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但他的五官实在漂亮得扎眼,尤其是一双眼睛自带故事感。
  陆熙敏锐地感觉,夏燃是那种露脸就会有存在感的天赋型演员,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当场收了他。
  虽然后来的事实告诉陆熙,有些人光有脸也是扯淡。
  不过那会儿的夏燃没后来这么刺,在办公室初见的时候陆熙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多的一个字都不说,整个人安静又沉默,就好像没有自己的意识,也好像……不太正常……
  现在的夏燃好像是好多了,但有时候,陆熙也不能确定,因为当初在办公室里问的问题,那时候夏燃没有回答的,后来也一直都没人知道。
  陆熙也不再纠结夏燃的私生活和坏习惯,她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对夏燃说:“不用,我已经联系好了造型团队,三四分钟就来了。”
  说完她动了两下唇,可能在思考要不要说,不过最后她还是开口道:“今晚宴席上会有位大人物在,不过也和你没多大关系,你只要别发神经就行。”
  夏燃嗯了一声没太在意,乖乖坐下刷手机。
  能让陆熙都说是大人物的人,想来也不会跟他有什么交集,他只管去露个面,完成陆熙交给他的底线任务就好。
  杀青宴设在高档的私人会所内。
  夏燃到得不算早,宴会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头顶的吊灯投下过分明亮的光,他微微眯起眼睛,觉得那些折射的光线像细小的刀片。
  圆桌铺着挺括的雪白桌布,骨瓷餐具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侍者正端着餐盘穿梭,牛排的血水和黄鱼的油脂气味混在一起,腥腻得让人反胃。
  夏燃按住隐隐抽痛的胃部。劣质酒精仿佛还在血管里烧灼,他盯着香槟杯里上升的气泡,想起乐昭昨晚带来的廉价威士忌。
  他心想,以后一定要让乐昭改了那抠门的习惯!
  夏燃和侍者要了杯温水。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却没有带来丝毫的舒缓,反而像是搅动了胃里那股翻腾的不适,让他更加难受。
  他勉强撑起身子,背靠着墙壁借力,目光在宴会厅里游移,试图找到一个可以聚焦的点,好让自己分散些注意力。
  简单晃了一圈,他的视线落在了宴会厅一角。
  那里设有一个开放式的酒吧,几名调酒师正娴熟地调制鸡尾酒。
  夏燃捏着杯子站在原地,目光微微凝滞,被那熟悉的场景拉回了某个遥远的时刻,心底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那边有人注意到了夏燃的目光,以为他对调酒感兴趣,便热情地走过来邀请他加入。
  夏燃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编剧,又瞥了一眼远处正忙于应酬、无暇分身的陆熙,心里一阵无奈。
  他轻叹一声,半推半就地跟着走了过去,接过那边递来的酒杯。
  与其事后忍受陆熙无休止的废话,不如现在喝两杯酒,和这些人随意聊上两句。
  编剧问夏燃接下来的档期,他回明年上半年还有两部电影,戏份不多。
  之后编剧问一句,他答一句。
  场面不像交际,倒像是面试,夏燃还像是那种太过老实而很难通过的人。
  最后编剧和身边的朋友也觉得索然无味,碰了杯就打算离开,夏燃不知道杯里的酒多少度,眼神顿了一秒后全数灌下。
  刚喝下时没什么感觉,甚至还有点舒服。
  但下一刻,厅门大开,有人姗姗来迟。
  夏燃没想去看,他并不好奇。但耐不住周围的视线全都去了那边,他便也禁不住群众的诱惑,看了过去。
  视线都没有完全转过去,可能只是余光吧。在余光里轻轻晃了一眼,只那一眼夏燃的胃就受不了了,长久的刺激让他的胃后知后觉翻来覆去地搅动撕扯。
  那些吃下去的灌下去的,全部顺着他的食道倒流,化作地上一摊恶心污秽。
  今天造型师为夏燃搭了一套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领口系了一条条纹领带。
  今天夏燃没有出格的行为,举手投足都散着一种不羁的优雅。
  今天本来无人可以指摘他……
  但现在,在夏燃吐出第一口的时候,周围人纷纷闪躲,脸上挂着或遮掩或明显的嫌弃表情,窃窃私语渐起。
  可夏燃仿佛听不见那些声音,他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脑子一片空白,只围绕着三个字陷入停摆状态。
  尚观洲。
  夏燃连对不起都来不及说出口,弯着腰顺着生理反应不停地呕吐。
  其实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夏燃甚至一点都没有看清那个人的五官。
  但有些人是不需要看清的。
  靠味道,靠直觉,夏燃悲哀地想,或者随便靠他妈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反正他总能认出来,总能在茫茫人海认出尚观州,其实不止这一次,很多次夏燃都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感觉,一种尚观洲就在自己附近……的错觉。
  只不过因为之前确实没有看到,所以夏燃认为那是错觉。但这次亲眼看到了,他就找不到借口,也骗不了自己了。
  他们两个,像那些烂俗没品的剧情里兜转的蠢人,时隔七年后,再次相遇。
  夏燃反应更大,所以他蠢到了一级。
  第2章 视线之外
  刚踏入宴会厅,尚观洲的目光几乎一瞬间就落在了夏燃身上。他看见夏燃的一举一动,也捕捉到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只不过视线交错的下一秒,夏燃便吐得昏天黑地。
  尚观洲抬脚不受控制地向前一迈,手臂在半空中抬起,五指微张,仿佛想要冲过去抓住什么。
  可这动作只持续了一瞬,他的身形猛然一顿,所有冲动戛然而止,残存的理智和周围嘈杂的人声像是无形的屏障,将他钉死在原地。
  怎么就忘了呢……
  夏燃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尚观洲公司新上市的产品被曝出严重质量问题。他在会议室里待了整整一天,和团队反复推敲召回方案和公关策略,声音都变得嘶哑。
  加上昨夜通宵未眠,他的太阳穴一直突突作痛。
  昨夜是平安夜,整座城市沉浸在节日的氛围里。彩灯在寒风中摇曳,欢快的圣诞歌从商铺各角飘出。
  尚观洲本该去赴陆翊鸣的约,可到了酒店门口却生生刹住脚步,所有的约定和安排仿佛都在一瞬间失效。
  透过落地的玻璃幕墙,夏燃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区,正旁若无人地嚼着牛肉干。
  尚观洲站在红毯上,目光近乎贪婪地追随着那个身影。其实并没有很猝不及防,他早已经习惯这样看着夏燃,在夏燃看不见的角落里。
  永远在他的视线之外。
  玻璃那头,夏燃吃完最后一根牛肉干,随手抽了张纸巾。接着从大衣口袋摸出钢笔,习惯性地用牙齿咬开笔帽——这个曾经让尚观洲皱眉的小动作,曾经他勒令让夏燃改掉的坏习惯,如今却也能让他看得移不开眼。
  夏燃歪着脑袋在纸巾上勾画,手指带动笔尖肆意游走,一笔一画皆大起大落,没有丝毫停顿。
  隔着这么远,夏燃随意画着自己不在意的画,尚观州却要很努力地看,希望再看清一点。
  但世间大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玻璃窗上,内外的温差逐渐绘出朦胧的雾气。
  尚观洲甚至还未来得及惋惜,脑海里就已经出现了一个声音——
  该走了。
  如果夏燃还和过去一样没变,那当白雾完全遮蔽视线时,他应该就会抬手擦净。
  尚观洲希望他能在擦净玻璃的一瞬间看向自己,哪怕只有一眼,可……
  算了吧。
  指尖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细微的动作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让尚观洲突然意识到自己血液仍在流动,心脏仍在跳动。
  “不必带路了,”他快速回神,对面前明显等了很久却不敢有任何疑虑的酒店经理说:“我还有别的事,你们回去吧。”
  未等对方回应,他已伸手探入雨中,冰凉的雨滴砸在指尖,让他眉心微蹙:“还在下雨,给离开的人一把伞吧。”
  经理与侍者们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闪过同样的困惑——这位商界赫赫有名的尚总,行事作风果然如传闻般难以揣度。
  未等他们细想,尚观洲已转身步入雨中。
  皮鞋踏出红毯,片刻便沾上了污泥和雨水,然后是裤脚,外套和头发,可他恍若未觉,只一味地往停车场走。像极了是真的有事。
  刚飘起的小雨,绵绵细丝一般,不凉,但配上周遭不绝的寒风,就有了刺骨的意味。
  走了几步,尚观洲忽然又停下来。
  他站在黑暗里,站在雨里。
  他听见雨滴落在呢料大衣上的闷响,听见远处隐约的圣诞颂歌,还听见自己沉重而克制的呼吸。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被无限延展,空气中除了潮湿的雨,似乎还弥漫着一种压抑。
  终于,旋转门的声响划破雨夜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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