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141节
老师说,只要你能够坚定自己的内心,执着于自己的初愿,就不会被恶魔带到堕落的路上去。相反的,只要你能够信任自己的意志力,你甚至是可以反过来驱使恶魔为你做事,祂们就像是恶犬,在你倒下的时候会毫不留情地予以撕咬吞噬。但当你如同一个巨人般地站立着,手中拿着肥美的诱饵,祂们也会对你言听计从。
对于这一点,约拿一向是将信将疑,他虽然是半天使,但在人世间停留的时间并不算久,而长老会为了能造出这么一个纯洁而又强力的武器,令他的前几十年全都在与世隔绝的修道院中度过,他的身边环绕着的全都是经过挑选的修士,这些人要么是天性刚直,要么是性情机敏,反正不会让小约拿有任何窥见黑暗面——尤其是教会的——机会。
只是叫他们为难的是,因为教会也在豢养半恶魔,一旦约拿离开了修道院——就会发现真相,他们只得承认,教会中也不是人人都那么高尚的,他们生性软弱,还有恶魔在不断地诱惑他们,但这就是为什么上帝要派遣天使与他们的后裔来到人间的原因。
这样的解释并不能让约拿满意,尤其是他来到伦敦前,他见到的恶魔,半恶魔都是一些令人厌恶的渣滓,他对上祂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将这些污秽尽快地打回地狱。
直至他遇见了利维,虽然他们的初见并不愉快,利维当着他的面剥了一个教士的皮,差点让他丧命,又掠走了修道院的圣骸,他也没手下留情,给了利维一鞭子,令他重伤——但在之后的几桩案件中,他们又不得不合作,或者说至少为了一个结果而努力,他发现这个恶魔非常的擅长伪装。他在约拿的面前伪装,在人类的面前伪装,也在恶魔的面前伪装。他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几乎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
但他显然善于思考,懂得左右权衡,反复斟酌,在满足自己的需求时还能够无损其他人的利益。
他经常有听俱乐部的成员说,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半恶魔。其实他也没有遇到过——他甚至以为这是因为他身在伦敦,或许一国都城的半恶魔就是如此与众不同,但经过了另外几桩案件,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绝对是异想天开,大部分恶魔还是半恶魔,他们似乎都无法控制本性中的那份恶毒——当一件事情可能走向两个方向,一个坏的一个好的,他们肯定要把它往坏的这方面推,哪怕走向坏的这方面,对于他们没有好处,甚至有坏处也是一样,但利维却能够抵抗得住这种冲动。
以及,如果说其他恶魔的舌头是银的,利维的舌头就是金的。
譬如此刻,如果只说自己愿意为约拿效劳,约拿大概率不会相信他。但他既然提起了北岩勋爵,威廉以及弗雷德里克这三个称得上是品行高洁的人类,约拿的眼神就温和了许多。不过因为之前利维曾提到过斑蝥的买家可能远不止于普通的人类——虽然这三个人都已经是接触过另一个世界的,但若是无缘无故地为他们招来大恶魔的注视——半天使当然不会那么做。
他注视着利维,自己应该再度信任这个半恶魔吗?
半恶魔却只是提着““斑蝥””,和他一起走进了损毁严重的温室,一边打量着豆子藤上那些瑟瑟发抖的幸存者,一边摇着头发出啧啧的感叹,“这次你可是损失惨重啊。”
被他提在手里的“斑蝥”想要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但他一抬头,利维就看到他面孔上鲜血淋漓,多么熟悉的痕迹啊,就像是在他的脸上开出了三道深深的壕沟,连骨头、牙齿以及一部分喉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他既然也是一个半恶魔,又足够富有,这些伤势也不难痊愈,利维完全不将他可怜巴巴的模样放在心上。
他把“斑蝥”往地上一放,“这下子伦敦的斑蝥价格又要上涨了。”
“我来的时候,这里就没有多少斑蝥了。”约拿说,一边仰头望着璀璨的星空,今天居然是一个难得的晴朗夜晚。
“这个房子里的仆人呢?”利维问。
“我让他们都去睡了。”他在对”斑蝥”动手之前,就已经确定”斑蝥”没有办法抓起一个身边的人类来做人质。
“两位,两位,”斑蝥躺在地上,勉强恢复了一些后,用微弱但清晰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可以允许我暂时修补一下温室的屋顶嘛?如果你们要在这里殴打我,可能会把剩下的”斑蝥”全部吓跑,等我的客户问起来,我很难回答他们——你们只是想要名单,对吧?让我为难吃苦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愿意拿名单出来了?”约拿蹙眉,他之前也是好好和“斑蝥”说话的,但“斑蝥”显然不准备领这份情,他只好用这个半恶魔给温室开个洞。
“斑蝥”希望身边的那个同类能够帮他说几句话,看起来他跟这个半天使的关系还不错——他只希望这次不是一个堕落的半天使和一个半恶魔同时为他设下的圈套,他们看起来是偶遇没错了,但只要涉及到地狱里的杂种,几乎就没有巧合这种说法。
“让他去吧。”利维耐心地解释道,“他也未必知道他的客人们都是谁,他们可能用了假名,派遣仆人或是雇佣跑腿儿的,也有可能采用其他掩饰身份的手段,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守株待兔。如果让这些人发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们可能就会立即收手,逃之夭夭,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对吧?”
约拿还能说什么?他只能默许,“斑蝥”立即身手敏捷的跳了起来,爬上了温室的墙壁。利维露出了赞赏的神色,他挨过约拿的鞭子,知道那些伤口会带来多大痛楚。
约拿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不是我用来揍你的那根。”也就是说不是圣物,利维瞪他,“我就那么特殊?”
“可不是,”约拿平静地说:“你干的事儿可真是下作啊,唆使食尸鬼冲击修道院,混入教堂剥了教士的皮,劫走圣骸,制造恐慌,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当然要用最隆重的礼节来欢迎你。”
两人动作一致地抱着手臂,懒洋洋地,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根本没去看正在忙碌的“斑蝥”,但“斑蝥”一直老老实实的,他拿起一卷亚麻布补好了温室屋顶的大漏洞,以确保剩下的斑蝥不会冻死,或者是飞走,才从温室的墙上溜了下来,他居然还殷勤的为两人搬来了黑铁的小圆桌和椅子,招待他们坐下,“需要茶吗?”
约拿想要拒绝,但利维已经先点了头,“拿最好的茶,‘斑蝥’,我们在这里等着。”
“斑蝥”温顺地走出温室,要说他没有想要逃跑那是假话,但他在转弯的地方小心地恶魔化了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顿时如同苍蝇或是蜻蜓一般充满了难以计数的小眼面,可能有几千只,上万只,而这里面也只有两三只捕捉到了格外明亮的一丝光辉和格外晦暗的一抹阴影,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知道这两位先生确实如传说中的那样难以对付。
利维等了一会,“现在你可以和我说说是什么事情了吗?或者你要直接和勋爵他们说。”
“不了。”约拿面露迟疑——因为他得知这件密事的渠道并不怎么符合教义,他甚至不能够和他的兄弟们说,也不能够告诉老师,当然也能也不能和任何官方上面的人说,他们上报的时候必须将情报的来源说的清清楚楚。
他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应该踏出这一步。“大约是在一周前,”半天使慢慢地说道,他的眉头微蹙,眼睛下垂,明丽的面孔上露出了忧郁的神情。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完美无瑕,甚至脱去了平时的几分冷冽,让人更觉得容易亲近。
利维一边欣赏着这幅面容,一边在心中想道——如果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女性,或者是一位对男性有好感的绅士,他大概可以要求他们去做任何事情吧,这幅面孔留给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半天使实在是太浪费了。
“我去一座郊区的小教堂做工——别问我去哪一座,等办完事情,我正要离开的时候,经过了主堂。那时候已经很晚了,我却看到还有一位夫人正在跪地祈祷。我想要提醒那里的兄弟,别将她关在了教堂里,毕竟她所在的位置非常偏僻,身上又披着黑色的丧纱,几乎与深色的桌椅融为一体,很容易被人忽略。
然后我就听见了她的告解。”
新教当然是没有告解的。但没有告解的意思,是指信徒们不会坐在告解室里,与神父间隔着一块木板喃喃自语般的说出自己的罪行,以求得宽恕——新教的倡导者们认为没有人类能够取代上帝来宽恕人类,所以这件圣事就被取缔了,
但如果你向上帝告解是可以的,你可以向天主说说你的罪行,然后期望得到祂的谅解。
这位夫人的声音很小,几乎只是轻轻吐出嘴唇的气流,但约拿是个半天使——他能听见十英里之外的夜莺鸣叫,也能分辨出管风琴巨大轰鸣中的一点杂音,所以,即便他不是有意的,也还是听见了这位夫人告解的内容——她杀了自己的丈夫,然后又杀了自己的女婿。
过于惊世骇俗的内容,让约拿不由得愕然,他甚至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现在想起来,他实在不该停这么一下的,窃听别人的告解,也算得上是一桩罪行,但他又不得不庆幸自己停了这么一会,因为这位夫人在忏悔了自己的罪过之后,又开始感谢那个给她提供毒药的人,希望荣天主能够宽赦他的罪行,因为他虽然制造了毒药,却拯救了她和她的女儿。
“茱莉亚.托法娜。”这曾经是个名字,但最后却成了一种剧毒药剂的代称。
利维在人世间流荡了两百多年。在来到伦敦之前,他行走在欧洲大陆各地,从最冷的地方到最炎热的地方,罗马当然也是必经之地。如果那里不是教会力量最为鼎盛的地方,他甚至愿意再继续待上个五六十年,毕竟那里也是最堕落的地方,他几乎赶场子似的去赶黑弥撒,每次都能得到很不错的收益。
他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说起来,这个名字的拥有者早就死了,死在了一百多年前的宗教审判庭的火刑架上。不过比起这个名字来说,最为著名的还是她的孩子,毒药托法娜仙液——这个听起来美好又温馨的名字却象征着一起又一起惨尽人寰的谋杀案。
教士们总是说女性有原罪,这点谁也不可否认,她们在婚姻里,或者说在整个社会中遭受到来自于父亲、兄弟以及丈夫的苦,几乎已经延续了一千多年,甚至可以追溯到人类还在刀耕火种的年代。
女性是男性的附庸,被视为如同动物般的家畜,繁衍后代的工具,盟约的抵押物,一件珠宝或是一朵花,她们的权利被一项项的剥夺,受到的约束也越来越多——她们或许值得同情,但这种情况并不是可以改变的,或者说是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就能被改变的,既得利益者不会让出自己的利益——男人之间的厮杀已经足够残酷,他们可不会给自己召来更多的敌人。
女性被要求纤细,美貌,无知,她们被整个社会推动以自我隔绝在权力中心之外,能够在铁屋子里张开眼睛的女人已经是凤毛麟角,更别说能够做出可观的成绩——即便是女王陛下也一直在她的丈夫(将来还有儿子)以及臣子们争权夺利,没有一刻可以停下来的空隙。
在这样的压制下,女性唯一能够做出来的事情,似乎也只剩下了歇斯底里,大吵大闹。而这种情况又被男性们统一归纳为欲求不满而导致的癔症,不是被关在家里,就是被关进精神病院。
如南丁格尔女士,库茨男爵夫人,诺顿夫人这种女性在社会上不是没有,但也很少,甚至于连带着她们的支持者女王陛下也时常会遭到男性们的指责,认为她们太过不安分,太虚荣,太轻浮,哗众取宠,攻击性太强,她们取得的成绩和才能几乎不会有男人愿意坦然的地承认——除了那些表里如一的好人。
但你说女性就甘愿做婚姻中的一件装饰品,一个奴隶,甚至于一条狗吗?
这可未必,大部分女性固然只能默默忍受,麻木不仁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但还是有些女性——不是为了自己的父亲,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兄弟,只是为了自己而决定对丈夫动手。但就是我们之前看到的例子,男性们认为女性是没有办法去谋杀一个人的,她们没有魄力,也没有力气。
但她们可以有托法娜仙液。
她们平时看上去甚至是一个温顺服从的好妻子,镇定的往丈夫的酒里或者是食物里下药,仔细的估摸着分量,耐心的劝他喝下去。
“当初意大利死了多少人?”
“可能有几百上千吧,”利维笑了笑。“但我们都知道,事实上绝对不止这个数字。毕竟托法娜仙液最大的好处就是隐蔽,它是采用了几种人们常用的药物混合在一起制造出来的毒药。”他举起手指一个个地数出来:“斑蝥,男人们用来重振雄风,砒霜,用来美白,颠茄,从来就是女性们最喜欢也是最常用的药物之一,铅——这玩意儿就更多了,罗马人的水管都是铅的。”
“它又是一种快速的慢性毒药,慢性是指它不会一下子就夺走人的性命,快速则是因为它只需要一周或是一个月就能置人于死地,下毒的次数不超过四次,而且中毒人最先的症状就是虚弱,嗜睡,然后就是四肢麻木,头脑混沌,可能还有一些呕吐和腹泻的症状,到了那时候,即便中毒人心中生疑,也已经没那个力气来做出判断或是拷问了,那时候唯一可以为他做决定的就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
第462章 托法娜仙液(5)
虽然只是无意间得知了这个可怕的秘密,但约拿还是毋庸置疑的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要知道,即便是在天主教会中聆听忏悔的神父,也是不能够将告解的内容说给第三个人听,这同样是一桩罪行。无论他面前是否站着受害者和受害者;无论这桩告解内容是否牵涉到反叛、谋杀、囚禁或是一笔难以叫人舍弃的财富,哪怕他泄露的第三个人是主教、是教皇或者是国王都一样。因为他们在聆听忏悔的时候代表着上帝,说宽恕的也是上帝,而不是一个凡人,一个凡人若是说出了旁人的忏悔内容,就是僭越和亵渎。
虽然这条严苛的戒律也曾经被打破过——但约拿这么一个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好人是绝对不会明知故犯的。
问题在于,你要他面对这么一桩罪行,权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也是不可能的。他调查了这个老妇人,发现她是一个即将离开伦敦的商人遗孀,她的丈夫在三个月之前死去,一个多月后,她的女婿也死了,两支顶梁柱的死亡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她无力支撑家业,只能变卖掉丈夫和女婿的产业带着她同样可怜的女儿回乡下居住,周围的人提起这对母女来,都充满了同情与怜悯,认为她们曾经拥有过两段相当幸福的婚姻。虽然丈夫的年纪都大了些,虽然丈夫们时常殴打她们,虽然她们从丈夫这里得不到什么好处,就连针线钱丈夫们也给的相当吝啬,但她们至少有一张婚书,他们至少有个丈夫啊,成了一个寡妇,流离失所,孤苦无依多可怜啊。
同样的,当有人问起,这两个丈夫的行为会不会导致整个女人铤而走险时,邻居们都摇头,男人女人都是一个表情,这怎么可能呢?哪个家庭不是这样的,吵吵闹闹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他们还有孩子,有住宅,有生意可做,怎么看也不到穷途末路的地步,等到男人老了,有了孙辈,就会变得慈和起来了,他们会和所有的夫妻那样白头偕老,相濡以沫,最后还要一起进坟墓。
约拿一无所获,但他不敢赌,这位夫人是偶尔得到了这么一瓶有效的毒药,还是有一个稳定的供货商面对所有心怀叵测的凶手——多数是后者,毕竟这位妇人在毒死了自己的丈夫之后,没多久就毒死了自己的女婿。
如果换了其他人,可能就会直接追上去,相反设法从这两个女人口中拷问出毒药的来源,但约拿实在无法承认自己是无意间听到了她的告解内容,才发现了这个秘密。他记下了她们的住址,返回伦敦,利用手中的特权开始追索托法娜仙液的供应渠道。
也就是近三个月内,伦敦城内死去的男人们。
这也是利维所做不到的事情。他当初要进圣伯德修道院,还要有大卫.阿斯特做个引子,留下自己的标记。即便如此,在二次潜入修道院时,也需要食尸鬼的疯狂进攻做掩饰的烟雾和拖延教士的祭品。
但若是约拿呢,他是长老会的教士,是圣博德修道院的院长,而知晓另一个世界存在的人们,对这位半天使也是赞誉有价。他谦卑,温和,强大,当然,顶顶重要的就是最后一点,没人会不喜欢一个能够在危惧时刻飞下来拯救他们的天使。
他可以走进伦敦的任何一家教堂和修道院。无论是修士,神父还是牧师,都会对他尊敬而又热切,而且他要做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要看看教堂以及修道院们这几个月来的墓地登记名册。
托法娜仙液固然不是一种高昂到令人难以企及的毒药,再也不是一般的平民家庭可以买得起的,能够买下它的人,必然也是家资殷实的女人,或者是男人,他们并不会将自己的亲人埋葬在属于罪犯、妓女和流浪者的公共墓地里——就算可以,其他亲属和朋友也会质疑。
他们能够选择的只有教堂墓地,教堂与修道院的登记名册上也会留有死者的姓名、职业、生卒日期,一般而言,这本记录会写得非常详细,因为它不单单是一本名册,还是教堂与修道院们的账本。
信奉天主教的人会需要做临终圣事,需要神父走到床头,倾听他的忏悔。家人们需要为他举行一场或者两场甚至更多场的安魂弥撒。有时候掘墓工也是有教堂方面提供的,还有主持下葬仪式的费用,奉献给教堂或者修道院的蜡烛和亚麻布,一些教堂和修道院还会代为制作将头发编织在内的玫瑰念珠或者是镶嵌着死者牙齿的十字架,这是公开并且合法的收入。
教士们直接将名册交给约拿,而约拿凭借着卓越的记忆力一一扫视,并且记录下来之后,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进行整理,整理的结果触目惊心。要知道,像这些二十多岁,三十岁,最高不过五十岁的绅士们,应当是死亡率最低的一批人。
他们自小就受到很好的供养,营养充足,身材高大,又少不了参加一些必须的体育运动,譬如板球、骑马、狩猎和划船等等。还有如道格拉斯家族的人所热衷于的拳击运动,他们也很少会产生心理问题。毕竟他们所遭受的任何挫折和不满都可以有发泄的地方,可能要等到他们快六十岁或者七十岁的时候,酗酒、抽烟、纵欲所导致的恶果才会渐渐的显现出来。
往前看名册中几乎都是以女人和孩子占多。在这个时代,孩子们很容易夭折,而女人们,可能是因为暴力,也可能是抑郁,又或者死在产床上。而在这一大片女性名字中,原本只是寥寥数个的男性名字渐渐的占据了上风,约拿只看了最近的三个月,只看伦敦城内的教堂与修道院的墓地,就看到了一百五十八名正值盛年的绅士们的死亡登记。
比起前一整年的平均每月死亡人数,这个数字竟然飙升了五十名,这其中还不包括一些需要回乡安葬的死者。
别小觑这个数字,托法娜仙液最初在意大利盛行的时候,六百多人的死亡数字,也是在二十年内逐渐积累而成的,并不是在短短几天之内,若不然她老早就被发现了。
约拿心情复杂,如果这些绅士们都是如那位老妇人的丈夫一般的畜生,他可以说上一句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但也有可能是一个天真的好人,遇到了水性杨花的妻子和性情恶毒的奸夫,更别说这其中大概率也不乏一些姐妹谋害兄弟,子女谋害父母的事情掺杂其中。
毕竟托法娜仙液只是一种毒药,和所有的毒药一样,它并不会分辨你是无辜的,清白或是正直的——无论是个罪人,还是一个圣人,它所导致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但他没法做什么,他不是那些品行低劣的官员,托法娜仙液又着实十分隐蔽,药物发作的时候,受害人不会有非常狼狈或者痛苦的姿态,死去时的神情甚至称得上安详。毕竟那时候,他所有的感官和肢体都几乎麻木了。
“哦,”利维了然,这只鸽子难得愿意坐下来和他和和和气气地说话,原来也是有目的的:“你要我去挖墓……因为你不能,你做不到,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属于欲盖弥彰吗?”
“我与你同罪,但我实在做不出去打搅死者安宁的事情,但他们的冤屈又不可不申。我希望他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宽恕我。”约拿停顿了一下:“不宽恕也可以。”
“我倒觉得你并不像一开始的那时候那么天真可爱了,或许这就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许会有人跟我说,你正走在堕落的路上。”
“这不是每个半天使必经的路吗?就和半恶魔那样。”
“我就说……”利维不怎么高兴地咕哝道,最后还是约拿停了下来,因为他发觉自己又在和这个半恶魔说些和案件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了,他不想和这个半恶魔如同朋友般的相处,真奇怪,为什么呢?
或许是寂寞吧,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他有一只洁白无瑕的巨大翅膀,可以将实质性的躯体化作无法触及的金色光线。他能够治愈病人,他能够击杀恶魔,所有的虚伪与做作在他面前都无处遁形,任何罪恶在他眼前,都如同雪地上的一点污痕那样鲜明。
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是一成不变的,太阳自东边升起,月亮自西边落下,春日里草木返青,冬日里白雪皑皑,浪潮永无休止的击打着堤岸,修道院里一日七次的功课从未被扰乱过——或许外面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但他走出修道院后,发现绝大多数人正如书本上所描述的故事,如修士们所说的那样无知,愚昧和贪婪,即便是教会中人也不例外,人类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弱点,而恶魔就是游荡在羊群外的狼群,他们则是牧羊人,竭尽全力的想要将每一只羊羔赶回羊圈,但这么一天天的下去,约拿也不由得感到了厌倦。
毕竟按照半天使的年龄来说,他还是一个年轻人,年轻人总是充满了向往与好奇,渴望着新事物。
第463章 托法娜仙液(6)
“之前的那位女士怎么样了?”他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兀,利维无法理解地看向他,“南丁格尔女士?”他所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一位,他为这位女士服务,让她逃脱了一场可怕的阴谋,要么是库茨男爵夫人又或是拉结的养母,利维迅速地将近期几位有可能与他有关系的贵女们排列了一番,但约拿只是摇摇头:“我说的是在水晶宫案件中,借着我的手送了你两张荨麻毯的女士。”
“你说那位?”利维故作不知,“那位莉莲女士不是已经受到了女王陛下的雇佣,成为温莎城堡的看守人之一了吗?”
女王陛下是要用驱魔人,但既然要用,就不可能任由驱魔人依然只是一团难以拿捏的散沙。她从这些人中挑出了最好的,然后给了他们一个职位——看守人,名义上来说,他们是为女王陛下或者是今后的国王陛下看守猎场、庄园、城堡的护卫——这个职位原本也就是给当地民众提供的,介于官方与民间之间,他们有着丰厚的薪水,稳定的生活,温暖的住宅,但不会成为一个爵爷。
可以说他们是比原先的阶级迁跃一层或是两层,但也到此为止了。除非地狱战胜了天堂,教会不复存在,不然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在人世间攀爬到更高的位置。
对这个结果大部分驱魔人心满意足,另外一小部分或许心有不甘,但心有不甘又能如何,他们只能算是补充,并不是主导者。
“我觉得她不是莉莲。”
约拿沉稳地说道,她可以骗过不谙世事的拉结,但没法骗过他——或许“她”也没有那个意思——但如果真正的莉莲能够做到她这个程度,能够轻易地在一个恶魔领主的领地上狩猎恶魔,她早就成为教会的座上宾了,而不是与一群驱魔人混杂在一起,过着不人不鬼的生活。
而且之后约拿也借着净化的机会,见过莉莲女士,她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有印象,但她也承认那段印象并不深刻——她告诉约拿说,如果一定要做个比喻的话,那么就是在服用了某种可以触发人类潜力的药物后才能达成的状态,她脱离在躯壳之外,看见那个人借着他的躯壳奔驰,战斗和猎取。说完之后,她甚至松了一口气,“天哪,”她笑道,“原来那真不是我,我还以为我真有那么大的潜力呢,不过我并不喜欢拥有太大的力量。我们都知道,当你身怀珍宝的时候,总会有人觊觎,力量也是。”
“一位长辈。”利维当然可以搪塞过去。毕竟在他面前的约拿,虽然说是一个合作过多次的同伴,但也可以说是他的天敌,对自己的天敌袒露弱点肯定是件蠢事,但他想到了刚刚被他送走的普尔弗马赫医生——面前的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循规蹈矩——他大概猜得到,约拿突然提起此事,事实上是在寻找与他相处的另一种方式。
他当然乐见其成,从北岩勋爵身上他学习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你寻找盟友的时候,最好去找那些好人。哪怕他们是你的敌人,在你们目标一致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背弃你,或是落井下石。
应当是母亲赐予他的天赋告诉他去寻找那些被地狱和天堂在意的事情——比如电。
虽然现在似乎只有天堂在追杀那些太过热衷于研究电的科学家,但天堂和地狱原本就是一体两面的一枚硬币,他们对于人类的迫害从来就不存在上下之分,被教会烧死的科学家是有那么几位,但莫名其妙的死于恶魔之手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