墨,夏燃下了班,踩着朦胧的月色,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好饿啊……”他叹了口气,小声嘟囔着,“早知道答应他们去聚餐了。”
话虽这么说,但不过是夏燃为数不多允许自己抱怨的时刻。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一直都不是那种可以随心所欲的身份。
夏燃掏出手机,低头查了查回家的路线。
之前为了方便在酒吧上班,他选择了附近租金便宜的房子,和安心一起住了下来。可现下那地方离学校太远了,回家竟都成了件难事。
学校周围的交通还算便利,走了四五分钟就到了车站,夏燃抬头看了看站牌,嘴里念念有词:“1……5……10……啊——要做十六站!时间……现在是九点四十八,发车……靠,刚过三分钟,那就是要再等四十多分钟!妈的,真的有必要回去吗?这市区的交通线也太……”
突然,对面马路边停下一辆车,夏燃的声音戛然而止。
其实重点倒也不是车,车再贵再豪华,这时候的夏燃也只能看懂个颜色,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那个从车上走下来的人。
那道修长的身影踉跄着跨下车,他身上的白衬衫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西装裤笔直地贴合着他的长腿,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不羁的气息,和早上休闲的学生穿着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是尚观洲,也是夏燃上午递咖啡,画爱心的人。
夏燃觉得自己很幸运,在如此忙碌的一天里,他的主线任务竟然有了进展。虽然他没有刻意去了解尚观洲这个人,但在这所校园的角角落落里,总能听到关于尚观洲的议论。
从这些议论中,他找了几个热心的人,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尚观洲的正脸照。
那张照片虽然是正脸,但其实只是一张团体获奖后被拍的合照。尚观洲站在中心位的右手边,双手捧着装裱好的证书,眼神里没有特殊的情绪,就和早上接过夏燃咖啡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夏燃当时还在想,这个人不会永远都是这一副表情吧?然而现在他就看到了他不一样的样子。
车窗大敞着,夜风毫无阻挡地灌进车内,将尚观洲的头发吹得凌乱了几分,但饶是如此,也没能让他翻滚的胃好受些。
“你今天表现得很糟!我明明叮嘱过你的,可你还是……”车内的男人看了一眼尚观洲此刻的状态,似乎意识到现在责怪他也无济于事,于是只深呼了一口气,压住火气说道:“算了,你先回去吧。”
尚观洲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实际上他已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而且即便他此时还有余力说点什么,在这个人面前,他也很难得到什么好脸色,所以干脆不说了。
门一关,车子就冲了出去,尚观洲站在原地,内心是死寂一般的沉静。
又是重复的无聊的一天,呵,表现得很糟?什么时候不能喝酒也成了他被指摘的一条罪责,或许他叫爷爷的那个人根本也不知道他酒量极差。就算知道了,可能也只会不屑地看着他,问他,难道你自己不会练吗?
这就是尚老爷子对自己亲孙子的态度,尚观洲在他这儿只是一个精心培养的“完美作品”,或是一个争夺权力的重要筹码。
若要尚观洲自己来形容,那就是一个精致的死物。
尚观洲的童年没有玩具,没有游戏,也没有朋友。他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课程和考核——礼仪、语言、商业、政治,甚至是如何在社交场合中展现恰到好处的微笑,都是他要学的必修课。
他的每一步都被规划得严丝合缝,每一次表现都被要求无可挑剔。尚家需要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孩子,而是一个完美的工具,一个能在权力博弈中立于不败之地的利器。
所以,在需要喝酒的时候,他怎么能被允许不喝酒呢?
周围安静得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街道空旷,只有零星几辆车驶过。尚观洲静静地站在路边,等着那仅有的一辆车缓缓驶过,他数着红灯倒计时,看着一个一个数字跳动、变化。
他曾经以为自己喜欢安静,过去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甚至一度坚信这是他的本性。然而,在这一刻,他却有些不确定了。
他究竟是喜欢安静,还是仅仅习惯了安静?
“喂,尚观洲!”
一道清亮的声音划破了夜的沉寂。尚观洲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只看到一道高挑的身影站在不远处。那声音和影子都显得有些不真实,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尚观洲的感觉真的很模糊,他这么一个求实求真的人,在这一刻却下意识觉得他产生了幻觉。
他身边几乎没有那种会直呼他名字的朋友,又或者说,他身边根本没有什么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然而就在他恍惚间,对面那人旁边的红晕变成了绿色。尚观洲好像意识到,是红灯变了。
他抬脚迈步,朝着对面走去。他不知道自己是循着指示灯的光亮,还是循着那道模糊的身影。
“啊,妈的。”夏燃低声骂了一句。
他刚刚喊出尚观洲的名字,马上就后悔了。按照事情的发展,这个时候他应该不知道尚观洲的名字才对,他们俩在尚观洲那儿应该是互不认识的陌生人。
夏燃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琢磨着该怎么和尚观洲解释。
就说他是不小心看到了他的手机?或者说,是咖啡店的人闲聊提起了他的名字?
虽然这些借口听起来都不太自然,但夏燃又觉得无所谓,只要自己咬死不松口,尚观洲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然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最终都没派上用场。
因为尚观洲还没走到他面前听他胡扯这些话,人就已经倒在了马路中间——而且是马路的正中间,甚至偏离了人行横道。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如果有车撞过来,倒在地上的人也要承担一部分事故责任,能赔到的钱就会少一些。
涉及到钱的知识和常识,夏燃总是记得格外清楚。
夏燃没敢再多想,那么个大活人“啪叽”就倒地上了,他再犹豫几秒,想点什么其他的耽误功夫,这人也不用他追了,他直接追悼吧!
他两三步跨过去,绿灯已经没剩几秒了。夏燃一把将人往肩上一带,也不管人还有没有气,连拖带拽地先把尚观洲弄到了马路牙子上。
“喂,哥们!”夏燃这会儿脑子转得快,知道轻重缓急。他先伸手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胸口,最后凑近嗅了嗅。
嗯很好,他确定了,这人只是喝多了……
夏燃皱了皱鼻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太对劲,仿佛一条长长的甬道,本来空空荡荡的,突然被人兀自塞进了什么东西。虽然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但却让他莫名感到不习惯。
然而,除了一股浓重的酒味儿,夏燃明明什么都没闻到,只是这酒有些苦,苦得让人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