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103节
第340章 汉莱顿夫人与比比安娜(中)
威廉看着汉莱顿夫人,有些难以置信,在人们的印象中,女巫总是离群索居的,无论是单独一人,还是和其他同类在一起,她们要么居住在村庄的边缘,要么住在森林里,悬崖下,她们采集药草,养着毒蛇与蟾蜍,在一个大瓦罐里不停的搅拌,制作各种各样的毒药和媚药,她们一般面容丑陋,脊背佝偻,但在需要的时候也能变成美丽的女人,她们会在深夜的时候,聚集在山顶,举行邪恶的仪式召唤恶魔,而后与祂们交媾。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她们肯定没有父母,没有来历,仿佛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世上,
而面前的这个女人,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一直查到她百年前的祖先,她还有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她看上去就是一个完全正常的,上层社会的女性,然后他她自己是个女巫,这叫他如何相信呢?或许她只是说了一个形容词?
“为什么露出这样奇怪的神情?”汉莱顿夫人说道,“你们不是烧过很多这样的女巫吗?”
“那可不一样,”威廉说,随即他的脸有点发红,因为就在两三百年前,教会和王室,焚烧的女巫和男巫当中有多少是无辜的普通人?他再清楚也不过了,毕竟在他进入俱乐部之后,见到他的人,肯定会先向他说明,另一个世界中的各种组成部分——恶魔、天使、精怪,女巫、男巫……
至于之前的女巫审判,说实话吧,多数都是教会和王室为了削弱当地贵族的力量,或者是为了掠夺财产与人口,才有意放纵了这种行为,当然,在那种普遍撒网的情况下,也有可能网到那么几个真正的女巫,但真正的女巫必然具备常人无法拥有的力量与嗅觉,她们要么,就是在拘捕她们的人到来之前就逃跑了,要么就是反击——凶狠恶毒的反击,有不少驱魔人、教士和普通乡民都曾经遭到过她们的残害,女巫的报复心可要比其他精怪强烈得多,所以有些时候,一旦知道对方是真女巫,一些驱魔人和教士还会故意当做不知道。
“应该是洄游。”利维说,这里的洄游不是指鱼类的那种,而是指在经过了很多代之后,某个子孙重新继承了祖先的能力。
人们以为,女巫是由普通女性堕落为恶魔娼妇的,这种情况虽然有,但属于少数,多数还是如驱魔人那样经由血脉传承下来,事实上,有很多女巫的祖先,都曾经是异教神明的祭司,她们曾经享有崇高无上的地位,受到人们的尊崇与爱戴,但在基督的光芒覆盖这片大地之后,她们也从曾经高耸入云的位置上跌下来,跌进了泥沼中,一下子就变成了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奴隶,一些聪明的祭司立即脱下了身上的长袍,与普通人结为夫妻,但只要她们的血脉没有断绝,就表明她们的后代依然能够听到神灵的声音——或者按照教会的说法,她们听到了恶魔的低语。
“啊,对,”汉莱顿夫人的神情非常平静,“一开始他们以为我是着了魔,就叫来了修士,幸好这个修士是个滥竽充数之辈,他并不能看出我的血脉和异样,就按照对待着魔者的方法来对待我。”她没有详细的说当时她都遭遇过什么?不过驱魔的手段也就只有这么几个,鞭打,喝圣水,挨饿,通过种种叫人痛苦的手法,让魔鬼从这个人类的身体里跑出去,“不过那时候我已经掌握了一点力量,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说谎加演戏,”汉莱顿夫人说,“就非常简单地过了关,只是经过那件事情之后,虽然修士说我身上的魔鬼已经被驱走了,但我的家人还是不放心,所以我就被送到了一家修道院,我在修道院里面长到十四岁,我的父亲想起了我就给我找了门婚事,也就是汉莱顿先生,也是因为他们这一代只有他这么一个女儿,不然的话,她可能会在修道院里待到死。
当然,也有这些人根本不相信她是着了魔,只以为她是犯了姑娘家常有的癔病的关系。
“那么后来……”
“好了,”汉莱顿夫人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既然我们都已经算是开诚布公了,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坐下来谈呢?”她指向是一旁的小厅,率先走过去坐下,威廉站在那里,他还以为汉莱顿夫人会邀请她们先去坐下,然后自己回到房间里面将睡袍换下来,毕竟按照此时的道德要求,一位女性身着睡袍招待两位男士,实在是……太失礼了。
利维在一旁轻轻发笑,“她是女巫,你忘了吗?”他说,他们坐下后,比比安娜女士就开始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她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蜡烛,又看着厨房里现有的材料,给几人预备了一些可口的点心,她动作轻捷地在楼梯上上上下下,食尸鬼曾经对她的改造得到了最好的利用,上下楼梯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不说,就连装了两个茶壶,四个茶杯,一个三层的点心塔,以及糖罐、蜂蜜罐、果酱罐的大银盘被她举在手中,也看不出一点吃力的模样,她将这些东西放在桌子当中,而后在汉莱顿夫人的身边坐下。
看来汉莱顿夫人已经完全收服了比比安娜,利维在心中想到,所以说,在他遇见的对手中,具有理智与智慧的那些总是最棘手的,她们不会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横冲直撞,只会谨慎地埋伏起来,小心翼翼的观察四周,就如一只盘踞在网上的蜘蛛,时刻准备着逃之夭夭或是一击必杀。
威廉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他的面前坐着一个食尸鬼的养女,还有一个女巫,他身边则是一个半恶魔,半恶魔虽然说是他的同伴,却仿佛对他的烦恼一无所知,正兴致勃勃的从三层塔上挑选自己想要吃的点心,感觉到了威廉投来的视线,一边选了一块苹果挞——可能是因为晚餐后留下来的,有点冷了,但还是很好吃——“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汉莱顿夫人会回答你的。”
怎么可能呢?汉莱顿夫人是个女巫,一个女巫完全有理由谋害自己的丈夫,如果她确实是这桩事件中的,主谋或者是推手,她如何会向一位女王特使坦白她的罪过,但正如利维所说,汉莱顿夫人微笑着点头表示同意:“是的,您问吧,我不是罪犯,比比安娜也不是。”威廉忍下了一句斥责,如果说,汉莱顿夫人现在还没有证据给她定罪,那么比比安娜必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罪犯,即便她没有参与到谋杀汉莱顿先生的行动中,也应当被送入监狱,或者是教养院。
“汉莱顿先生知道您是个女巫吗?”
“不知道,”汉莱顿夫人干脆的回答说,“如果他知道,就不会被一根牧羊鞭吊在房梁上晃悠啦。”她的语气不像是说自己的丈夫,倒像是说一条四处流荡,浑身肮脏到令人烦躁的老狗,威廉仔细的查看了一下她的神色,发现她连睫毛都没有一丝颤动,“您知道是谁杀了他吗?”
“我知道。”
“那么,你为什么不向治安官告发这个人呢?”
汉莱顿夫人笑了,“老天,”她说,“为什么不?还能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那些谋害他的凶手之中,就有治安官啊。”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威廉还是感到了一阵难堪,“治安官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来话长。”汉莱顿夫人慢吞吞地说道:“我听说你们在纽斯蒙德庄园也曾经参观过那张巨床是吧,著名的韦尔巨床。”
威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缓慢的点了点头。
“那么你也应该听说过有关于它的传闻吧?”
呃,不好意思,威廉还真不知道,他是那种少数没有情妇,坚守着对婚姻的忠贞的绅士,对于风流韵事不关心也不在意,像是如韦尔巨床这种暧昧的传闻,没人会和他说——
那个旅店老板打造了韦尔巨床,一开始就是想要借此为他们的旅店招揽生意,但很快,它的另一个用途被一些人发现了——这张巨床更应该摆在妓院,妓院里多的是有人想要试试苏丹的享乐方式,一个男人,被十来个女人所簇拥着,在一张巨大的床上颠鸾倒凤,胡作非为,当然倒过来也是可以的。
甚至无需等到那时候,在韦尔巨床从这家旅店消失之前,还有个相当出名的传闻——曾经有十三对屠夫夫妇同时来到这家旅店投宿,旅店老板向他们提供了这张韦尔巨床。
十三对夫妇,当然,一个村庄里的人如果要走长路去市集,是有可能出现十三队夫妇的,但十三对屠夫夫妇,那就可就意味深长了——只能说,有人借着行会的手要求他们这么做,当他们在夜晚来临时,赤裸裸的躺在一张床上,你以为他们会做什么——当然是做一些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了,但当你身边都是同样一丝不挂的男人或者是女人,谁能弄清那个交缠的躯体是某人的丈夫,又或是某人的妻子呢?
威廉顿时露出了作呕的神情。
“拜伦勋爵死了也有二十年了,”汉莱顿夫人说的当然是那位诗人拜伦,“而他的这个远亲接手整个庄园也有十来年了,他可不比拜伦勋爵,他从一介商人猛然间成为了一个贵族,即便知道接受这份意外之财可能需要背负上沉重的债务也甘之如饴,当然,他也可能一开始就打算好要借着纽斯蒙德打造这么一个销金窟,但最初的几年,纽斯蒙德庄园的境况并不怎么好……”
“卡洛琳夫人的传闻……”
“在这之后了,最初他们……”
“他们?”
“当然啦,你觉得杰克斯.拜伦怎么拿得出那么一大笔钱,他找了几个合伙人,其中之一就是我的丈夫弗兰西斯.汉莱顿,”汉莱顿夫人看了看四周,“汉莱顿庄园很漂亮吧,很大吧,但要维持这么一座庄园的运转同样需要很多钱,而且需要持续不断地投入,但近几年汉莱顿家族的采矿事业发展的不怎么样,他的父亲一直在坚持不用所谓的新机械,土地出产也不太好——人们都觉得汉莱顿是个庞然大物,但里面已经空了,轻轻一推就会倒下。”
“他们用了很多方法,但那些方法伦敦和巴黎的妓院都用过,它现在的形态并不是吉克斯有意为之,而是因为最早的时候他们供养不起那些著名的妓女,于是……”
对于那些底层民众来说,交换=妻子算不得什么大事,不久之前他们还在诺丁汉的集市里看到了一场,买卖妻子的闹剧,妻子可以随意买卖,当然也可以交换,但对于上层阶级来说,丈夫有情妇,妻子有情夫,都在人们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但一群绅士与淑女们在一张巨床上坦诚相见,那就是不折不扣的丑闻——但也是绝对的刺激。
“会有很多人想要试试,但要说服他们,得到他们的信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汉莱顿夫人说:“于是——汉莱顿先生和杰克斯.拜伦身体力行,首倡新风。”
威廉要思考一下才能理解汉莱顿夫人的意思,汉莱顿要做这件事情,带去的女人就不可能是买来的娼妓,或者是他的情妇,只有可能是——汉莱顿夫人,想到这位夫人曾经经过了什么?威廉就觉得气都喘不过来,利维碰了碰他,“行行好,先生,”他说,“你没忘了,坐在我们面前的是个女巫吧?”
几百年后的人们会错误地认为,那些被指为女巫的人都是无辜的,但不,不是每个都是受害者,真正的女巫与之前的女祭司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能够与神灵沟通,她们将自己居于半神的位置,对凡人只有鄙夷与嘲弄,她们甚至并不将他们看作与自己一样的人,她们调配毒药,并不在乎拿到它的人是去杀人还是自杀;她们与男人或者女人,肆意欢乐,用欲望勾取他们灵魂中邪恶与黑暗的那部分,教唆他们犯罪,引诱他们堕落;她们向恶魔奉献祭品,散播瘟疫,与恶魔交媾,孕育地狱的种子,而在她们的内心深处,无论是她们在俗世间的父母,还是兄弟姐妹,又或是自己的丈夫,乃至自己的孩子,都无法引动她们心中的一丝温情,有时候她们比半恶魔更加生性冷酷,并且善于作恶。
“确实,”汉莱顿夫人毫不纠结地回答说,“我非常享受这些行为,同时也乐于看到这些人在罪恶中沉沦。”
威廉知道不应该,但此时他的心中却是掠过了一丝宽慰。
“比比安娜女士在其中担任什么角色?”
“我曾经的角色。” 汉莱顿夫人就像是在和女伴说起自己曾经主持过一场拍卖会——“床榻上的‘波特使者’,要知道这种‘游戏’需要很多对夫妇,但多得是人突然在开始前后悔,有些人是担心消息泄露,有些人是害怕受到伤害,甚至在游戏过程中,会有丈夫或是妻子感到嫉妒,或是被自己看中的人拒绝或是突然有心无力之类的突然状况发生——但我总能妥善地解决。”
“他们没有察觉出异样?”
“他们只觉得快活。”
所以当他们追查到比比安娜身上的时候,那些人并不愿意交出比比安娜,但当发现无法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们的动作反而变得迅速了起来,立即决定处死比比安娜——免得她的嘴巴里说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至于汉莱顿夫人,她是“淑女”,游戏体系中的受益者,她必然会守口如瓶。
第341章 汉莱顿夫人与比比安娜(下)
“是你保护了比比安娜?”威廉问道,这句话与其说是个问句,倒不如说是个肯定句,而汉莱顿夫人确实也没有否认,“是的,”她说,“我舍不得她,她是我的小蜜糖,我的小兔子,我的小宝贝。”说罢,她居然还与比比安娜心有灵犀地接了个吻。
她的回答让威廉觉得难以理解:“但汉莱顿先生是你的丈夫,是你孩子的父亲,”他责问说,“你明明知道他正处于一场危险当中,却没有提醒他,也没有去阻止那个阴谋……”
“这样的罪名我可不敢承担,”汉莱顿夫人淡淡的说,“而且您还能不明白吗?要留下比比安娜和留下我的丈夫汉莱顿先生,完全就是在难易程度上有着天壤之别的两件事儿,比比安娜只是一个娼妓,一个外来者,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她在诺丁汉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她的裙下之臣只愿意为她提供一块小小的墓地,流几滴眼泪,却不会为她申诉,宣判她有罪的法官,和执行死刑的刽子手都不用担心会在今后遭到什么人的报复,他们对她的生死无所谓,只要她别再出现,无论她活着也好,死了也好,升上天堂也好,掉下地狱也好,他们都不会在意,啊,我只需要,付出小小的几十个金镑,就可以将她从监牢里带出来,让她回到我的身边,何乐而不为呢?至于我的丈夫汉莱顿先生,先生们,你们就没有想到过吗?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有志一同地认为他该死呢?”
威廉沉默不语,他不是治安官,也不是侦探,但他很清楚,在一个犯罪团伙中,如果有人遭到了另外几个人的谋杀,原因基本上只有两个,一个是分脏不匀,一个是企图背叛或是出卖同伙,后一个可能不会在汉莱顿先生身上成立,毕竟在这桩罪行中,他是主谋,策划,始作俑者,除非他疯了,否则的话,他会是嘴巴闭得最严的那个,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分赃不均了。
“你知道这种行为他们持续了多久吗?”利维问道。
“婚前什么状况我不知道,”对于利维的问题,汉莱顿夫人回答的也很干脆,“但在我和汉莱顿先生结婚之后,他就把我带到了那张巨床上。”
“那么说至少也有五年了,汉莱顿先生的事业肯定发展得很不错。”利维喃喃道。
要承担着那样大的风险,甚至奉献出了自己的妻子,汉莱顿先生和杰克斯以及其他人,当然不可能是白白奉献的,但凡要加入这场游戏中,或者是已经加入这场游戏的人,都要定时缴纳一笔费用,这笔费用在名义上是与纽斯蒙德庄园主人的赠礼或是食宿费用,但谁都知道它的真正含义—一些人,是出于好奇,或者是一时冲动而参与其中,但等到他们感觉厌倦了,或者是担心被发现而想要退出的时候已经不可能了。
“不只是钱。”威廉冷冷的说道,这次汉莱顿夫人没有回答他的话,但他和利维都清楚——一个老鸨曾粗俗的说过,在床榻上,男人的嘴就和裤腰带一样松,他们会将所有不该被泄露出去的秘密倾诉给自己身边的妓女,以此来搏得崇拜的目光与更殷勤的服侍,你要说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也未必,他们或许觉得这只是零零散散的只言片语,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和传闻,又或是他们认为妓女这种出身低贱的女性,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威廉做过外交使臣,当然也知道,那些公寓、沙龙,或是公开的妓院,都是有心人谋取情报的好地方,一些老鸨甚至会在建造妓院之前,就在墙壁里埋下铜管,铜管的一端连接着妓女接待顾客的房间,另外一个,则延伸到一个被建筑师“隐蔽”起来的房间里,人们可以在这个地方里听见每个房间传来的声音,为的就是收集流言蜚语,绯闻轶事,她们可能是在为一个政客或是一个国王服务,也有可能只是为了借着这些东西让自己更上一层楼,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利维在做灰侦探的时候,可接过不止一次与之相关的委托,只能说成功者万中无一,尤其是那些身后没有依仗就敢于去威胁一个大臣或是伯爵的蠢货。
汉莱顿先生确实在这桩罪行中获得了不小的收益,而且还是源源不断的,按理说,他们该觉得满足,尤其是这笔买卖还能持续很久,甚至有继续增长的趋势——总有些人因为自己落入了陷阱,而有意将其他人拉下水——这种由信任的人相互传播的“瘟疫”蔓延的速度非常快。
但在满足了对金钱的欲望后,汉莱顿先生的野望自然而然地就攀向了另一个方向——荣耀和权力,他想要成为一个议员,还要得到一个从男爵的爵位。
从男爵爵位最先由詹姆士一世于一六一一年设立,用以筹集军费,而在之后的两百年里,从男爵的买卖制度一直没有被断绝过,问题在于,距离最近一次需要国王们买卖爵位来支持的战争也有五十年了,在拿破仑二次战败后,英国的多数战争都发生在殖民地上,而这些战争都不需要用卖官鬻爵来支持。
一个从男爵的爵位听起来与显赫毫无关联,但也是从一个阶级迁跃到了另一个阶级,这不是诺丁汉的官员与贵族们点头就能达成的事情——这需要女王首肯。
思虑再三后,他们还是答应了汉莱顿先生,但他们也说,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事情,毕竟伦敦才经过大瘟疫,之后就是女王陛下赋予重望的世界博览会,在这段时间里,女王陛下不会考虑任何为他人晋升爵位的事情,除非他做出了旁人无法比肩的贡献,但他们总不能说,这位先生开创出了一个非常好玩的新游戏,请女王陛下雅正,并且授予爵位吧。
“至于为什么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宰了我丈夫,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汉莱顿夫人提起茶杯,慢悠悠的啜了一口茶水,“我只知道他在那一段时间里,变得非常的暴躁不安,喜怒无常,带我去巨床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我看到了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活不久了。”
“他就像是一只彩老鼠,”她问威廉,“您知道什么叫做彩老鼠吗?威廉不知道,于是,汉莱顿夫人解释说,人们采用很多手法来灭鼠,用水灌,用烟熏,洒毒药,或者是养猫,但还有一种方法,相当简单,只要你去抓一只老鼠,要活的,然后弄点难以去除的油彩,把它涂的五颜六色,然后把它放到鼠洞里,它一进入鼠洞就会拼命的往自己的族群跑,但它那个样子,鼠群嗅不出它的味道也分辨不出它的样子,只会把它当做敌人,一顿撕咬,而它也必然会反击,它会像是个无所顾忌的疯子那样,杀死无数只老鼠,而后自己也因为伤势过重死掉。他们很担心,汉莱顿会变成那只小老鼠,他若是发了疯,所有人都要倒霉,所以他们一致认为,还是让他永远的闭上嘴巴会比较好。
“您呢?您也在憎恨他吗?”
“我为什么不能憎恨?”汉莱顿夫人奇怪地问道,“当然,我是一个女巫,我乐于享受男女之事,但被要求去做什么,和你心甘情愿地去做什么会一样吗?我之前没有对他怎么样,是因为他确实带来了一些我需要的东西,但他现在都已经快被他的同伙所抛弃了,他会变得一无所有,我为什么还要在乎他的生死呢?
何况我也知道,他在外面有几个私生子女,啊,这没什么关系,但是他想将我的孩子带出去,然后让那对小杂种取而代之,这可真叫人有点不太愉快了。”
“他还真是对您一无所知。”
“所以说,在婚姻中,妻子应当保留一点属于自己的小秘密。”汉莱顿夫人眼睛闪闪发亮地说道,当然,威廉和利维都猜到了,汉莱顿先生可能早有此心——汉莱顿夫人和他一结婚就成了“巨床”的常客,他还真不能保证这两个孩子就是他的。
第342章 卡洛琳夫人的幽魂(1)
“汉莱顿先生因此而死,”威廉声音低沉的问道,“你对我们却毫无隐瞒,你难道不担心汉莱顿先生的命运也会降临到你身上吗?”
“他们畏惧我的丈夫,是因为他手中握着一份详细的名单,只要他将这份名单放出去,周边的有心人只要仔细查看一下,就能发现,名单上的人确实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和某人同时出现过,稍加推算就知道这份指控并非空穴来风。至于您呢,虽然这种丑闻从来就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但你也不能在一个虚无的基础上建立起高大的楼阁吧,”汉莱顿夫人从容的回答说,“何况,您的女王陛下也未必会想要听到这个消息,诺丁汉距离伦敦很远,但它仍然是大不列颠岛的一部分,这里的人都是女王的子民,人们不会说他们是诺丁汉人,只会说他们是英国人,单就这件事情就足以抹除世界博览会为大不列颠人带来的荣耀,您将这件事情揭露出来,女王陛下难道会感到开心吗?何况兰姆家族刚刚回到权力中心,”她似笑非笑的瞥了威廉,“别以为女人只懂得床帏之事,我学习阅读和写字,也不单单是为了记账本——在某些时候,绅士们对我又是那样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五年了,诸位,最初的时候,被殃及可能就只有诺丁汉城,现在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卷入其中,你也知道,当人类无需为了衣食担忧的时候,为了追求一时欢愉什么都做得出来,您若是一意孤行,坚决要将这个可怕的事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就暂且不说那些无辜的女性了,她们可不是女巫,这些可爱的淑女们之前接受的教育无不是要求她们贞洁,温顺,可当这两者冲突的时候,她们又往往不得不屈服于丈夫的暴力,但事情一旦暴露出来,受损害最大的难道会是他的丈夫吗?她的丈夫或许会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名誉遭到了损害,他可不会想去想,那时候是他强迫妻子这么做的,更不会愧疚——如果他们会愧疚,他们就不会要求妻子这样做——他们只会想,这是一个污点,必须除掉的污点,想想看吧,会有多少人?因此被送入修道院或是无声无息的病死,如果您不怜惜这些女人,那么也请看看,要知道每一桩婚姻都是两个家族之间的盟约,妻子或者丈夫的死亡,都代表着这份盟约的破裂,如果他们有孩子,哦,还要看这个丈夫愿不愿意承认这些孩子,
就像我的丈夫汉莱顿先生那样——丈夫愿意承认这些孩子,那么盟约就还能持续,但如果他不愿意或他们没有孩子,那么一切就都完了。
一个声名狼藉的绅士只要他愿意忏悔,愿意回头,他还是会有一桩好婚事,但一个女士成了恶魔的娼妇——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难道是为了墨尔本子爵那几桩人们都懒得提起的风流韵事?
你觉得会有多少家族会在暗中诅咒你们,诅咒兰姆家族,您的政途刚起步,您未来可期,前程光明,您的弟弟也可以说是炙手可热的新贵,而你若是将这件事情说了出去——我也猜不到你以后将会遇到多少或明或暗的敌人——这种百害无利的事情,我不相信你会去做。”
“所以你认为我会保持沉默。”
“你会保持沉默,先生,”汉莱顿夫人说道:“世上不公的事情太多了,你又不是正义女神,何必去干涉这种复杂的因果呢?照我说,诺丁汉的法庭已经给你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汉莱顿的死并不是因为激怒了卡洛琳夫人的幽魂,它来自于人类的贪婪与罪恶,罪犯都已经被绞死了,他们之中的罪魁祸首,一个女巫更是被烧成了灰,被投入了河流,您可以带着这个结果回去,我想今后的报纸上,会看到您和这个案件的消息,女王会嘉奖你,人们会称赞你,你或许会成为一个与小说中的名侦探不相上下的人物呢。”
这句话说的可真是有点讽刺了。
“杰克斯说,他确实看见了卡洛琳夫人的幽魂,甚至看到了她和拜伦勋爵在月光下幽会,”威廉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请问您看到过吗?”
“庄园里的很多人都看到过。”汉莱顿夫人回答说,但也只说了这么一句,她将茶杯放在茶盘上,“我累了,先生们,我和比比安娜要回去休息了,如果你们没有其他的问题……”这明显就是在下逐客令了,威廉和利维只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告别了这位胆大妄为的女巫夫人,离开了汉莱顿庄园。
他们从纽斯蒙德庄园离开的时候,是晚上八九点,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居然也在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回到了庄园,此时的庄园反而正处于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想要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想要留下的人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或者是同一个房间之内,威廉争取不去回想汉莱顿夫人展示给他看的真相,那些令人恶心的……
他们甚至没有试图遮掩或是暂时偃旗息鼓——即便在知道女王特使就在这里的时候,想来这些人依仗的的东西与汉莱顿夫人一样——那就是威廉很清楚,这件事情太大了,以至于就算是他也必须装作一无所知。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将房门关紧,谁也不理睬,他甚至没有心情去清洁自己,虽然鞋面上沾满了泥,衣服上攀爬着草叶和苍耳,帽子上也沾染着露珠和灰尘,但他只是将它们随便往地上一抛,就靠进了椅子,双手搭在扶手上,一言不发地仰着头,坐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睡过去了,或许没有,但他的意识已经从躯壳上脱离了出来,沉浮在这个房间内,他看着眼前的景象,那些熟悉的、陌生的,他的躯体无比沉重又无比轻盈,几乎找不到一个支点,可就在他意识到自己将要入睡的时候,他的房门毫无预警地,被砰砰砰地敲响了,“先生先生!”一个尖锐的男声在外面喊道,“出现了,卡洛琳夫人的幽魂,出现了!”一听到这个词,漂浮在天顶上的灵魂陡然被拉进了躯体,威廉睁开眼睛,又猛地跳了起来,他甚至顾不得套上外衣,只急匆匆地穿上了鞋子,拿起了手杖就冲出门去,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神色仓皇的男仆,“她来了,她来了!”他喊道,先生,卡洛琳夫人的幽魂,我看到了!”
“在哪儿?”威廉大喊道,一把抓住了男仆的衬衫把他拉到自己的面前来,他的神情过于凶恶,差点吓得这个男仆说不出话来,但被反复摇晃了两三次后,他颤抖的指向了一个方向,“就是那儿,先生,她从那儿过去了。”
第343章 卡洛琳夫人的幽魂(2)
威廉向前走了两步,他看向男仆跑来的方向,一群衣衫不整,形容仓皇的男男女女正与他擦肩而过,而他们冲出来的地方,还有一扇门没有关着——因为他在纽斯蒙德庄园的时候就很少出门,所以对这个地方还不是很熟悉,他抽出了手枪,焦灼地向着走廊的另外一端张望——他在等利维,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个惨白的身影,正茫然的穿过墙壁,坠入地板。
这张脸他认得,那是卡洛琳.兰姆夫人,前首相墨尔本子爵去世之后,因为他没有婚生子女,所以他的爵位和财产都交给了都交给了他的弟弟继承,而在继承了爵位之后,新的墨尔本子爵就从原来的房子搬了出来,搬进了那座位于牛津街的房子,这个房子不能被称之为兰姆家族的老宅,因为这是墨尔本子爵成为首相后才购置的,女王对他十分信任,并不希望他距离自己太远,这幢房屋也距离肯辛顿宫很近,进只需要半个小时的马车就能来回。
既然在伦敦市中心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房屋不可能很大,但也有三十多个房间,面对着海德公园的长湖,背靠市政厅,房屋后还有一片小小的庭院,墨尔本子爵曾经长时间的孤身一人住在这里,直到卡洛琳.兰姆夫人在彻底失去了拜伦勋爵的爱后,变得疯疯癫癫,疾病缠身,墨尔本子爵才将她接回来和自己住在一起,在卡洛琳夫人最后的时光里,她在这栋房子里,阅读,弹琴,吟诵诗句,散步,威廉完全无法理解墨尔本子爵当时的想法,或许只是出于对这个女人的怜悯,又或许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真正的爱情,但除了墨尔本子爵本人之外,兰姆家族人对这位女性没有一丝半点的好感,她为兰姆家族带来的祸端,甚至绵延到了二十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