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150节
但这可能是他除了苦鞭之外使用的最好的武器之一。他的战斧老师曾经是一个骁勇善战的战士,他曾经骄傲的说,他的老师的老师的老师曾用这种造型奇特的洛哈珀斧,不止一次地勾倒敌人的锁甲,把他拉下战马,或是让他失去平衡。然后一斧了结了他(那个时代的修士确实需要武力)。
但他也说战斧的辉煌终结于十五世纪。虽然那时候在战场上还有人使用洛哈珀斧,但洛哈珀斧有一个无法改变的弱点,那就是比起长剑等的武器,它的重心在前端,所以挥舞它的人需要更大的力气来掌握住它,这样他们很快就会感到疲累,无以后继——以及,洛哈珀斧的前端固然锐利,后背坚硬宽厚,但它的斧柄为了降低重量使用的都是木头。而在战场上,你手持着一柄以木头作为主躯干的武器,被斩断的机会显然要比别人多得多。
所以洛哈珀斧虽然是苏格兰人的骄傲,但在苏格兰人能够打造得起大剑之后,它也就被弃之不用了,但这样的弱点对于圣物来说是不存在的,半天使的力量也能恶魔一般无穷无尽,即便是他们争斗上几个昼夜,也不会感到疲累。
可惜的是,在面对这位天使先生的时候,这对洛哈珀斧还是有点缺憾。那就是它们显然是需要靠近敌人才能使用。而天使先生所用的标枪、弓箭、长枪则是一种远距离武器,而且这些武器上都带有来自于地狱的毒素。
“多么漂亮的翅膀啊。”天使先生低声嘲讽。“虽然只有一只,但如果你现在离开,你还能保有它。”
约拿没说话,他做出了战斗的姿态,天使先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在他终于不得不接受,自己必然会坠落到地狱,面对无穷的敌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崩溃了。而肯特公爵夫人以及他的恶魔主人向他注入了毒素——告诉他说,若是他能拉下更多的天使来为他陪葬,他就可以在地狱得享高位,完全无需担忧往日仇敌的报复。
尤其是像约拿这种,虽然身为半天使,却被誉为等同于天使的纯洁之人,即便没有恶魔的承诺,他的心中也一样充满了憎恨,他张开双手,或白或黑的羽毛,在空中形成了钢铁的飓风,犹如暴雨倾泻,向着那个高洁的身影投刺过去——标枪原本就是古罗马人用来破盾的一种武器,最坚实的牛皮大盾都能够击穿,更别说是一具软弱的肉身,约拿所做的就是将洛哈珀斧抬到自己的面前,斧面迸发光芒,相互交叉,顿时击落了一大部分带着不祥和浑浊气息的标枪,它们接触的地方发出了犹如炭火焚烧鲜血般的滋滋声,弥漫令人窒息的臭味,但这不是全部,还是有一部分依然带着圣洁光芒的标枪突破了拦截,而就在此时,约拿低下头,将自己的躯体掩藏他的半张羽翼之下,那片伸展后似乎能够覆盖半个庭院的巨大白翅,每根羽毛都在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几乎要令人以为此时不是深夜而是黎明——天使先生的标枪击中了他,却在圣光中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并没有对他造成伤害。
“不错啊。孩子。”天使先生冷淡地赞赏道。而此时约拿已经收起羽翼,纵身一跃,与他的距离已经不足十尺,约拿浅蓝色的眼睛从羽翼的缝隙中露出,那样的坚定,那样的纯粹,他没有继续靠近敌人,而是猛烈地投出了手中的洛哈珀斧,短斧在空中呼啸、旋转,天使先生伸出双手,握住了由两根最为坚实的白色大羽化成的长枪。
这个长枪就如同曾经的罗马士兵用来戳刺耶稣肋骨来探查其死活的长枪一模一样,那根长枪在最后成为了一件圣物,能够打穿所有有形无形的屏障,包括天堂与人间,人间与地狱——圣朗基努斯长枪,他借用了长枪的形状,也借用了这片圣物的一部分力量。
他猛然将它们向地面戳去,两柄长枪同时发出巨大的嗡鸣声,形成了一道凡人无法看见与染指的墙壁,短斧直接击打在了上面。在天使先生的眼中,那道墙壁突然凝固了,而后从中心泛起了波纹,之后是细纹,最终碎裂,短斧落地,他手中的长枪也化为乌有。
他面色冷静地站起来,却发现倒在地上的拉结和向他攻击的约拿都不见了,他们是逃走了吗?还是……他突然耸动鼻翼,轻轻地嗅了嗅:“啊。”他说:“多么无用的仁慈啊。”
天使先生伸手向背后拔出了一根最长的羽毛,羽毛在他的手中化为了一柄足有他半个身高的大弓,同样由羽毛化作的利箭搭在了弓弦上,然后他看也不看的向着某个方向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正向圣爱德华的礼拜堂——瓦耶还在里面无知无觉地祈祷,天使先生设在上面的束缚并不十分沉重——如果太过沉重了,就会引起瓦耶的警觉。
很好的设想,他在心中想,那两个小家伙一定是在想,只要打开了这道束缚,惊动了里面的人,瓦耶当然就会走出来对付他。但这个半天使最不该做的就是没有舍弃受伤的同伴,他将她背负在身上,借助了某种可以掩蔽身形的圣物潜入到大门旁。
但就是这么一缕细微的血气,让他嗅到了——他曾经憎恶过这种感知能力,这种因为生物的血肉而变得格外灵敏的感官显然是属于恶魔的。现在他却要庆幸,他听到了一声惊呼,约拿将荨麻毯扔在了拉结身上,并将她推开,她在空中只短暂的显露了一刹那的身形就又消失了,约拿的手已经放在了那道约束上,只是想解开还需要时间。
但此时,天使先生的箭已经朝他而来,它在穿透空气的过程中变得漆黑,腐烂的气息也愈发浓郁。可以说,即便不是被贯穿要害,这支有毒的箭矢也足以要了约拿的性命。他可以退开,但束缚就无人打开,天使先生不再会给他们机会,但让天使先生难以相信的事情发生了,就在箭矢碰触到约拿的那一刻,他突然虚化了。
也就是说将他将有形的躯体化作了无形的灵光。如果天使先生还是原先的祂,还在天堂,可不会将这种能力看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每个天使都是无形体的,祂们只有来到人间,向人类宣告的时候才会短暂的凝聚出一个可以被人类看见的形体,而只有他们堕落的时候,才会变得和人类一样有血有肉。
而一旦如此,他们再想要成为一缕光,成为一捧火焰,就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一瞬间无数想法冲过了天使先生的心头,最终落在了难以忍受的屈辱和嫉妒上面,他简直难以想象,竟然真会有那么一个……他甚至不是天使,是天使留在人间的孽种,是天使所犯罪行的证据,他应当比半恶魔更下贱,更无能,更污秽,可就是这么一个存在,却再次做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多么想再重新拥有一个没有低劣欲望与下作思想的躯体,好重新看见登上天堂的道路,回到他的“家”,但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实告诉他,不可能。
修士们说,只要他们认真忏悔,做善事,就能够回到天堂。但这只是哄哄半天使的,天使们都知道,这不可能,可就是这样的奇迹却在他眼前发生了——天父不爱任何人,他可以接受。但天父独独将这样的宠爱给了这么一个半天使……
他心中的平衡彻底地被打破,他疯狂的大叫着,想要把约拿撕碎,想要在他的口中灌下火炭,想要看着他陷入地狱的泥沼,慢慢地腐烂。他冲向了约拿,但约拿根本没在看他,他只注视着那门上的经文,它们闪烁着组成了一句箴言的形状,只要回答出下一句话,就能够打开门扉。
“我的劝告,你们全不理会,我的责备,你们全不接受……”
他喃喃道,伸出手指,在上面写下来了:“因此你们遭受灾祸,我就发笑,你们惧怕的来到,我就嗤笑。”
而就在门扉被打开的同时,瓦耶就已经站了起来,天使向他们看了过来,瞬间就知晓了所有的
事情,他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怒吼,这声怒吼驱散了已经冲击到约拿面前的力量洪流,让天使先生比来之前更快地倒飞出去,他从空中跌落,重地的砸在了一座壁龛的底端,上面的圣像摇晃一下,掉了下来,在他的身上摔得粉碎,他的羽翼无力地在他的身后耷拉着,而污浊的颜色正在从底部往上蔓延,就在瞬息之间,他的羽翼已经变成了最为肮脏的黑色。
“不!不!别杀我。”他看着向他缓步走来的瓦耶绝望地喊道。
原本像他这种已经彻底堕落的天使,最终堕落的过程一结束,地上就会开出地狱之门,会有无数的小恶魔爬出来迎接他,或者是说来捕捉他,他会被拖下地狱,立即蜕变为大恶魔,他可能会被其他恶魔狩猎,也有可能会被昔日敌人追杀,但也有可能在地狱谋得一席之地,无论如何都要比人类灵灵魂好得多。
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如果地狱之门能够开在这里,除非是天堂和地狱发生了又一次圣战,并且地狱在这场圣战中大获全胜才有可能。现在既然没有圣战也没有地狱的胜利——确实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外围正游荡着灼热的雾气,火焰之中,无数的鬼影在摇曳与哭嚎,欢迎新同僚的加入,但祂们无法触及这里,无法给予他任何帮助。
瓦耶抬起手来,他没有看这个堕落者的眼睛,也没有去听他的求饶与解释。就如同之前的每一场圣战那样,他杀死了他,如同杀死一个恶魔。
第488章 难产(8)
处死叛逆的时候,瓦耶没有一丝犹豫,下手也是干脆利落,但他抬头仰望上方的房间——女王陛下正在那里分娩——时,却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旁边的约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想自己可能是被带坏了,被那个很难称得上是朋友,但也绝对不能称为敌人的半恶魔,不用利维提醒他也能知道瓦耶在想些什么,分娩之痛以及其延伸出来的危险都算是上帝赐予女性的惩罚。
正因为夏娃听信了蛇的挑拨,诱骗亚当,与他一起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违背了他们与上帝的约定,才被驱逐出伊甸园——上帝对亚当说:“你要比地上的其他物种更加辛苦,你要以汗水为食,直到你死去。”
上帝对夏娃说:“你要服从你的丈夫,你要生育孩子,你要受苦,你要服从你的丈夫,直到你死去。”
从此之后,男性要日夜劳作才能取得勉强可以果腹的食物,而女性必须操持家务以及生儿育女,忍受妊娠带来的折磨和死亡,就如同女王陛下抱怨过的那样,如果她是挨了一剑,或者是中了枪,瓦耶会毫不犹豫地救她,但如果她是死在了产床上,瓦耶虽然也会悲痛但也会觉得理所当然……
这桩阴谋巧妙的地方也这里,肯特公爵夫人与阿尔伯特亲王共同利用了人类及非人们的意识误区。是的,他们都知道,女王陛下可能遭受了至亲至人的谋刺——但这个至亲之人并没有下毒,也没有动刀。他们只是顺水推舟般地释放了稍微过量一点的乙醚,即便放在后世都很难确定是谋杀,只能算做医疗事故。
幸好,这里还有一个被迫学坏的约拿,他从拉结手中拿回那块可以屏障魔法力量的荨麻毯,把它裹在了一柄尚未消散的标枪上——标枪锈迹斑斑,弥漫着黑色的雾气,一看就知道是地狱的产物,他一把抄起它连同荨麻毯一起猛地投向了女王陛下的产房,只听哗啷一声,整块玻璃窗都碎了,标枪径直投入了房间,引来了一阵仓皇的叫声。
“你现在可以去了,”约拿对瓦耶说,“看!地狱来袭!”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个笑话,反正瓦耶笑不出来。不过这确实打破了现有的僵局,他瞬间化作一缕流光,投入了那个混乱的房间里,约拿深深的吸了口气,接下来他的工作就不多了,他走向拉结:“你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先回修道院?”
“你能为我做一次净化仪式吗?”因为受了堕落天使的袭击,拉结现在依然是半身麻痹的状态,她急切地想要去看自己的养母,但又担心自己的状态会影响到她——她的养母只是个普通人类,可没那么多力量和护符来抵御地狱的污染。
约拿点了点头,在离开之前,他又重新看向了那个房间,那个房间已经灯火大盛,其他几个也是如此,走廊上更是人影幢幢。
看来也不是每个人都一无所知,难怪有人说,在宫廷里没有秘密,有些人装聋作哑,不过是为了在最后下注。
——
纱布蒙在自己的口鼻上时,女王陛下并不紧张,她已经经历过了一次麻醉分娩术,这种手术将会大幅度减轻她的痛苦,痛感依然还有很轻微,而且她依然能够有意识,能够听从医生和助产士的话,用力或是放松,又或是改变呼吸的频率,但很快她就感觉不对了。那股甜蜜芬芳的气息被她吸入之后,她竟然开始昏昏欲睡,这不对,这完全不对。
她忽然记起了约翰斯诺医生曾经向她说过的,麻醉分娩术中可能发生的一些危险,其中就包括乙醚释放过多,而导致产妇最终昏睡过去的事情发生。而乙醚过量,几乎没有可以中和的方法,它不是毒药——就算是毒药,现在的医生也顶多只能采用促进呕吐或者是灌服大量清水的方法来救治——甚至于圣水都对这种乙醚过量的情况没有什么大作用。它对于人体没有伤害性,就是让你能够更好更快的睡过去而已。如果换了普通人,医生就会索性让她直接睡上几个小时。但如果换了产妇,那就危险了,胎儿迟迟不下来,它会窒息在产妇的肚子里,而产妇也会因为分娩过程被迫终止而出现各种问题,最好的情况是胎儿死了,但母亲还活着,那时候就可以叫助产妇将婴儿切碎了拿出来,这种方法和一百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这样很容易导致产妇大出血或者是内脏缺损。
只有可以用在普通人身上的催吐或是大量饮水的手段,也没法让一个产妇去用,不说她还能不能做到,就算能做到,她也会因为剧烈的呕吐或是饮水过量而难产,结果和将婴儿切碎了拿出来也没什么区别。
不得不说的是,约翰医生终究还是一个负责任的女王子民,他在为女王陛下做手术之前也曾经招募了不少与女王陛下身体状况大致相等的女性,用免除手术费和给予一定补贴的方法来试验,以确定女王陛下究竟需要吸入多少乙醚,而这个方法也被证明是有效的。
甚至这个为女王陛下做手术的年轻医生也采用了这个办法,他甚至获得了更多的实验者。这些实验者甚至与有荣焉——历史上不乏有有意得上与君王相同的疾病来谋求恩宠的人,而女王也是一个个地看过她们,确定个个安然无恙,母子平安才终于挑中了这个年轻人。
正因为一切顺遂,没有一个人发生过任何危险,她才能如此大胆,但她忽略了没有命运注定的危险,却有人类有意为之的危险。
她在察觉到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或者说早在她在进入产房的那一刻,就为时过晚了,不是她过于大意——她的女官在距离她不远的房间里,她的大臣更是就在隔壁,但一个吸入了乙醚气息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大喊大叫,而过量的药物,更是让她手脚麻木,动弹不得,她可以感觉到正有人注视着她,不,应该说是两对视线——她的母亲和她的丈夫。
她知道他们对她都有不满,只是她没有过多地放在心上,她是这个国家的主宰,是唯一的统治者,他们都只是她的附庸、寄生物,没有了她,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但她忽略了他们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长子爱德华十一岁了,距离成年却还有七八年,她又将权力把握的太紧,没有分给他们一丝一毫。是的,没错,这是一个很容易算得出结果的数学题,跟随她,继续一无所有,杀死她,或者是让她无力继续主持朝政,他们无论如何都能分到一部分权利,怎么也要比现在的零更好。
她惊慌起来,她多么希望这两个人现在就对她动手,或是用枕头捂住她的口鼻,或者是用什么东西敲打她的腹部,总之,只要做出威胁她的举动来——但她能想到的事情,那两个人如何不会想到呢?
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她的丈夫,他们完全知道她曾经与那些非人签下了怎样的契约,而契约中对危险又有着怎样的定义。如果她们这么做,那么阴谋立即就会被中止,两人会立即被控告犯了叛国罪,女王更是可以在瞬间得救。
但他们就是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这几小时之后的结果,女王可能会死,不死也会昏厥,她会变得虚弱,极其虚弱,虚弱到无法对他们做出任何追究和指责,他们甚至连碰都不碰她一下,女王陛下能够听到助产士在惶恐不安地询问医生,而那个她亲自挑选的医生温和地告诫她们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如果她们影响女王分娩,她们就要大获临头了。
这当然只是恫吓,但这些助产师又怎么能够懂得这些大人物的内心想法呢?她们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了。
疼痛并不剧烈,这并不是一桩好事,它代表在子宫内的胎儿所有的反应已经越来越轻微了——虽然它还在努力往下,希望能够得到母亲的帮助,好在强有力肌肉的挤压下,穿过那狭窄的甬道,但他的母亲就像是死了,睡着了,她松弛地躺在那儿,完全不顾它的挣扎,羊水已经流干了,子宫内的空气变得稀薄。胎儿开始了最后一次的挣扎,它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的母亲也知道,对于生存的渴望,甚至让女王感到了一丝尖锐的刺痛。
她听到有人在喊:你疯了!你要做什么?!
瓦耶站立在女王陛下的产床边,垂手看着维多利亚,他看着她长大,从一个扶着门框的幼童到几个幼童的母亲,他看着她赤裸的,布满了青筋的大肚子,在产床之上,即便尊贵如女王也与最卑微的农妇没什么区别,头发凌乱,面色灰白,大汗淋漓,身下满是污浊的羊水,鲜艳的血和黑色的血块,甚至还有不受控制的便溺之物。
伴随着一阵喧哗声,约翰.斯诺手提药箱急匆匆地奔了上来。他掠过已经被人控制起来的肯特公爵夫人以及阿尔伯特亲王,直奔产床,一看女王陛下现在的状况就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上帝保佑!
“你有什么办法吗?”威廉.兰姆问道。
“乙醚过量,”约翰马上回答说,“问问那家伙用了多少乙醚?”
威廉.兰姆面沉似水,那个年轻的医生几乎没什么抵抗力,他完全就是受了公爵夫人的诱惑和胁迫才铤而走险,被兰姆打了几拳就老老实实的说出了乙醚的用量,五滴。不多,说实话真的不多,但不用等几小时之后了,就这几分钟,至少女王肚子里的胎儿就保不住。
医生可能迟疑了几秒钟,但他立即面露坚毅之色,一把抓住了瓦耶的手臂,“现在只能剖腹产了!”
“不!”旁边的一位公爵立即高声叫道,“不,绝不可以!”
剖腹产实际上在很早之前就有记载。最早的权威记录应当来自于公元七百年前著名的罗马法,罗马法中规定,在剖腹取出孕妇的腹中的婴儿之前,禁止将孕妇埋葬——这种手术非常粗糙,没有任何科学理念做辅导,简单点来说,就是在母亲断气的几分钟内就切开腹壁的皮肉和子宫,将婴儿掏出来,被剖出来的婴儿,可能死了,也有可能侥幸活着,但母亲绝无生理(有些产妇只是因为难产而休克)。
而后直到一六一零年,才有医生为第一个孕妇做了剖腹产手术,但这种手术超乎后世人们想象的是,当时的医生居然只知道切开孕妇的肚子和子宫取出胎儿,却不知道应该缝合子宫的切口,这导致大部分产妇在剖腹产手术后不是死于出血,就是死于感染,存活率还不到一半。
如果这里躺着的是一个普通的妇人,这个建议未必不可行。在这里躺着的是一位君王,约翰.斯诺医生的建议完全值得人们将他吊起来绞死。
“但活见鬼的!这里不是有那么多天使吗?”医生歇斯底里地大叫到道,天使与半天使的血液,我们之前说过了,就是最纯净的圣水,它能够驱逐瘟疫,抵御伤害,也能够在瞬息之内止血,弥平伤口,而剖腹产最担心的不就是这个吗?
可此时就有人低语道:“这难道不就是女王陛下为了逃避分娩的痛苦而遭受的报应吗?”这个句话声音虽低,但在场的人又有谁听不到?一部分人沉默不语,而另外一部分人居然在赞同的点头。
瓦耶站立在那里,他已经想通了前后关节,当然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留守在肯辛顿宫,却突然听见有人在奔走呼嚎,声称女王陛下在广场遭到了袭击,他们是有意这么做的,他们知道维多利亚一直在担忧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已经因为这份担忧受尽了折磨,就像是渴望自由的鸟儿,一看到笼门打开了,就会不由自主地飞出去。即便这会打破女王陛下为他建造的玻璃高塔,让自己受伤,让维多利亚愤怒,他们的争吵让他们的敌人有了可以利用的空隙。
这是他的错。
人们还在争执,但瓦耶已经接过了约翰医生递来的一柄锋利的手术刀,他直接握着刀柄,割开了女王的高耸的肚子,皮肉翻卷,脂肪溢出,粉红色的膨大子宫犹如心脏般的跃动着,他继续往下,在一阵狂乱和惊恐的呼喊中,托出了那个面色青紫的婴儿。
他俯身在她的小嘴唇上轻轻一碰,如果他还是一个真正的天使,这个吻能够叫死人复活,现在它只是一个赐福,但这个孩子是幸运的,他还没有完全失去生命。在瓦耶的嘴唇离开后,他就立即活跃起来,可怕的青紫色从他的皮肤上褪去,婴儿张开了嘴,响亮地嚎哭。
“是个男孩。”瓦耶将他交给就在近侧的子爵夫人,然后他转向女王——这个情景非常可怕。
他举起手,刚才切开了女王的手术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臂,将大量的淡金色血液流入女王陛下的腹腔内,血肉和内脏被笼罩在了一层温暖的光芒里,它们蠕动着,伸展着,愈合着,这比后世的任何一台外科手术都要精妙,所有的血液、神经、肌肉、粘膜、脂肪、皮肤都在遵循着自古以来的规律与方位各归其位。
瓦耶任由自己流了好几分钟的血,才慢慢的将手臂收回来,他的羽翼肉眼可见地变灰,但女王已经完全痊愈了,她闭着眼睛,面色红润地睡去,腹部光洁无瑕,一点也看不出曾经被开腹过,甚至不像是个疲惫的产妇,一旁的侍女们连忙帮她擦洗身体,更换床单和衣服,多余的人也慢慢的退了出去。
今天的变故着实叫人目不暇接,但结局还不那么坏,她们安慰自己,女王陛下活着,新的小王子也活着,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得为了自己的作为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个年轻的御医肯定得死,谋刺女王未必都会死,但他倒霉就倒霉在与之合谋的人“不太对”,女王若是无法追究主谋,就算是法官也未必能阻止她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帮凶身上发泄怒火。
“你是说肯特公爵夫人和阿尔伯特亲王?”
一个人低声与自己的密友谈论道,“我觉得他们顶多只会只会被流放或者囚禁吧,流放到她儿子的公国里,或者是囚禁在某座宫殿里,他们甚至不可能被流放和囚禁多久,毕竟之后还会有数不尽的重大场合,美满的家庭——这是民众们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更不用说了,我们有的毕竟是个仁慈的女王,可不是亨利八世,她绝做不出将自己的两个至亲推上砍头台的事情,哦,对了,就算亨利八世也没砍了他老妈。”
第489章 决断(1)
阿尔伯特亲王被囚禁在威斯敏斯特修道院的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曾经属于一个苦修士,四壁空荡,只悬挂着一个很小的十字架,地上是稻草的床垫。对于一个亲王来说,几乎可以视作一种羞辱。但他的心中并不十分惊慌,说到底他甚至不是主谋,顶多是个从犯,而他也只是纵容肯特公爵夫人玩了个小把戏而已。
如果要追根究底,还是女王陛下自己的错。如果她愿意按照正常的方式生产,而不是去做什么麻醉分娩术,没人能够在她不允许的情况下让其嗅闻乙醚。又或者是说她愿意给他,给她的母亲,他最亲爱的两个人一些权利,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
天晓得,他的状况也已经糟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如果不是为了女王手中的权力,他何必要成为一个受到百般限制的王夫呢?即便他只是家族中的幼子,分不到多少资源,他也可以进入军队,或者是进入政府,他会有一个比现在更为完美的家庭,一个对他俯首贴耳温顺至极的妻子,几个更亲近父亲的孩子,他不用被人用警惕和戒备的眼光注视着,也不用去做一个空洞的展示牌。
他忽然发笑,说到做展示牌,大概没人能比他做的更好了。之前他们也在冷战,但到了重大的场合女王陛下依然需要他站在自己身边,他是这个家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虽然没什么用处。
阿尔伯特亲王都能如此轻松,肯特公爵夫人更是无所顾忌。
她只恨自己的计划没有成功,她对自己的女儿一向没什么好声气,自打她见到了女王身边的那个天使,就知道自己的女儿不可能再被她说服和影响,但她的外孙们可就不同了,比起一直忙碌在政务和妊娠中的女王陛下,她这个外祖母还是做的相当称职的,尤其是女王陛下与阿尔伯特亲王的长子爱德华,对于这个未来的国王肯特公爵夫人简直就是呵护有加。她有一个与爱德华王子年龄相近的私生子,当然也知道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都在想些什么,需要些什么,懂得些什么,她见缝插针地争取他对自己的信任,或许还有爱意。再过两三年,她又有另外一种手段,让这个男孩对自己心悦诚服。
她已经考虑过,如果女王也就是她的女儿维里多利亚死去之后,作为其父亲的阿尔伯特亲王是最有可能成为摄政王的,到时候他们直接免不了又有一场争锋,但没关系,孩子与父亲几乎都是天生的对立者。父亲厌恶孩子的鲁莽冲动,孩子厌恶父亲的古板守旧,而且爱德华王子身边的英国人也会帮助她一起来对付这个外国人。
即便事情到了最坏的那一步,她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将今天的谋划和盘托出,爱德华未必会有多爱他母亲,但亲王杀死的绝对不仅仅是一个妻子,或者是一个母亲,她还是一个国王,哪一位君主受得了这样的威胁!
——
“你觉得我应该见他吗?”
女王躺在床上忍受着胸脯鼓胀带来的酸痛,低声问道,她询问的对象当然只有那一位,她所最为信重的老师——瓦耶,瓦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神情温和,眼神宁静,仿佛暴风雨后的大海那样毫无波澜,他的翅膀没有收起来,而是放在了身后,长长的羽翼拖曳在地板上,已经被染上了大片的灰黑色,女王陛下强迫自己不去移开视线,这是瓦耶的错,也是她的错。
她不是那种愚钝固执的人,当然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才是这桩祸事的真正根源,她对瓦耶充满了愧疚。只是在这时候,她还是想要听听他的意见。“有关于这一位,”瓦耶沉吟着说道,“我也有过一点了解,毕竟他与您身边的人往来的着实过多。”北岩勋爵、墨尔本子爵的后嗣弗雷德里克与威廉,还有科恩伯里子爵夫人与她的养女拉结,以及那位长老会的半天使门徒约拿,甚至于今日的这桩阴谋都可以说是他一力挽回,”瓦耶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地狱的一个陷阱。毕竟地狱曾经成功的将一个恶魔送到了亚瑟王的身边,很难说祂们会不会在故技重施?
“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见见他,”用一个甚至完全可以被获封爵位的功绩来换取一个觐见女王的机会,那个半恶魔应该有更大的企图才对,瓦耶斟酌着说道,“我会留在您身边,不要害怕,维基,没人再能伤害你了。”
“我顾虑的不是这个……”女王很清楚,再怎么“倒施逆行”,她也是一个君王,她不是“可以”而是“必须”会升上天堂,但她会焦灼于瓦耶的命运,瓦耶也会恐惧她的死亡,这时候她还是别说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