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128节
譬如他们并不知道一场不彻底的献祭只会引来神明的愤怒,倒还记得“三重死亡”。
在古凯尔特人的认知中,但凡国王,勇士,祭司都不会简简单单地如一个凡人般的死去,只有连续杀死他们三次,才能彻底地让他们丧命。
既然勋爵和利维都是“重要的祭品,”他们当然也要经历过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绞杀,这次北岩勋爵可真是受了一场大罪,慢慢窒息的痛苦不必多说,当他恢复意识,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在抽搐和疼痛,他想要呼吸,但每次呼吸都像是被人剖开胸膛,塞了一大把烧得通红的炭。
相比起来半恶魔就不那么狼狈,虽然吸血鬼们的绞索要勒得更紧,时间也更长,他的脖子差点就被勒断,但他只是喘息了一会,甚至还记得遮住脖颈,免得吸血鬼们看到了那些瞬间痊愈的伤口。
第二次死亡应当是斩首,但在这里被换成了放血,他们手腕上的血管被割开,然后被推进了水里——这就是第三次死亡。
在被推入水中之前,谁也没有发现利维的手正悄无声息的动了几下,一条影子从他的脚下伸出来,像是一只豹子的尾巴,悄无声息地卷走了一名祭司腰上的匕首,祭司浑然不觉——可能是因为过于漫长的献祭仪式让他感到不耐烦,又或是满溢的鲜血气息让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獠牙和干渴的喉咙里。
利维落入水下的时候,只有北岩勋爵看到了随他而来的那一抹银光,他用不解的眼神看向利维,他们落了水,并未立即坠入深处,距离水面还的距离并不远,烛光依然可以透过水波,利维因此也看见了北岩勋爵不解的眼神,他该怎么说呢?
他只知道在他看过的每一本小说和每一场戏剧中——像是这样盛大又诡异的仪式,只有一个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落幕,不管是读者还是观众都要气得大声叫骂。
果然就在下一刻,光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北岩勋爵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但利维已经看到了,无数条毒蛇,不,橡树的根系,从粗壮到可以双手环抱的到细弱手指的——它们或是分散,或是纠缠在一起,向着他们猛然袭来。
利维来不及去想这是卓库勒改变了主意,为了让神明喜悦而甘心牺牲自己,又或是吸血鬼中的另外一些人动了手脚,他一把抓过了北岩勋爵,带着他飞快冲破水面。他落地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半恶魔化,从他的脊背上伸出了一对残破的膜翼,双足也蜕变成了利爪。
半恶魔的膜翼比吸血鬼的膜翼更长也更宽,它能够飞行更多借助的是魔力,而非物理。
利维略微振动膜翼,带着北岩勋爵从水中冲向了空中。而在他们身后有什么东西正裹挟着沉重的风声紧追不止,吸血鬼们有些在大叫,也有人在呼喊,更有不少吸血鬼拉下了身上的长袍,展开了膜翼飞了起来,事实证明这种做法很正确,树根敌我不分,有些吸血鬼被一击打中,立刻就化作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利维根本没有回头看。如果他回头看,就会发现,这个庞大到可以容纳上千人的空洞再度被充满了,这些从深水和地下爬出的根系将原先的树干都撕裂了一部分,就像是一个过于巨大又足够恶毒的婴儿强行从母亲的下-体里爬出来,它们不像是伸出来,或是飞出来的,而是像装药炮弹那样,猛然爆裂开的——半恶魔和人类的耳边充斥着尖锐的噼啪声,像是树木在哀嚎。
有个声音比它们更低沉一些,也像是从更深的地方发出来的,利维不能确定,也无暇探究,实质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他们上空,利维一把,将北岩勋爵扔上自己的脊背,“抓住了!”他喊道,而后右手反手一刀,斩断了自己的左臂。这一小块血肉迅速的向下坠去。
树根迅速的向内收缩,紧紧包裹,立即形成了一个内芯与外皮完全不成比例的大团子,它们吃掉这一小块血肉,可能只用了一秒钟不到的时间,但这么一点时间却已足够利维迅速地下落,他和勋爵一起撞进了柔软的腐质层,落叶和浮土纷纷坠落在他们身上,同时,利维抽出了那张荨麻毯,完完整整地将自己与北岩勋爵紧裹了起来。
一眨眼间,荨麻毯就将他们的气息完全地掩盖住,吃掉了手臂的树根们在此蠕动和狂躁起来。它们向着空中飞舞,也向着地下挖掘,更是进入海水中搜索与探寻,利维和勋爵就像是一块无机质的石头,被它们推来推去,拱起埋掉,他们可以感觉到——到处都是树根,不停地改变位置,不停地交换讯息,没有一刻停息,但它们终究还是没能找到利维。
利维猜想着这次他要等多久,不是一百年就好……不过吸血鬼们一定会尽力安抚它的,这座岛屿不在航线上,但谁知道这样大的动静会不会惊动了什么人呢。
而就在半恶魔准备纹丝不动做石头做上一阵子的时候,却毫无预警地一阵发冷。
是那个声音,它又出现了,这次利维听清楚了,那是一声哀鸣。
“布瑞……吉……特……”
第423章 “圣地”(7)
这一声哀鸣当然不可能只有利维一个半恶魔听见,岛屿上的其他吸血鬼和残余的人类也听见了。只不过这个声音在他们的耳中只是一道古怪的嗡鸣声,他们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何况此时地动山摇,房屋崩塌,到处都是暴乱的树根,橡树的枝叶也在疯狂地四处蔓延,向上也向下,不要说人类,就连吸血鬼也有猝不及防,被困在了这些枝叶根蔓中难以挣脱,以至于被活活勒死或者是被挤压死亡的。
不过这些危险只对限于五代之后的吸血鬼,五代之前的吸血鬼基本上都拥有化身为蝙蝠和黑烟的能力。两个五代吸血鬼虽然也被枝叶拉住了手脚,但还是及时地变换成蝙蝠,飞上半空后重新凝结成人形,俯视着下方的情景——其中一个面容格外稚嫩,他可能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被转化了,和所有的少年一样缺乏察言观色的能力,“这又是怎么了!”他大声喊道:“我的利利还在下面!”
他说得是他豢养的一个人类,语气中不乏惋惜,但这份惋惜大略与人类意外打翻了一个果酱瓶子或是弄丢了个娃娃后产生的情感相仿。
“快别咕哝了,我的东西也在里面。”另一个五代吸血鬼不耐烦地说道。
“我们为什么要供奉这么一个——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经常给我们找麻烦的家伙?”有着一张孩童面孔的吸血鬼继续抱怨道,没有注意到他的同伴突然神色大变。
直到他的脊背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剧痛,他失声喊叫,却发现浑身无力,才变了神色——他身边正悬浮着一个三代吸血鬼——虽然不是他的“父亲”,也不是他们氏族的族长,但一个三代吸血鬼要惩戒一个年轻的后辈,是无需经过任何考量和被追究责任的,而他的要害正被对方牢牢的抓在手中。
他才要发声恳求宽恕,就感觉到一阵空虚——如字面意义上的那种空虚,三代吸血鬼拔出了这个新生儿的椎骨,从后方撕开他的躯体,抛出内脏,他往下坠落——他想要变化成黑烟,变化成蝙蝠,但无论他怎样努力,他的灵魂也依然困守在残破的躯壳里,他就像是一个人类那样地无能,弱小,下方则是欣喜若狂的畸变橡树,它们就像是无数条母亲伸出的手臂,一把将他接进怀里,而后疯狂地“吻”他,深入到他的每一块血肉里。
吸血鬼的毒血溅落,流淌和浸润,这些具有强烈污染性的血液若是注射在人类的体内,立刻就会让那个人类七窍流血,浑身疮孢,而后惨叫着爆裂,但对于橡树们来说,却是一顿不可多得的饕餮大餐,他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同伴还在空中,僵硬的像是一块岩石。幸好那位吸血鬼三代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五代吸血鬼虽然也算是吸血鬼族群中可期许的那一代,但很抱歉,真正的权利还被掌握在三代吸血鬼的手中。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五代吸血鬼的话语无意中刺中了三代吸血鬼心中那个隐秘的痛点。
阿巴特喜怒无常吗?当然了,换做任何一个神明,甚至只要是一个有意识有智慧的存在,就别想再有平静的可能。
卓库勒精擅谎言之道,人类都知道最好的谎言是九真一假,吸血鬼的话甚至没有多少虚假的成分——只不过在真实的基础上进行了扭曲,美化和掩饰。
他们说在萨温陨落之后,他最忠诚的眷属与随从阿巴特也已经被基督教会逼进了死路。但在他消亡之前,他慷慨的将自己仅有的神力分给了他的追随者们,也就是一些精怪(他们是阿巴特的仆从,以动物和人的形态为阿巴特效力),正因为得了阿巴特的恩惠,曾经只是精怪的他们才能拥有超人的智慧以及悠长的生命。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当然不是。
当一只巨大的野兽衰老,虚弱和死亡的时候,他的身前身后都会跟随着不少食腐的飞禽走兽,它们能够敏锐的察觉到死亡的到来,并在庞然巨物倒下的那一刻立即扑上去大快朵颐。
阿巴特并没有那么高尚,在萨温陨落之后,他甚至祈求被基督教会接纳,只是当时的基督教会正在上升期,压根儿没去理会这么一个用处不多的眷属,他们更想要的是他的血肉、骨头、灵魂和那些微薄但值得研究的神力。
他知道自己如果屈从于教会,他的下场不会比一只剥了皮的羊更好些。于是他逃到了这座小岛上。在这座岛屿上,他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自己曾经的仆从身上——他可没指望它们能救他,他想的是吃掉它们,虽然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精怪,但至少也是自然的造物,谁知道吃了它们之后,他能不能苟延残喘到事情有所转机的时候呢?
他没想到的是,正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
昔日的奴隶反戈一击,他倒下了,它们在他冰冷的躯体上狂欢,分享萨翁赐于他的最后一点恩惠。第一代吸血鬼曾向他们描述过那时的场景,他们吃空了阿巴特,只剩下了一颗心脏,所有人都以为阿巴特已经没有了反击的手段和可能,只是当时的每一只精怪都想要独享这份最为肥美的好肉——他们虎视眈眈,相互防备……
但就在此时,那颗心脏却发出了阿巴特的声音。他诅咒他们说,他们背叛与吞噬了主人的罪行绝不可被饶恕,终此一生,他们必将享有罪恶的报应——阳光会烧灼他们,木桩会刺穿他们,白银会净化他们,他们再也不能以水,果实,根茎,动物为食,他们必须和人类为敌,以他们的血肉缓解自己的干渴与饥饿。
他们虽然具有着人类的神态,却永远有着野兽的外貌,他们不再能够自然的繁衍,只能通过杀戮来保证种族得以持续。
阿巴特的诅咒条条应验,吸血鬼们发现自己确实已经无法摆脱这道残酷的束缚后,他们将心脏切成了几块,通过法术与咒令,将心脏埋在了各处,并在这里设立祭坛,用来缓解阿巴特的诅咒。
没错,这座岛屿只是阿巴特的一部分留存的地方,吸血鬼们当然也不会对利维打出所有底牌。
他们向阿巴特残破的心脏献祭,献祭仪式完成后,从水泽或是深潭——事实上那是从心脏中流出的血,阿巴特的血,他们饮下阿巴特的血,将这些血储存在他们的喉囊内,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通过毒牙注射给人类,从而将他们转化成吸血鬼。
而就如卓库勒向利维坦承但没有详细说明的那样,阿巴特的血在这几百年里的产出越来越少了。三代吸血鬼们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在分享阿巴特的血时理所当然地为自己留下更多,而将少部分分给四代和五代。
四代和五代一开始的时候,还会以为自己是弄错了什么步骤或者是挑选的子嗣不对,但时间久了,频率也在变高,他们当然也开始对三代产生了怀疑。
但你要说让三代放弃自己的利益,将血更多的分配给四代和五代,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以卓库勒为首的吸血鬼们才拿出了这么一个看似荒诞可笑的办法,他们没觉得只凭着一点小巧手段就能真的召回阿巴特——这位被他们背叛和杀死的神明,你可以把它看做一种搪塞拖延的手段或是奇妙的妄想——如果真的能够能行呢?
但从象征物和逐渐在人类中流行起来的怪谈来说,他们似乎更愿意为自己,也就是吸血鬼造出一个神来。
杀死了那个鲁莽家伙的三代吸血鬼回到族长中间——现在十三氏族已经萎缩成了七氏族,而担任族长以及在族群中拥有发言权的几乎都是三代——这座岛屿上只有卓库勒以及另外两位族长,他们高悬在夜空,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的状况。
这个岛屿不在航线上,但谁知道会不会有迷途的船只。经过这里呢?或者是恶魔豢养的渡鸦与天使们投喂的鸽子,这里距离陆地很远,但这两者就和曾经的“它们”那样深受神灵的恩惠,越过一整个海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两个是什么东西?”卓库勒身边的一位族长不满地问道,因为利维和勋爵是一起跌入水中的,所以他们并不清楚是利维的血引起了这场震动——但这不妨碍吸血鬼更多地关注利维,毕竟他是个半恶魔,“是因为阿巴特尝到了恶魔的血……”以为遇到了敌人,才会如此暴怒呢?
“我觉得不太像,”另一个组长说,他是卓库勒的好友,也是他的同盟,当然要为卓库勒辩解:“之前,我们也献祭过半恶魔,并没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那是因为献祭仪式……不够完整?”先前提问的族长继续瞪着卓库勒,因为卓库勒和对方定下了对等咒令,他们才同意了那个荒谬的方案,都是他的错!
这时另一个三代吸血鬼摇头了:“仪式没结束,我们不算是欺瞒了阿巴特,”他们又没有把祭品捞回来,“那个半恶魔的父亲或是母亲是地狱里的谁?”
“我怎么知道。”卓库勒忧愁的说道,:“我只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善于算计的家伙。我想他的血亲应当是地狱中的某个大恶魔,但地狱中的恶魔如同海中砂砾,你要我怎么查证他的来历?”
为了避免引起自己血亲的注意,以及血亲敌人的觊觎,半恶魔很少会暴露出自己的来历——卓库勒的话很有道理,虽然他知道这些吸血鬼们猜测的没错,问题确实出在利维这里。他的父亲是著名的恶魔王子瓦拉克。
或许阿巴特也曾经与瓦拉克交手过,结下了怨仇,但这时候他可不会傻乎乎的说出来——利维说了这么一句话,是个威胁没错,但也是交付给他的一个把柄,他一定要善加利用,用在最需要它的时候和地方。“好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卓库勒的盟友,也是最为年长的一个吸血鬼说道:“我们先把那两个祭品找出来,”他转向卓库勒,“然后设法解除你们的对等咒令。现在看来,阿巴特非要这两个祭品不可了,我们不可能放任他继续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其他族长会感到不满,也违背了我们隐世的准则。”
卓库勒在心中嗤笑,什么隐世的准则,只不过是畏惧教会的威力,而不得不像是一只老鼠那样藏头缩尾罢了,但他没有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是恭顺的低下头。
一刹那间,三位族长就在空中化作了几缕黑烟,四散而去。他们很自信,认为自己绝对可以找得到那两个失踪的祭品,一个半恶魔一个人类,听说他们关系不错,但如果半恶魔执意要带着人类,肯定逃脱不过他们的嗅觉和听觉,这个岛屿是他们的圣地,是他们的根基,也是他们的巢穴,他们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每个吸血鬼都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似乎最后的尘埃落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半点不用担心。
第424章 “圣地”(8)
卓库勒踌躇了一会,他不知道他的盟友会如何解除他和利维身上的对等咒令——但三代吸血鬼中也有上下高低之分,对方就是他也要俯首听命的那一个,
他轻轻地在心中诅咒了一声,转身飞往岛屿的边缘地带,半恶魔和那个人类会不会藏在这里呢?这里虽然也有橡树的根系蔓延,但因为海水的侵蚀,这些根系都不怎么发达,虽然也引发了一些动静,但除了沙粒里的螃蟹和浅海里的鱼虾,就没有其他的受害者了。
他落在只有一线的灰白色沙滩上,这里的沙粒比起其他地方更加粗大,还有不少不规则的圆洞和缝隙,有年轻的吸血鬼说这是人类的骨骸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卓库勒当然是对此不屑一顾的,他们可是相当的物尽其用,之前被他们献给了阿巴特的人类,别说骨骼,就连他们的灵魂也已经被吃得一干二净。
突然间,他的视线凝固了,在耸起海面的一小块礁石上突然多了一个黑点,那是一只渡鸦,吸血鬼毫不犹豫,以人类无法以肉眼辨别的速度扑了过去,一把将那只渡鸦攫在了手里,但真的抓住了,他反而猛地颤栗了一下,这只渡鸦竟然没有丝毫真实的触感,光滑的羽毛,小巧的骨骼,跳动的心脏和鼓动的鲜活躯体都没有,它就像冰块一样在他的手中融化。
但与此同时,他感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翻开手掌,却发现掌心多了一个红色的小点,吸血鬼当然也是有血液的,只不过他们的血都是死血和毒血,就像是凝固和氧化后的人类血液,颜色红得发黑,触感黏腻而柔滑,散发着腥臭的气息。
但他现在嗅到的却是一股异乎寻常的奇妙香气,他情不自禁将手掌移到唇边,想要去品尝——他的舌尖立即尝到了一点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
甜的,又带着酸苦。
这是他最后的一个念头。瞬息之间,无数树根从沙地中翻卷而起,一把将他笼罩在里面。作为一个三代吸血鬼,卓库勒当然有很多办法,他的力量,他的魔法,他的天赋,化作黑烟或者是化作蝙蝠,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刺伤,却让他浑身麻痹,动弹不得,他不知道是什么,但他马上想到了利维,吸血鬼突然意识到,从一开始半恶魔就没有打算跟他立什么公平对等的咒令,他将自己父亲的名字告诉了他,这是半恶魔的弱点,一个致命的弱点,他怎么可能让这个弱点握在他人手中太久?
他可能早就计划好了,就像是卓库勒一开始也打算着假戏真做,将他们献祭给阿巴特那样,他也提前留了后手,无论他是怎么制造出渡鸦的,它都会找到卓库勒,而后留下伤口。
但他怎么知道阿巴特会代他完成灭口的工作呢?就是卓库勒仅有的迷惑,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倒进了橡树的根系里,无数根尖刺进了他的身体。他看着那个五代吸血鬼死去,现在也要遭到相同的厄运。他想要发声,想要将灵魂飞出去,至少要给其他吸血鬼留下一条口信,很简单的口信——利维的父亲是瓦拉克,或者只有一个瓦拉克也行,会有人去探究这个单词的含义的。
但很可惜,几秒钟后一位吸血鬼族长才姗姗来迟,他只能感觉到卓库勒的气息消失了——他被阿巴特抓住了,他厌恶的叫喊了一声,就去向另一个吸血鬼族长告知这个不幸的消息了。
利维和勋爵蜷缩在荨麻毯的包围中,疯狂的滚动,抽打,禁锢都还在继续。现在就是比耐心的关键时刻了,不过他隐隐感觉到了自己之前设下的陷阱已经被触动。他当然不知道阿巴特竟然还拥有自己的意识,还会帮着他或是盯着他乱咬一通。但他确实习惯了祸水东引——半恶魔很少与人正面对战,这可能是瓦拉克留给他的余泽,也有可能是他的另一个血亲。
布瑞吉特,他慢慢的将这个单词在牙齿间一点点地咬碎吞下去。
布瑞吉特并不是一个会受到防备或者是忌讳的名字。在大不列颠岛上有许多女性的长辈会以这个单词的变体或者缩写取名。她在达奴神系中的地位并不低,她是古凯尔特的女神,主神达格达的女儿,名字带有“高贵者”、“伟大者”的意味,通晓占卜、预言、学问、诗歌——
作为萨温的眷属,阿巴特肯定见过这位女神,甚至可能卑微地嗅闻过她的气息。他从利维的血中尝到了熟悉的味道,才会引发这样剧烈的骚动。
这对于利维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
说是好消息。那是因为他终于弄清了自己母亲的身份,在诸多的半恶魔中,大多数小杂种们并不在乎自己地狱血亲之外的人,即便她/他是自己的另外一半血脉提供人也是如此,这也不奇怪,他们可能是黑磨砂的主祭,辅祭,也有可能是祭品,或者是一个信徒,他们对于恶魔来说,只是免费的娼妇,美味的点心,用来作恶的工具,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着任何美好的感情。
仪式结束后,就立即将自己的孩子充作下一场献祭仪式的祭品,或者是实验材料的人类父母也大有人在,他们的行径与地狱中的恶魔并无不同。
因此,要么他们就早早死了——无论是在仪式中被杀的还是被半恶魔反噬的,要么就是始终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不与罪孽的产物产生任何联系,直至死亡。
万一见了面,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我们之前说过,通过血脉来往上追索,或者是往下追索,都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而无论是黑弥撒的主持人还是黑弥撒的产物,带来的都只有麻烦。
利维很清楚。自己的母亲应当不是一个凡人,一件寻常的祭品。
瓦拉克的确是个强大的恶魔。
利维能够变化成一只巨大的黑豹,在阴影中穿行,展开膜翼飞翔,撕裂钢铁,使用法术,洞悉与迷惑人心,无论多么严重的伤势——只要不是天使留下的,都能迅速痊愈——这都是瓦拉克给他的。
但就他所知道的瓦拉克似乎并没有预言的天赋。这里不是说瓦拉克无法预言,他依然可以通过占星术,占卜术或者是其他手段来得知将来的事情,但他没有那种非常强烈的直觉,这种直觉不但强烈,而且指向性很高,在利维所了解的诸多预言者中,似乎只有卡桑德拉能够做到这一点。
他在年幼的时候也曾凭借着这份天赋躲过了许多灾难。因此,当瓦拉克跟他说,他的母亲作为一个不怎么礼貌的娼妇,早已被他抓回来囚禁在地狱之中饱受苦痛的时候,利维并不怎么相信,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在成长过程中所触碰到的各种蛛丝马迹,它们无一不说明他的母亲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女巫,她和瓦拉克有了子嗣之后,瓦拉克也想过用利维将她留在地狱里,但她逃脱了,不仅逃脱了,她居然还能一直密切的注意着利维的行动——要知道,利维随时都有可能被自己的父亲凝视。
但在利维被暴怒的父亲撕掉了人类的半具身躯时,他的母亲甚至能够通过他的老师转交了一根脐带,这根脐带帮助利维重塑了人类的躯体,以避免他彻底恶魔化,落入地狱。之后,就是荨麻毯,在水晶宫的案件中,他的母亲——姑且不论用了什么手段,竟然通过约拿和拉结,两个半天使,将这件重要的物品转交给了他。
她是否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他的将来,认为他会需要这件东西。不过利维更为确信的是,他的母亲正在渐渐走入他的生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不知道这样的行为不但会为利维带来危险,更是会威胁到自己吗?又为什么是现在?而不是两百多年前或是后?
利维不敢妄想对方的行为是出自于母性,出自于爱。但在有件事情上,他们是绝对一致的。
他们都想让瓦拉克和地狱见鬼去。
第425章 回归后的一些安排(1)
北岩勋爵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满室阳光,缠绕在四根床柱上的纱幔轻微地扬起又落下,微风携带着海面上的潮湿与寒意充盈了整个房间,空气干净得就像是一块透明的冰块,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但又格外的舒服,懒洋洋的,他很少有这种浑身放松的时候,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做的是哪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