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153节
最让利维赞赏的是,她秘密处死了阿尔伯特亲王,没让他活到第二天——她可能会在一个深夜中流泪和后悔,但这对于将来的她是绝对有利的——每当她感到疲倦,感到烦恼,想要转身后退的时候,阿尔伯特亲王的死亡就会如同一道深不见底的天鉴一般横亘在她的面前,她不能回头,一旦回头,她所做的所有牺牲,就变成了一场笑话,连同她自己。
“你想成为第二个穆林吗?”
“第二个穆林?不说教会允不允许,我也没有这么大的野望。”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他的老爹瓦拉克,肯定能找上他。利维一向对这些虚无缥缈的名头不感兴趣,他更喜欢隐藏在幕后,就像是台下的观众那样,欣赏着舞台上的一幕幕精彩演出。
或许在某些必要的时候,为了让自己看的更加舒服,更加安全,而出手调整一下剧情的走向。但要他上台,他敬谢不敏,除非迫不得已。
最后一点鲜红的余晖被黑暗吞没的时候,半恶魔站起身来,学着莉莉丝伸了个懒腰,“你和我一起去酒馆,还是待在公寓里等我?”
“我和你一起去酒馆,”莉莉丝说,“但我要藏在你的外套里。”或许是因为之前的一段时间,利维一直在外奔波的关系,莉莉丝总是一个人孤单单的留在公寓里,这让她对自己的主人有了一丝过于强烈的眷恋,不等利维回答黑猫就跳了起来,从利维的领口一股脑儿的钻进了他的胸前,她尖利的小爪子紧紧的抓住了利维的马甲开口,两条后腿伸进了他的马甲内侧,也幸亏利维今天穿的是东区人常穿的宽大外套,换做绅士们的四件套,这套衣服早就被她折腾的不成样子了。
利维吹了声口哨,向着公寓间的巷道跳了下去,他的脚尖才碰触到巷道中的阴影,就瞬间如同一滴墨水般的融化在了那里。
黑暗笼罩着东区,阴影中的半恶魔无声无息的避开了几条和他一样的影子,他有些惊诧,从什么时候开始,东区又多了那么多地狱来的杂种?就算战争即将到来——这个数量也未必太过分了。
黑窗户酒馆是东区最为消息密集的地点之一。非人在此聚集,有些时候是为了探听情报,或是出卖情报,也有人以物易物,或是直接用金银换取“煤块”,也有些只是为了纯粹的享受——别看黑窗户酒馆看起来又小,又黑,里鲁开辟的投影区域可是一整个工厂或是庄园(这点谁也不能确定),而只要你愿意付钱,无论是地狱的,天堂的,还是人间的,你都能得到老板的盛情款待。
里鲁一眼就瞅见了走进来的利维,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一个半魅魔,点点头,半魅魔立刻走过来,接替了他的工作,他朝利维走过来,就像是之前的警告和芥蒂都没发生过那样挽住了他的手臂,“最近在忙什么,老兄?”他明知故问,而后惺惺作态地表达了一长串对利维的思念之情。
等到利维拿出这次的“货物”,他的笑容才真实了许多。毕竟王室能够拿出来的东西绝对不是一般的贵族,甚至于商人可以比拟的。“我给你预留了一个房间,”这种话听听就算了,“你可以在里面舒舒服服的享受,里面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尽情取用。”
他说的当然不只是酒,食物(煤块),还有人类与半魅魔,这些都是已经被里鲁完全控制在手中的玩物。他说了随意,那么即便利维将她们的心掏出来吃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这里似乎多了很多客人。”利维直截了当的问道,里鲁点点头,“有什么可奇怪的,战争迫在眉睫。这些家伙们都是来找找看有没有机会进入军队的。”
在整个人世间,恐怕也只有军队,尤其是参战的军队,最适合半恶魔了。在生与死,血与肉的战场上,只要你足够勇猛,足够坚强,能够最大幅度地杀伤敌人,保护自己人,无论是你的战友还是你的上司,都会对你无比宽容……宽容的程度,要看战争的残酷程度,越残酷,越宽容。
如果你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天性,你还能获得大量金钱或者是等阶上的嘉奖,一些野生半恶魔,甚至能够就此获得一个合法身份。
“何止是半恶魔,你如果愿意出去走一走,你会发现那些长着白翅膀的小鸟儿们也多了很多。”里鲁说。
第495章 决断(7)
里鲁为利维预备的房间里,早已有人恭候多时。
只是倚靠在柔软的靠垫与枕头上的,不是任何一个人类或者是半魅魔,而是一个彻头彻尾毋庸置疑的大恶魔,梅菲斯特。
这个结果对于人类而言,这当然是一种出卖和背叛。但对于恶魔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利维从来没有指望过里鲁能够给自己什么特殊优待,若是梅菲斯特找到了他,他不将利维卖得一干二净才叫奇怪,只是利维没想到梅菲斯特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往返人间,看来这位大恶魔也有着不少属于自己的便捷路径。
“过来。”梅菲斯特懒洋洋地命令道,此时,出现在利维眼前的并不是那个曾经来到浮士德身边,诱惑他舍弃信仰与真理,陷入世俗欲望的学者姿态;也不是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外,呈现在利维和其他人面前的青年贵族姿态;是一个周身披拂着半透明薄纱的美丽女人,这层薄纱并不是真正的纺织品,它甚至没有实体,而是由梅菲斯特不断吐出的烟雾构成——祂手中取着一根长长的烟杆,看上去像是某种生物或者说人类的一根肋骨,骨头被打磨得非常光滑,犹如细密的白瓷或是珍珠,恶魔的手指类似于鸟类的利爪,指节惨白,指甲漆黑,锋利并且末端弯曲,当它们轻轻端着白骨做成的烟杆时,说不出的诡异,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在利维走向梅菲斯特的时候,梅菲斯特也在打量着利维,祂可不是地狱里那些消息闭塞的恶魔,祂早就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在人世间如鱼得水的半恶魔,祂曾经站在风中嗅闻过利维的味道——虽然利维的身份是个秘密,但对于有心追根究底的梅菲斯特来说,只是一本封存的比较严密的古卷——祂不但知道半恶魔的父亲是谁,还知道半恶魔的母亲是谁,甚至知道祂还有某种未能被揭开的天赋。
不过现在嘛,恶魔和半恶魔更愿意遵从自己的本性,在里鲁的房间里,他们将一切抛开,畅快淋漓的来了一番最为深入的交流,他们体力充沛,毫无顾忌,甚至于那些会立即导致人类昏迷、死亡的花样儿也能肆无忌惮地拿出来。
梅菲斯特确实是个恶魔。但祂的手段简直要比魅魔还要多,不过这也不奇怪,每个恶魔都有着各自的喜好和偏向——这也是为什么人类在召唤他们的时候,需要按照自己的需求去找寻合适的真名。不然的话,试想一下吧,想要追求知识的教士,找上了玛门;想要追求财富的商人,找上了瓦拉克;寻求力量的骑士,找到了贝利尔……虽然说,能够召唤到以上恶魔大君的人提出的要求,基本上也能得到满足,但总有轻忽与怠慢的嫌疑,一旦恶魔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召唤人的要求即便会被满足,也会立即迎来更为猛烈的报复。
梅菲斯特掌握着的也不是普通的欲望,只在身体感官方面叫人满足,那是半魅魔才会做出的蠢事,祂更懂得如何叫人获得两方面的极致感受——就算是利维,也不得不承认,他之前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炽热、混乱而又不断颠倒的床榻之事,他一开始还在享受,到了最后就变成了被享受……而恶魔之间的情事又格外凶猛,他们相互撕咬,攫取,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叫声或是沉闷的咆哮,他们的力量相互震荡,彼此交融,碾压又翻腾,房间里的家具,床品,一件接着一件的损坏,金属生锈,墙布剥落,火焰升起又落下,阴影中生出无数交缠的蛇、虫或是蝙蝠……
利维几乎以为梅菲斯特会因为之前的事情而把他弄死在这里。
梅菲斯特骑在他的身上,低头俯瞰着他,恶魔的女性身躯高大而丰满,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祂的长发似乎每一根都有意识,犹如无数根飘荡的丝线那样垂落而后缠绕在利维的手腕、脖子和腰上。
半恶魔就像是一只被蜘蛛抓住的猎物,只能无力的看着祂将自己包裹起来,也差不多被祂吮吸一空,仿佛只剩下了一只轻飘飘、空荡荡的皮囊,他一点也不怀疑地狱中所说的,浮士德所遇到的两个女性,年轻而秀美的玛甘泪,温顺且典雅的海伦,事实上都是梅菲斯特的化身,也只有这样几乎可以隔绝一切,放纵彻底的享乐,才能够激起一个人心中所有的贪念,动摇他的精神支柱,摧毁他的人生目标。
虽然到了最后,梅菲斯特输了赌约,但这并不是他的过错。如果按照他为浮士德设计的道路,浮士德早就坠入地狱了。那谁让上帝可以出尔反尔呢?说什么“凡自强不息者,到头我辈均能得救”,只要他愿意宽恕任何一条罪恶的生命,它都能够立即升上天堂。
但大家都明白,这场赌博是上帝输了,所以即便在地狱中也没多少针对梅菲斯特的嘲笑声,这在恶魔中相当罕见。
“您回过地狱了?”
“是的。”
“那么这是一个惩罚呢,还是一个奖励?”
梅菲斯特嘶哑的笑出声来。“或许两者兼而有之,”祂笑着将利维紧紧地抱在怀里,如果不是半恶魔无需呼吸,他可能会窒息而死:“哎,多么可爱的一个小人儿啊,我甚至动了向瓦拉克索要你的心,可惜祂在把你彻底地榨干净之前,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就算他愿意放手,他索要的代价也会让我得不偿失。”大恶魔伸出尖锐的指甲,爱怜地推开覆盖在利维面孔上的散乱发丝,注视着他那双漂亮的异色双瞳:“你说的没错,小家伙,”祂声音柔美而又嘶哑地说道:“我回去了,没有见任何一个领主,或者是王子,我走过他们的领地,也走过只有灰烬与岩浆的大地,你是何时发现的呢?据我所知,半恶魔很少会愿意回到地狱,每次降临地狱。对于你们来说,就是一场赌博,你们可能会被永远留在那里——我想这段时间并不长,但情况非常严重。所以你才会感到恐慌,不是只有人类才会在惊恐的时候举止失措的。”
梅菲斯特信手抚过虚空,现在除非是撒旦或者是路西法亲临,不然没人或是非人听见他们的交谈:“我看见了,地狱正在荒芜,”祂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虽然它原本就是一处放逐之地,但它依然是‘活的’,可我这次回去却发现,它正在枯萎——虽然小恶魔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君王和领主们的城堡也依然屹立在赤红的熔岩之上不曾毁塌和腐朽……问题是,我所能感知到的大恶魔的数量却在骤减。太奇怪了,大恶魔是从小恶魔中晋升上来的,小恶魔的数量增多,依照常理。大恶魔的数量也会跟着增加才是。虽然他们都说,这是因为地狱和天堂正在筹备下一次圣战,而且这场圣战的规模要大大地超出以往,据说要出动三十个军团,数以百万计的大恶魔,数以千万计的地狱怪物以及无穷无尽浪潮般的小恶魔。”
“他们在把我当做傻子看待。”梅菲斯特苦恼地说:“看来长久不回地狱,也会是桩麻烦事,我不得不深入地了解了他们一下。”这里的深入,大概率的与人们所想象的深入以及利维刚刚感受过的深入不同,梅菲斯特肯定仔细的研究了他们的身躯和灵魂深处,将每一块组成他们的碎片都翻来覆去的研究了一番。
“可惜的是,这些家伙也不太清楚这其中的事情,他们只感到了资源匮乏,一些恶魔领主已经提出了将血债的额度进一步提升或是召回半恶魔的要求。这对于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吗?”祂捧起了利维的面孔,低声问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我只能感觉到那是一个对我非常不利的事情。”利维洁力保持着内心的平静,他不知道能够对梅菲斯特隐瞒多少,但在任何时候一个恶魔都不会轻易地和盘托出。“好吧,”梅菲斯特俯下身和他接了一个凶猛的吻,“我先来出价,半恶魔。我知道你的母亲是谁,她是一个女巫,但没有生活在威尔士的森林里,她可能来自于亚平宁半岛或者是欧罗巴的最北端,你或许可以回到你的出生地去看看。
而你的父亲之所以特意找上了她,是因为他听说她继承了母系先辈的能力,在母亲的母亲的母亲……遗传给她的血脉中,有阿波罗女祭司的血。你知道帕纳塞斯山上的德尔斐神庙的皮提亚吧。在阿波罗的恩宠下,她说出的每个字几乎都能成为现实,而不像是如今的占星师与占卜者那样说起话来总是含含糊糊,模棱两可。
瓦拉克想要她,但是她的血脉与能力却不能为祂所用,所以就有了你,瓦拉克一直在等待着你能够展现出如母亲般的力量。不过现在看起来……它被藏了起来,”梅菲斯特笑道,“看来你的母亲也让瓦拉克吃了一个不小的亏,你是什么时候才得回那份力量的?”
用脐带重新塑造了自己的半身之后,利维在心中回答说,他在回到地狱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地狱中的暗流涌动,但这份警觉非常浅薄,和小动物在地震之前的惊恐不安没什么区别,他只觉得焦躁,却不知道这份危险从何而来?他真正看见,还是在他用脐带重塑了作为人类的半身之后,他的母亲可能早就看到了这一天——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但她确实将它完整地藏在了利维的老师手中,就在瓦拉克的领地上,祂的眼皮子底下,并且在两百多年后成功的转交到了利维手中。
“瓦拉克如果知道了,他肯定会气得发疯。”梅菲斯特也看见了那个景象,祂站起身来,束缚着利维的发丝消散在空中,突然流动起来的空气带走了床榻之间的温度和暧昧,梅菲斯特重新恢复到了一个年轻贵族的模样,祂看向虚空,笑容缓慢地消失:“你很走运,”祂垂着头:“你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但你也让我感到开心,所以这次就算了。”
说完,祂就和一个人那样,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等了好一会儿,利维才终于放下了紧绷的肩膀。梅菲斯特真正实力如何,谁也不知道,他是罕见的那种不受地狱调派的大恶魔,他甚至会拒绝参加圣战,这简直匪夷所思,要知道,就算是利维的父亲瓦拉克在接到君王的旨意后,也必须按时出征,而在地狱中自由的程度一向与实力挂钩,梅菲斯特至少不会弱于他的父亲瓦拉克——瓦拉克曾经轻松地撕碎了利维的半身,梅菲斯特当然也可以。
每次和这种大恶魔相处,对于一个弱小的半恶魔来说,简直就是最大的折磨,就算是利维所能凭靠的,也只有自己的头脑和一些运气,万幸这次他又赢了。
第496章 决断(8)
利维现在的状态——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躯体上,继续留在里鲁的地盘上,着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想来里鲁也不需要太正式的告别——利维离开了黑窗户酒吧,回到了野葡萄公寓顶层的阁楼里,黑猫莉莉丝居然罕见的不在房间,而是在底下的大厨房和房东太太大利拉喵喵喵的说着什么,他猜想这两个家伙可能是在抱怨,他回到伦敦没多久就去了黑窗户酒吧。而她们都知道里鲁用来招待客人的,绝对不只是酒水和食物,利维很难确定她们表现出来的醋意是给他看的,还是真的有那么一些。
但他并没有下楼去打断她们的交谈,短时间内,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他不想见的人中当然也包括了我们可敬的女王陛下,其中也有为了避免引来更多视线的原因,尤其是在梅菲斯特已经回到了人世间的时候,幸好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女王陛下也不需要他的协助或是指点,毕竟接下的流程他她简直就是轻车熟路。
首先,她要为自己的丈夫——为了妻儿而英勇献身的阿尔伯特亲王举行葬礼。
在这个时期的英国,人们对于身后之事非常的看重。除了东区那些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的流浪汉,就算是最为穷困的家庭,只要能够租得起房子,吃得起面包,就会从微薄的工资里面省出一些钱来作为举行葬礼的费用,每周要存下一个便士给孩子,存两个便士给母亲,存三个便士给父亲——这笔钱将来用于购买棺木和墓地,支付掘墓工的工钱,在家中招待前来哀悼的朋友和亲人用。
若是略有盈余的家庭,还会将死者的头发剪下来做成首饰随身佩戴,如果死者是个孩子,他们的头发和衣服会被送去做成一比一的玩具娃娃放在家里。许多孩子的过家家游戏是在模拟送葬仪式,而富人们则会在服丧期间身着全套黑色的服饰,佩戴煤精首饰,部分摩登家庭还会去照相,和去世的人一起……
普通家庭尚且如此,何况是一国之主的丈夫呢,他的死亡又是那样地符合现在这个社会对于绅士的要求,只不过让一些人来看,阿尔伯特亲王的葬礼规模很显然地小于不久前威灵顿公爵的葬礼,只是女王陛下说的也很对,她确实很爱她的丈夫,也对他充满了感激与怀念。
但无论如何,他不是个英国人,对英国的贡献也绝对无法与威灵顿公爵相比,这个说法让大臣们感到欣慰,何况对俄罗斯的战争迫在眉睫,他们也不希望在一个外国人的葬礼上耗费太多的金钱与精力。不过就算是在再节省,在寻常市民的眼里,这场葬礼依然有着许多可观赏的地方。
在阿尔伯特亲王“死亡”的当夜,圣保罗大教堂的大钟就敲响了,在这种时刻,只意味着两件事情,一件事情是君主或是重要王室成员的死亡;另一件事情则是国家遇到了严重的危机,譬如战争;有些人还在猜测,这是不是克里米亚的战争终于爆发了——虽然有点早于他们的预料,但也不是不可接受,不过等到第二天一早报纸送到,他们就会知道自己错了。
阿尔伯特亲王的死亡讯息飞快的通过钟声从圣保罗大教堂传到了另一个教堂。然后从这个教堂到下一个教堂,犹如平静的湖面上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渐渐向外扩散。紧接着,女王陛下出现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窗台上,向聚集起来的人们宣告了这个可怕的消息。女王陛下已经换上了全黑的丧服,她面孔浮肿,眼睛发红,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悲痛。
人们或是出于真心,或是迫于礼仪,不是在窗上罩上了黑纱,就是在门前挂起了黑布,商店关了门,公寓的窗帘也被拉下,旗帜半降,所有的演出和音乐会都被取消,就妓院和沙龙也难得地进入了一个萧条期,男士们在袖子上戴上了黑色臂章,女士们则换上了深色的衣服,她们惶惶不安,只是比起那位亲王,她们更担心她们的女王陛下,毕竟她之前一向表现的很爱她的丈夫,她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女王陛下今后该怎么办呢?
她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却还有那么多的孩子,身上还承担着整个国家的重任。如今连一个能够与她分担的人都没有了,她们不由得为女王陛下祈祷,希望她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而彻底荒废了自己的身心。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像是那种感情深厚的夫妻,往往会出现一方离世后,另外一方立即一蹶不振,自我封闭的事情。
女王陛下与亲近之人的倾诉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她说阿尔伯特亲王的离去,简直就是从她的骨头上撕下了肉。她也说,现在没有人叫我维基了,她所能感到的亲情与爱情,乃至躯体上的安慰都已经消失了。
当然,民众们并不知道她们的担心纯属多余。阿尔伯特亲王之前的举动已经将他与女王陛下的感情消耗殆尽,而他又选择了最糟糕的时刻,也就是女王陛下对他的感情降落到最低点的时候,选择谋反,女王陛下可能只为他真正哀悼了三个小时,也就是那一晚上,就重新振作起来,履行自己的职责。
在阿尔伯特亲王的葬礼之后,她首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就是阅军。
阅军自十四世纪就有了,不算是什么鲜见的事情。无论是国王还是女王,但这次女王陛下宣称,她不但要阅看即将投入战场的陆军,也同样要举行一个阅舰式,也就是海军,在这场阅舰式中首次出现了蒸汽动力的军舰——此时最为先进的战争机器。阿尔伯特亲王的去世带给伦敦人的阴影迅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对于强盛国力的欢欣鼓舞。
不仅如此,维多利亚女王身着黑色丧服向大臣们宣布,为了纪念她可敬又可爱的丈夫,她将会继续向两人共同创建的爱国基金会注入资金,还会发行战争债券,但这份债券的收益并不会被收入国库,或是女王的私囊,而会被用在于抚恤在克里米亚战争中死去的士兵,以及伤残军人的补助金以及疗养院——每个因为战争或者是其她国事而伤残的军人都能够在那里领到一笔称不上丰厚,但也足以支付家用的补助金,也能在疗养院中得到治疗和安抚。
她还特意制作了一枚勋章,命名为维多利亚十字勋章,用于嘉奖那些作战勇敢的军人,这些行为为女王陛下博得了巨大的声望——原先女王陛下就很得军队的拥护,不过这个基础是威灵顿将军为她奠定的,现在士兵们可是真心实意地为她欢呼。
而且这次并没有另一个人站在她身边分享她的荣耀,人们的赞誉与感激全都集中在了了她一个人身上。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毕竟以往的时候,但凡略微重要点的场合,哪怕去歌剧院看一场精彩的演出,阿尔伯特亲王也必然会陪伴在她的左右。
不然的话,她身边的人会说,如果女王陛下在结婚后依然孤身出行,会让人怀疑她的家庭是否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和睦,但她身着黑色长裙,披着面纱,佩戴着装有阿尔伯特亲王头发的珠宝,骑马从面色通红,精神振奋的士兵队列中穿过的时候,女王陛下发现,根本没人认为她身边缺少了一个丈夫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
而在王宫中,阿尔伯特亲王的位置也早已被科恩伯里子爵夫人取代,她现在是女王陛下身边的第一女官,虽然大部分人不清楚其中的细节——但其他女官都没有表露出嫉妒与不满,女王对她的恩宠可不是空穴来风,她在那一晚所做的事情简直是冒着莫大的风险——女王陛下醒来后身边的人被她毫不留情地删减了一大半,你猜是为什么?
还有值得一提的就是诺顿伯爵夫人,对被诬陷入狱的事情,哪怕她差点死了,诺顿伯爵夫人依然表现的毫无芥蒂,虽然她知道她被关在监狱里的时候,女王并没有向她伸出援手,但她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自己若是心怀怨怼,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不利。
她在重获自由之后,立即请求觐见女王陛下,并在见到女王陛下的时候,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亲吻女王陛下的手表示由衷的感激,并且在之后的这段日子里撰写了不少文章来赞美女王陛下的忠贞与慷慨。
女王陛下投桃报李,让她得到了剩下两个孩子的监护权。诺顿夫人简直就是大喜过望,她甚至觉得就算是为了这一点,她之前所受的苦也就不算什么了。
当然,女王最重要的朋友还是南丁格尔女士——在阿尔伯特亲王与肯特公爵夫人谋划着要利用女巫的传闻来逼迫女王陛下交出一部分权利的时候,她的护士学校受到了暴徒的冲击。如果不是东区的工人感念,南丁格尔女士对他们的帮助,跨河过来救援的话,这些女孩可能剩不下几个,而且被当做娼妓和女巫劫掠,对护士学校的名誉也是一大打击。幸好这些女孩都被救下来了,攻击护士学校的暴徒们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他们可不是贵族,也不是官员,可没有被赦免的特权,其中很大一大部分人被绞死,还有一些人则被关进了监狱,等待他们的是永无休止的刑期,另外一些人则被流放,或者是上了苦役船,也不知道这三种人哪种更幸运。
女王陛下召见南丁格尔女士的时候,最关心的就是这场变故对之后的计划有没有影响——毕竟在女王与南丁格尔女士的计划中,这些护士都是要上战场的。如果她们因为这个而犹豫或者是畏惧战争,不愿意离开伦敦的话……
“请您放心,”南丁格尔女士马上说,“她们都愿意,每一个都愿意。”现在她觉得因为普通民众对护士这一行当的冷淡,而不得不到东区去招募这些女孩的做法真是太对了。
东区的女孩没多少出路,相比起在工厂里忍受着毒气或是噪声昼夜不停的干活,或者去做妓女,十来岁就大着肚子,这些女孩们更愿意去战场,战场上的护士可以拿到更多的工钱,而且万一在战场上死了,她们的父母也能拿到一笔不小的补偿金。
而且与做女工,做妓女不同,她们在实习的时候就能感觉到病人对她们的尊重,说的也是,除了少数冥顽不灵的人之外,没有什么人会对能够掌握自己生死的人胡言乱语,肆意妄为——
“我们还可以继续招募一些护士。”女王斟酌着说道,库茨男爵夫人向南丁格尔女士点了点头,骚乱发生的时候她正在巴黎处理一些个人事务,幸运地逃过了一劫,但在听说了伦敦的事情之后,她就毫不犹豫的赶了回来。虽然她赶回来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但她也已经察觉到女性现在的社会地位,并不如她们以为的那样稳固,它们就如空中楼阁,随时都会化作幻影,稍有不慎,就会从万丈高空跌下,跌得粉身碎骨。
但要怎么奠定女性的社会地位呢?方法也很简单,就是你要付出——付出你的精力,付出你的心血,付出你的金钱,付出你的婚姻,付出你的人脉,付出你手上所有的东西,没有这点牺牲精神,单靠着祈求与别人的怜悯,你就只能得到一个空洞的名号,这个空洞的名号既可以是可敬的女士,也能变成可恶的女巫。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人的一念之间,丝毫不由她们控制。
不仅如此,库茨男爵夫人还决定捐资建立十座战地医院,同时联系其他人,尤其是那些贵女——捐助药物、衣服、绷带等等,这个问南丁格尔女士就行了,她对这些再清楚不过。
第十一卷 战争,预言和电
第497章 新男仆(上)
里鲁也没说错,或许是因为利维之前一直将心思放在了肯特公爵夫人和阿尔伯特亲王身上的关系,他可能忽略了一些明显的讯息——有不少半恶魔千方百计的进入了伦敦城,圣植俱乐部的每个人都忙碌起来,这其中也有不少新面孔——女王曾想乘着世界博览会召开的契机从外地的圣植俱乐部挑选一些可信的人手,结果却发现大多数圣植俱乐部都快烂光了……
诺丁汉郡的事情终于算是给了这位陛下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威廉.兰姆带着女王的手令巡查过了每一座圣植俱乐部,尸位素餐的,玩忽职守的,骄奢横逸的,愚钝。不堪的,全都被威廉.兰姆以女王的名义拘押或是驱逐,再重新招募成员,虽然新来的人不如原先的成员那样老练,却比后者可信,他们都是一些满怀热诚的年轻人,又是虔诚的教徒和忠诚的子民。
这时候女王陛下所招揽的驱魔人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驱魔人的数量原本就很可观,威廉可以从容挑选将他们分派到各个圣植俱乐部去,他们很好的填补了俱乐部的力量空白,更不用说,这些经验丰富的驱魔人还能成为俱乐部新成员的半个老师,磨合的时间也因此被大大地缩短,减少了将来的隐患。
至于驱魔人中那些桀骜不驯,但确实力量强大的人呢,他们被交给了北岩勋爵,黑暗中的他们固然无法得到荣耀,但可以得到更多的回报,行事也更自由,再说句不怎么好听的话,有些不适合好人去做的工作他们也能做。
啊对了,北岩勋爵已经在人们幸灾乐祸的眼神中交出了玛哪俱乐部首领的位置——毕竟玛哪俱乐部首领原本就是为了保证女王陛下的人身与灵魂的安全而设立的,哪怕这件事情并不能将责任完全的归咎于他。那时候,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女王陛下都不算是遭到了恶魔或者刺客的袭击。她只是被最亲近的人出卖,陷入了昏睡,一个产妇在产床上死去,何等寻常?
女官就在他隔壁的房间里,而她的大臣则在另一端,他们都要比北岩勋爵距离更近。但有时候你和这些人讲道理是没用的,他们可能对威廉.兰姆也有一些不满——虽然威廉.兰姆说起来应当是他们中的一员,但他太年轻了,他们抱怨道,这样一个年轻人如何能够与威灵顿公爵相比呢?虽然他们明知道女王根本没法重新挑出一个威灵顿公爵那般,又有权威,又有魄力,又有资历,又有身份,又足够忠诚的人……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女王根本不会犹豫,也不会拔擢北岩勋爵,现在她看过所有人,也只有威廉.兰姆可以一用。
好在他还有弟弟弗雷德里克可以帮忙,再加上,虽然墨尔本子爵可以说是黯然离场,但在政府中,依然留存了不少他的支持者。这些支持者在观望了一段时间后,倒也愿意为这两个新贵提供一些渠道上的便利,年轻或许是件坏事,但长远来看,反而利大于弊。毕竟他们还有那么多年,即便遭到挫败,沉寂个几年也不会对他们构成什么压力。而且女王陛下对他们的恩宠,只要世人都能看在眼里。
譬如女王陛下在自己的生日时,也就是五月二十四日,在肯辛顿宫举行了一个很小的生日宴会。这个宴会只有女王的孩子以及最为亲近的几个人参加,其中有首相和几位重要的大臣,即将奔赴克里米亚作战的将军们,还有的就是弗雷德里克与威廉,兰姆家族的兄弟居然占了两个席位,万幸的是让他们讨厌的那个外乡人北岩勋爵没有出现。
另外的还有一些王室成员与大贵族,虽然人数也达到了一百多名,但对于女王真正的生日庆典完全不值一提,在这里需要申明一件事情,自从乔治二世后,英国国王或女王的生日都有两个,一个真正的生日,一个官方生日——这是因为乔治二世生在十一月,这个月份伦敦几乎每天都是阴雨连绵,浓雾弥漫,寒风凛冽,天色暗沉,无论是举行庆典也好,游行也好,做弥撒也好,跳舞也好,都会叫人缩手缩脚,伸展不开来,就连欢呼也是有气无力,断断续续,这让他感到很扫兴,于是他就将自己的生日改到了六月的第二个星期六。那时候的伦敦雨雪最少,天气温暖,他可以称心如意的乘着敞篷马车穿过街道,来到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一路上看着兴奋的民众们向他欢呼行礼,将帽子抛上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