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81节
别开玩笑了,就连普通人不慎涉入灰色区域都免不了被纠缠半生甚至到死,何况是地狱。
曾经唯一一个能够驱使恶魔以及其子嗣而不必担忧将来的可能就只有一个,不是人,是整个体系——教会。
利维出生的时候,教会已经由盛转衰,但他仍然遇见过不少曾经被教会控制的半恶魔,他们注视着利维的眼神很难形容,仿佛高高在上,又仿佛充满艳羡,里鲁曾说过,这些半恶魔都是还在襁褓里就被教会收养的,教会有自己的方法来操控和驾驭他们,以折磨,羞辱居多,在半恶魔还小的时候,一些对恶魔根本无效的手段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地狱——有点可笑,但是的,就是地狱。
这还是在躯体上的,还有一些精神上的,教会原本就非常擅长在精神上控制他人,如果这些半恶魔体内的人类部分更多些,情况会变得更糟糕,这也挺讽刺的,但确实如此。
而教会如此做,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半恶魔简直就是天生的猎手,别说恶魔,除了领主,王子和君王这一等阶的,多数恶魔都缺少理性,和动物也没什么区别,见到危险就逃跑,见到诱饵就兴奋,但半恶魔有一半是属于人类的,所以只要教导得当,他们就能够如一个人类那样地受到约束和接受管理,即便是在无人督促的时候也是如此。
利维的老师曾经给他说过教会的历史,当然,不是那种冠冕堂皇,纯白如雪的历史,而是教会都不愿意提起的那种——基督教会刚刚建立的时候,对于那些依然信奉多神和自然神明的异教徒来说,基督教会就是那些连祭品都置办不起的穷人才会去信奉、膜拜和追随的神明,根本不值一提,当时的罗马皇帝给基督教会最好的待遇,就是在万神庙里的角落里悄悄地放上一尊上帝的雕像,那么,是什么让教会得以在短时间蓬勃发展,甚至在最后的几百年里到达了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呢?
答案就是从天上走下来的那些和地下爬上来的那些——事实上,在古希腊、古埃及和古罗马的时期。哪怕只看在圣经中所记载的部分,上帝伸出手来帮助教会奠定权威基础的行为也有很多,像是令河水发红,鱼类和鸟类死亡,发瘟疫,发虫灾,一整个城市里的头生子在一夜间全部夭折等等,几乎只能用可怖来形容的奇迹在重创了基督教会的敌人之后,也为他们带来了很多信徒。
毕竟那个时候更早的神明所能展现的大能几乎只存在于人们口耳相传的传说中了,而基督教会呈给人类可是切切实实的灾祸。
虽然在基督降临世间后,前来履行奇迹的就只有天使和恶魔了,但祂们的威能仍旧可以让最为桀骜不驯的人低头——神权最为昌盛的时候,即便是国王和贵族们不那么心甘情愿,依然要将自己的所得奉献给教会,并且允许教会在他们在统治中分一杯羹,最后甚至变本加厉到了允许教皇凌驾于所有之上,延续至今的加冕仪式就是来自于此。
而这个阶段,就如我们曾经提到过的那样,那时候人世间还没有太多堕落的天使以及他们的儿女,地狱中的恶魔也暂时处于可控制的状态,人类对另一个世界也不了解,教会可以站在光明的一面为你治病,使你身体强壮,不得疫病,也可以延长你的寿命或是让你可以拥有一个后代,但站在黑暗的那一面,他们可以发起瘟疫,发起干旱或者洪水之类的打击,以及更为直接的——确实,恶魔能从肉体上消灭你这个敌人,虽然教会从不承认,但是就圣经上可明明白白地写着曾经的所罗门王,也就是当时拿撒勒同时兼具世俗与神圣首领之责的国王,能够驱使七十二个魔鬼王子。
幸而随着教会的飞速堕落,世俗的领主和国王们也总算是找到了切开教会与另一个世界的机会,那个时候的教会也确实到了一个令恶魔都会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步,不知内情的人在翻阅历史书的时候,他们会看到教权与王权的数次在世俗上的战争,一边会觉得荒诞一边又会觉得可笑——一会儿国王一家在教皇的城堡外赤足冒雪忏悔,一会儿教皇被打得丢盔弃甲,不得不逃出梵蒂冈,一会儿又在三个地方,立了三个教皇……但就在这种小丑般的真相下,掩盖的是另外一场又一场鲜血淋漓,无人知晓的内战——教会中难道只有人才会想要改革吗?
那个时期如何的混乱而又动荡,我们就暂且不说了,不过从教会到世俗,从家养到野生,没人会否认一个半恶魔作为刺客的天赋就是了,利维只是担心,这是否与他不久之前遭遇的那场凶案有关,那时候,利维以使魔的身躯行走在阴影之中,意外见证了一场谋杀,并且在莫名的冲动下吞噬了受害者的灵魂,他也听说了,在他离开后,似乎有恶魔造访那座旅馆,但那时候他已经走了,他认为那份浅淡的硫磺气味未必能够让地狱想到他身上,毕竟在伦敦。这个隐藏着无数罪恶与污秽的地方,小恶魔绝不罕见,祂们弱小,但不会如大恶魔那样需要在地狱之门完全打开之后才能冲出来,只要有点缝隙,它们就能露露爪子,威洛比.富兰克林很有可能就是被祂们之中的一个随口吃了。
需要他去追踪并刺杀的人就是杀了威洛比。富兰克林的人,利维不觉得一个凡人值得地狱点名凶手,只是不太明白地狱如何会和一个学者过不去,但仔细想想,地狱的学者确实也不少,姑且就当做地狱中的领主和君王们一如既往的好学。
他没有耽搁,立即动身前往港口区,他正占有一个特殊的优势,那就是即便没有里鲁提供的那份有关于富兰克林的私人物品,他也能嗅到凶手的气味,凶手才杀了人,他的手上就不免沾染了罪孽的味道,而这份独特的味道,一直会持续到他被拖下地狱。当然,如果他能够立刻找到一个地方,做个忏悔弥撒,净化一下自己,这份气味会变得非常浅淡,无法捕捉,但他显然没有,他正急着要离开伦敦。
利维让黑猫莉莉丝蹲在自己的肩膀上,重新打扮成一个灰侦探应当有的样子,也就是宽松的外套、长裤、靴子和一顶圆顶礼帽用来遮住半个面孔,他轻快而迅速的跳进了已经降临到人世间的夜雾,东区有很多煤气灯会遭到损坏,港口区的也不例外
虽然这里的人进进出出,装卸货物 检点人员都需要灯光,但比起灯光,他们似乎更厌恶所谓的光明,只有仓库周围的灯是完好的,那里有人时常巡视、维护、检修,就是为了避免帮派成员借助黑暗的掩护冲上来,一举捣毁仓库,抢走货物。
在这八十英里以内,任何一条小船都有可能是俄罗斯人撤退的路径,这些北方人没有英国绅士的那么多讲究,也不介意介意与下等人打交道,但利维记得留在他手上鲜血的味道,他继续往,前将身体隐藏在浓郁的雾气与浑浊的黑暗当中,有很多人甚至没能感觉到任何异样,在无可避免需要碰到其他人的时候,半恶魔就吹出一口气让他们头脑变得混沌,失去思考能力,这样他可以大大方方地从他们中间走过而不引起质问与怀疑,他就这样走过了一个仓库公寓——他说的意思是有一些帮派和他们的成员、成员家属会集体居住在一个很大的仓库里,仓库里被隔成很多层每一层都用破布烂皮做成的帐篷拉起一小块个人的区域,毫无疑问,这些人比那些在工厂里工作的工人还要凄惨,他们都是罪犯以及罪犯的子女,没有接受教育也不屑于接受教育,他们也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正当的职业,在最糟糕的地方苟延残喘,几乎看不到好转的可能,但在这层病入膏肓的表象中,又是另外一种生机勃勃的内在。女人在在呻吟在嚎叫在哭泣,男人在咆哮在恐吓在互殴,婴儿啼哭不止,有人在计算今天的收入,有人在“教导”下属,有人在拆解和融化首饰,有人在炉火边精心的挑去手绢上的名字刺绣,还有人在烤面包,烤香肠,以及,另外一种特殊的课堂教导孩子们偷窃、钻管道和碰瓷,在这里,一切都是赤裸裸的,没有丝毫掩盖,无论是欲望还是罪行。
半恶魔轻巧的从杂乱污浊到几乎无法立足的地面上走过,一边兴致盎然地打量着这些这些奇妙的景象,而只要他走出这座仓库,除了门被打开又关上之余留下的一缕让人叫骂不止的冷风意外,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那些喧嚣的吵闹声也被立即封闭在内,从远处看。这里又是一个黑漆漆冷冰冰的大家,一点也看不出里面容纳了上百个人。
他也走过了那些仓库,这些仓库被用来储存从世界各地运来的商品,在没有码头仓库管理条例和消防规范的年代里,仓库的所有人只在乎仓库有没有被租出去,仓库里的每个角落是不是都已经全部被塞满了,决不能有一个空间被浪费,所以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布匹压着蜡烛,烈酒紧靠着火药,干燥的麦子与面粉,木屑可能毗邻着一个临时厨房,所有的东西都处在一个薛定谔状态,一个醉汉不小心弄翻了油灯或者是一个管理员随后扔下来还没被熄灭的烟头,都会导致一场大火,并且迅速的向着左右蔓延,但这不是半恶魔所要关心的事情了。
不过半恶魔还是看到了一些工人装扮的巡逻人员,他们举着的还是油灯,但至少可以大叫,还有一些帮派人员在仓库周围徘徊,不知道是在看守自己的领地还是预备发起攻击,他还看到了穿着白色外套的人,这些人这是约翰.斯诺所创办的医院里面的医生,在这个时代,医生的穿着以灰黑为主,最早的医生就是修士和教士,他们几乎都身着黑色的长袍——鸟嘴医生的防护服则本来就是用羊皮做的靴子、皮裤与短袖皮衣,用来隔绝病菌的,当然不可能是奢侈的白色,另外护士们也是如此,有些医生还会穿着屠夫的围裙,这是为了避免他们在做手术的时候鲜血喷溅到身上,若是浅色衣服会非常显眼,引起患者的恐慌,深色衣服就可以避免这一点。
但约翰.斯诺也在不断地与同僚们研究和探讨有关于医学方面的各种知识与理论,他与一位法国的医生巴斯德是书信上的至交好友,而巴斯德对微生物有着非常详细正确的研究,当巴斯德提出,穿着白色的外套能让医生和护士更快的意识到自己有没有受到外界的污染的时候,约翰.斯诺大力赞成,在自己最新建立的医院中实行了白外套制度。
从他开始,到手下的医生和护士都穿白外套,而东区人们也已经习惯了,只要看到白外套,除非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就算是帮派交战,也会再次停火,允许这些医生们通过或者让他们去做自己做的事。
医生的船很快从码头离开了,这里面并没有利维所要找的人,恐怕也只有亡命之徒才敢跳上全是医生和护士的船,瘟疫过去没多久,谁知道那里的哪个医生或者护士身上就带着致命的病菌呢?
利维一直追踪到了泰晤士河入海口的地方,半恶魔看见和嗅到的各种气味就更加复杂了,如果不是他之前就在富兰克林被杀的现场,他可能都没法从千万条阴晦气息中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一条,这里有太多不为人所知的犯罪行为,从偷窃、抢劫、强暴到谋杀无所不有,并且无时不刻的在发生,一些谨慎小心的帮派成员也会将受害者的尸体搬到入海口这里来抛掷。因为这里的河水凶猛湍急,更容易将尸体尽快冲到大海里。一旦尸体冲到了大海里,就算你有一百条手臂,一百双眼睛也没法把受害者重新捞回来。
第279章 见鬼!(上)
海因利希提着皮箱,在一行人的护送下,从一辆粗陋的双轮马车上跳下来。
这辆马车原本是这里的葡萄酒走私商人用来运载葡萄酒的,没有车厢只有向着两边展开的护板(用来装更多的葡萄酒),他们蹲坐在几个酒桶当中,头上盖着散发着葡萄酸败后产生的那种浓郁腐臭气味的帆布,令人窒息,他雇佣的人反而非常乐于享受现在的状况,他们笑着说,就在这段路上,他们不知道用鼻子喝了多少酒下去呢。
如果海因利希是个英国绅士,他肯定无法忍受这些人的粗俗,但俄罗斯人既然被英国人和其他欧洲人视为白皮的鞑靼,肯定有与他们不一样的地方。俄罗斯的国土辽阔。但论起有多少流淌着奶和蜜的富饶之地谁都会摇摇头,露出怜悯的神情。那里更多的是贫瘠的冻土,呼啸的寒风,铺天盖地的冰雪,即便在盛夏也显得那样稀薄微弱的阳光。
在那里的人根本养不出细腻温柔,多愁善感的心肠来,哪怕是俄罗斯的贵族,他们有些时候和他们管辖下的自由民也没什么两样,一样身着着厚重的皮袄(当然要富丽柔软得多),坐在爬犁上,一边痛饮烈酒一边引吭高歌,所以,即便这些人都是英国绅士们看不上的下等人,海因利希与他们相处的依然非常和谐。
可惜欢聚的时间总是非常短暂,一个驱魔人伸出手帮着他站稳,他们钻进了一条看上去几乎没有出路的巷子,那里到处都堆满了横七竖八的木箱,网状的帆布,长宽不等的板子、酒瓶、钉子,还有铁丝,就像是横生的藤蔓和倾倒的树木那样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但带着海因利希走进这里的人根本不以为意,他们戴上手套,蒙上面罩,走上前去,不带一点犹豫的将那些垃圾搬到一边去,一股犹如实体的臭味涌了出来,海因利希模模糊糊地看到那里可能悬挂着一只狗或是猫的尸体,这里的人们任凭它在这里腐烂,被扯开后从零零散散的皮毛里顿时掉出了一大兜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海因利希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听到了扑叽扑叽的声音,他有点面色发白,拧开随身携带的白锡酒壶,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
“好样的,先生。”一个人赞同地拍了拍他的脊背:“居然没吐出来。”
另外一个人哈哈的笑起来,说起上次的某某小子,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都忍不住吐了——这是为了避免警察或者是私人侦探在跟踪到什么人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这条隐秘的通道。不得不说,这相当的行之有效,如果不是他有人带着,海因利希也会望而却步,即便知道自己的目标就在前方,近在咫尺,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准备和勇气掀开这些屏障,除了恶心之外,一不小心,还会得破伤风或是鼠疫。
通道已被打开,从港口吹来的海风就立即驱散了这些肮脏的气味,他们带着海因利希朝着小巷尽头的那一道光芒走去,这条小巷很长,也很崎岖,让海因利希觉得他们走了那么长时间,路程却一点都没缩短过,但仿佛就在下一刻,光亮突然降临,一个人举着一盏青白色光芒的油灯照亮了他们面前的一小块空地。
海因利希吓了一大跳:“这难道不会引来巡逻的警察吗?”
“不用担心。先生,这是一盏盗贼用的灯,除了手持着这盏灯的人。以及他愿意让这盏灯照到的人,其他人都是看不见的。”驱魔人说,这盏灯与利维曾经用过的小蜡烛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比起那种只能容许一人使用的蜡烛,这种盗贼灯应用范围要更为广阔一些,毕竟,驱魔人很少独来独往。
在距离他们可能只有几尺的河面上漂浮着一条小船,这条小船可以说就是一块稍微凹陷的木板。上面连船桨都没有,勉强可以容纳四个人。
海因利希看了不免有些踌躇,但带着他过来的驱魔人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从同伴手里接过灯:“放心吧,”他说:“我们既然已经接受了你的雇佣,肯定是要把你安全的送到船上的。”
果然,他们一踏上小船——海因利希,那个叫做克拉玛的驱魔人,以及他的两个同伴,那艘小船就立即如同箭矢一般的径直飞射出去,没有人划桨,海因利希也没有看到螺旋桨或者是一个蒸汽发动机,小船的速度却比他乘着滑翔翼在空中滑翔的时候还要快,这点他是从风速上判断出来的。
他的心还没有来得及狂跳,小船的速度就开始降低,他们可能在几分钟内走了几百尺,把他送到了另外一个码头,这个码头连接着一个船坞,也就是船只需要修缮的时候才会被拉到这里,但今天这里停泊着一艘精巧的蒸汽轮船,这艘轮船可能只能容纳几百人,但已经占据了这个船坞的大部分水面,只能说勉强出入而已。
海因利希抬头张望,虽然船名被遮盖了,但从船只的旗帜和颜色上可以看出这确实就是他约定好的那艘船,海因利希这次来到伦敦,并不是如往常那样,只是一个普通旅客——他在俄罗斯的使团名单内,可以说是维多利亚女王邀请的客人之一,如果他没有杀死富兰克林,那么他倒可以在几个月后,与其他人一起乘坐使团的船只返回俄罗斯,但现在,他只能依靠自己的人脉寻找一艘愿意将他尽快送回俄罗斯的船,免得成为英国人的阶下囚,让沙皇与他的家族蒙羞。
这艘船并不是俄罗斯的船,俄罗斯在一百年前才经由彼得大帝与叶卡捷琳娜二世对外发动的数次战争,获得了波罗的海与黑海的出海口,他们的海军和威尼斯的陆军一样滑稽可笑,在跨国商业上,他们也更多地在陆地上行走而不是在海上行走,当然也没有足够的海外商船可供海因利希选择。
第280章 见鬼!(中)
这艘船来自于奥地利,普鲁士、奥地利与俄罗斯曾经签订过三国盟约,也就是所谓的“神圣同盟”,说起来这和叶卡捷琳娜二世有着不小的关系——叶卡捷琳娜二世的父亲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是普鲁士王国安哈尔特王族的成员,
母亲是荷尔斯泰因-戈托普公国的约翰娜·伊丽莎白公主,她是个德国人,但在来到俄罗斯后,为了得到俄罗斯人的接纳,她改名叶卡捷琳娜,并且转信东正教。
但无论如何,这位女性沙皇的出身是无法改变的,在这之后,俄罗斯的宫廷,军队和政府里都有了不少德国人。
海因利希.楞次也是其中之一,他多么希望自己出生在一百年前,在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手下做事。那位女性沙皇所具有魄力与雄心,丝毫不逊色于现在的英国女王维多利亚,对于科学,她也有着相当开明的态度,虽然她宣称自己是虔诚的东正教徒,但说实话,作为沙皇,在在打击国内的宗教势力时她也没有手软过,反正那时候她的政治基础是贵族而不是教会。
至于现在的沙皇,很不幸,他不好学,并且将科学与哲学混淆为同一种容易祸乱人心的东西,他虽然年轻,但更保守也更严苛,他还是一个真正的东正教教徒,不抽烟,不喝酒,不错过任何一个宗教活动,海因利希也不知道自己将这些资料以及更重要的东西带回俄罗斯,是不是能够得到沙皇的重视,但即便得不到重视。俄罗斯的环境也要比英国或者欧洲好得多。
他不是在胡言乱语,沙皇虽然不支持科学研究,但俄罗斯的面积过于广大,有很多地方要跋涉上百里才能见到一盒城镇,只要能够获得一个喜爱科学和技术的领主的支持,科学家们就可以悄悄的在东正教和沙皇的触须都无法碰到的地方继续自己的研究。
欧洲和英国这里的人口都太稠密了,教会的力量也过于稳固广泛,只要稍微有风吹草动都会带来无可挽回的后果。
他们也考虑过美国,但科学家中多的是聪明人,他们已经嗅到了这座新大陆上的硝烟味。或许不久之后,美国就会再次陷入战火,他们都知道,一旦战争爆发,像他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却具有一定资产的人必然首当其冲,而他们的许多研究根本离不开固定的场所、人手和漫长的时间。
“先生。”克拉玛催促般的推了推突然发起呆来的雇主,此时,从蒸汽轮船上已经垂下了一道绳梯,海因利希犹豫了一下,站起身,一旁的人要帮他提着皮箱,“先将皮箱送上去吧,”他说,不一会儿,一根绳索抛了下来,他将皮皮箱拴在绳索上,看着皮箱慢慢的被提上去的同时,他也攀上了绳梯,开始往上爬。
但就在这时候,他的眼睛眼前突然闪过了一道锐利的寒光,那是克拉玛惯用的一柄大猎刀!
大猎刀是驱魔人最常使用的一种武器,毕竟,英国绅士们常用的刺剑虽然便于隐藏也能对人类造成致命伤,但对那些精怪,半恶魔以及被恶魔附身的人类来说,他们要么受了伤也能快速痊愈,要么就有着厚实如同橡胶的皮肤,刺剑这种武器只能在身上留下一个小小的伤口,他们很快就会痊愈,更糟的是,刺剑这种武器根本无法刺穿对手的皮肤,所以驱魔人最多使用的还是刀子和斧头,但斧头这种东西你在荒野和农庄中可以随身携带而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在伦敦这种大都市里可能就会惹来麻烦。
相比起来,更加便于隐藏的可折叠猎刀可以插在靴筒里,藏在裤子下面,或者掩在外套下面。
这柄大镰刀的刀刃是纯银的,由一枚供奉在圣母玛莉亚雕像前的银十字架熔铸后打造,它的刀柄则是一个圣人的股骨,中空的股骨简直就是一柄天生的刀柄,连挖空都不用,刀柄的末端还镶嵌着一枚驱邪的蓝宝石,刀刃上浮动着神圣的符文。
就在刚才这柄大猎刀挡掉了一枚呼啸而来的子弹,克拉玛一跳就从小船上跳到了码头上,半腐朽的木板在他脚下吱嘎作响,他没有看见子弹的主人,驱魔人想了想,一边催促他的同伴们尽快将雇佣者护送上船,一边将灯放在地上打开灯罩,往里面投入了一把骨粉,这把来自于圣人的骨粉一碰到罪人的油脂就砰得一声炸开了,油灯骤然变得非常明亮,利维不得不显露身形,他只和克拉玛对视了一眼,无需多说,就动起手来。
驱魔人和半恶魔本来就是敌人,他们虽然合作过,但这份合作的情谊并不能延长到事情解决之后,而且一见到利维,克拉玛就格外的不安,烦躁,尤其是在看到那头灰白色的短发时——他的小女儿嘉宝也有这么一头犹如白银的短发半恶魔的发色虽然要比小家伙的发色更加暗淡一些,却看得出它们有多么的相似,如利维那样,克拉玛也不敢深想下去,大猎刀割裂空气、木板、水,以及一切所有阻碍它的东西,却最终落空的时候,克拉玛并不怎么失望。
果然,利维才从一处阴影中跳出来,就看间两道明亮的光刃交错而来,他轻轻地啧了一声,重新跳进一个漆黑的角落里,而与此同时,一颗子弹洞穿了克拉玛的肩头,巨大的冲击力把他撞向身后的小木屋,这座小木屋可能只是被走私犯用来堆放货物和容纳看守者的,并不牢固,他一撞上去,小屋子就顿时晃了一晃,克拉玛只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恶魔在有可能对付同类或是精怪的时候,会携带上浸泡过圣水的银子弹,但在驱魔人的时候,他就将子弹调换了过来,这也很难说是子弹,在薄薄的黄铜外壳下,并不是软铅的弹头,而是种地狱生物,你可以把它看作一只大如金镑的长脚蜘蛛,子弹击中人体,撕裂皮肉的时候,蜘蛛趁机冲出囚笼,它的牙齿深深地刺入了人类的骨头,吸取里面的骨髓,它的八只脚则仅仅地攫着能碰到的任何血肉筋骨,毒液的作用下,驱魔人只感到痛苦只是转瞬即逝,接踵而来的是一股说不出的欢欣,比吃饱喝足,或是与女人同床更能让人快乐……
他没有犹豫,反手提起大猎刀,将那里的一大块皮肉连同蜘蛛一起挖了下来扔到一边,蜘蛛发出怪叫,它的身躯被神圣的白银灼伤了,克拉玛随后一脚过去,沉甸甸的皮靴将蜘蛛碾得粉碎,他马上移开靴子,不然从蜘蛛体内溢出的血液和内脏就会将他的脚腐蚀出一个深深的窟窿,而此时恶魔已经再次不见踪影,驱魔人忍不住呸了一声,今天他接到这份雇佣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但对方给出的雇佣金实在是太过慷慨——但这个人怎样看都只是一个凡人,他没有在他身上嗅到与另一个世界连接的痕迹,现在看来,果然每一分钱都不是那么好赚。
我们看来,克拉玛与利维的交手,用了一段很长的篇幅,但事实上,也可能就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他的同伴已经将雇佣他们的人半拉半拽地拖上轮船的甲板,海因利希一上到甲板就立即将皮箱拉进怀里,而不是第一时间冲入船舱——这也是好事,一个驱魔人从船舱冲了出来,他的面孔和肩膀鲜血淋漓——他之前先下到船上去查看舱房的情况。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喉咙受伤而混沌不清,不过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克拉玛和其他人也能知道,在船舱里可能还隐藏着一个恶魔,他顾不得吝惜手上的道具,一脚踢翻了放在地上的油灯,玻璃灯罩顿时碎了,油脂流了一地,他将一袋子圣人骨粉全部都倾倒在正在燃烧的灯油上,顿时亮光大盛,四面八方百尺之内的所有非人都无所遁形,一只黑猫从船舱里跳了出来,凶狠地向他们嚎叫了一声,克拉玛比看到更早的听到了枪声,驱魔人们带着海因利希伏身躲避,但利维的子弹并不是射向他们,而是射向天空。
子弹打向天空,在大约距离他们还有几十尺的空中爆裂,污秽的血水纷纷坠落下来,一落到地上就腐蚀出一个小小的坑洞,而在血水当中还混杂着危险的虫卵,这些虫卵是一个恶魔从非洲弄来的特殊品种,一碰到活人的皮肉,就会立即飞快地往里钻,如果只是普通的蜱虫,驱魔人根本不会在意,但这是地狱领主的得意之作,它们携带着地狱之火,一但冲破防御,进入内脏和骨头,这个人就非死。
有反应迅速的驱魔人立即取出了圣水,一边倾倒在伤口上一边口服,有多余的就递给其他人,被驱魔人所保护着的黑海因利希倒是没有遇到这个问题,他看到在摇曳不定的白色光芒中,驱魔人克拉玛已经和另一个年轻的男人打在了一起,他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能在偶尔的停顿中看到男人得意而奇妙的微笑,他还没有理解到这个微笑的含义就听到克拉马在气愤地喊叫,他条件反射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只摸到了一个空洞。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黑猫洞穿了海因利希的喉咙,他的脑袋不受控制向着一边歪斜下去,世界在他的眼里颠倒,而后就是一片黑暗。
克拉玛斯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轻轻地按在了他正在猛烈鼓动的颈动脉上。“好了。”半恶魔说,“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虽然非常失败,但结束了。先生,为了你,还有你同伴的生命,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克拉玛面沉如水,但半恶魔说得对,他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啸,即便还有一些人身受重伤,动弹不得,也在他们同伴的搀扶下,迅速跃下了轮船,和克拉玛一起撤离了码头。
自始至终,这艘蒸汽轮船里面的人都没有出来过,看来他们也知道这不是一场平常的接送。
利维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应该散播一些瘟疫,好让这艘船上的人彻底的沉默,但一想到他已经放走了驱魔人,他就不再多此一举了。
他看了一眼还在地上燃烧的油灯,避开不断跃动的白色光芒,有点惋惜,如果这里还有一个他可用的人类在,倒是可以将这些残余的油脂和骨灰收起来——现在他只能点燃自己的小蜡烛,小蜡烛保证了就算有人敢于偷窥也看不到是什么人带走了那只皮箱。
半恶魔承认,自己确实有点该死的好奇心,这只只是普通的皮箱,即便不需要打开它也能看见里面的内容。但说实话,里面那些本杰明富兰克林的研究成果,就算他读过大学也不怎么看得懂,何况里面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符号和代用词。
他提着这只皮箱走回去,找到了里鲁,从他那里借了一些材料做了一个小小的祭坛,将这份东西拜托玛门快递的小恶魔送回地狱,虽然工作任务是将这份资料毁掉,但谁知道地狱的毁掉需要做到什么程度,反正他是看着海因利希.楞次的灵魂直接被地狱打开的门吞噬了,现在他的资料也进了地狱,那么谁也不能指责他的这份工作完成的不够出色。
——
“真奇怪,”在脱离了险境后,一个驱魔人恍惚地说道:“我以为我们这下准要死了。”
另外一个驱魔人点点头:“那是个半恶魔吗?或是一个恶魔,就算说是领主还是一个公爵我也不觉得奇怪——他甚至没被圣光慑住。”
克拉玛没有说话,那的确只是一个半恶魔。但这个半恶魔的能力与力量确实可以与一些棘手的恶魔相提并论,但这不是能够公开讨论的话题,驱魔人当中也不是没有被刺和出卖同类的人——引起一些人的疑窦也在情理之中,别说是半恶魔,就算是一只精怪,在占据上风的时候也应该大开杀戒而不是容许他们全身而退——克拉玛想一些人可能已经猜到了答案,所以,他想,也没什么避让掩饰的需要了。
在半恶魔再度造访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看着半恶魔那在灯光下发着微光的灰发,神情复杂。
“我该怎么称呼您呢?”他停顿了一下:“我的高祖父,还是曾祖父?”
第281章 见鬼!(下)
房间陷入了一片微妙的沉默中,
看着半恶魔饶有兴致的眼神,克拉玛也不免尴尬起来,他想应当是自己的推测出了错误,但也不知道具体的错误在哪里。
不管人类能够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中,将一只恶魔,一尊神明,一个英雄,一位圣人的寿数上限提得有多么的高,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对寿命的最终想象,也不过是在百年上下,如果一个人类能够成为高祖父,已经算是生命中的一桩奇迹。
那么半恶魔是否会有子嗣呢?
当然会有,半恶魔的生长速度与半天使以及人类都不同,半天使大概率的与人类趋向于一致,而半恶魔从他们落入胞宫开始,所需要发育成长完全的时间,就几乎只有人类的一半,甚至于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在几个月内,他们的母亲肚子就会大得可以随时生产,落地之后,在他们同龄的孩子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他们早就可以纵跳如飞,而其他孩子还在抢夺糖果,拨弄玩具的时候,他们也早就懂得了威胁与谋杀,等他们再长大一些——有据可查,一个可能只有五六岁(这时候他们可能有人类孩子的十二三岁大小)的半恶魔,就足以让一个女人怀孕,我们之前也说过半恶魔也分接受教育和没有接受教育的两种,若是他们没有在幼年夭折,接受教育的半恶魔,能够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本性与冲动,但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半恶魔,它们会肆意挥洒内心深处的黑暗一面。
当然,无论是哪一种,他们的孩子夭折率都很高,与天使和半天使会生下的孩子不同,半恶魔与人类的孩子更趋向于地狱中污秽的那一面,也就是说它们生下来就是畸形的,像个动物,而不像是一个人类,他们之中很多天生就没有大脑,就像地狱的小恶魔那样,只懂得无休止地汲取人类的血肉和灵魂,也因为如此,人类要分辨出祂们也变得非常容易。
只有少部分半恶魔的子嗣,生来就具有人类的形态,而有了人类的形态,有了人类的大脑,他们也具有了人类的智慧,只有这种半恶魔的后裔可以侥幸存活,如有可能,也会成为教会的黑手套,或者是如克拉玛这样的驱魔人。
在第一次见到克拉玛的时候,利维就感到了轻微的不适,但那时候他只以为,这是一个半恶魔在看到驱魔人时候的本能反应,但在第二次的时候,他几乎就可以确定了,这家伙居然真的和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
后来他在博览会上见到了小嘉宝,然后从小嘉宝这条线上牵到克拉玛——但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留下过种子,无论是床上的同伴,是同样的半恶魔,或者是人类。
利维既然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后代,那么能够与他有血脉牵系的,就只剩下了地狱里的大恶魔瓦拉克,还有他的人类母亲,他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他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张面孔就是他的老师,一个充满凄苦的岩石面孔,他之后的几十年里接触的所有人类几乎都是这个样子,他在远离人群的修道院里长大,而对于他的出身,他的老师,和其他修士并不隐瞒。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存在,又背负着怎样的沉重债务,说起他的母亲,他的老师毫不避讳的说,她就是一个淫荡的妇人,一只恶魔的夜壶,一条口吐甜蜜毒液的雌蛇,要到很久之后,利维才理解到最后一个词意味着什么,他的母亲应当是一个修女,或者是一个驱魔人,但从它的留下的些许的蛛丝马迹看来——尤其是在利维接触过驱魔人之后,利维觉得她更应该像是一个女性驱魔人。
不是说修女就没有坚贞的意志与顽强的精神,但修女更趋向于忍耐与服从,她可能坚守自己的心灵未必能够坚守自己的思想,也有可能她们还未受到玷污的时候就已经被教育得逆来顺受——向恶魔发起反击的多数都是修士,教士,修女却很少。
瓦拉克在地狱里夺走了利维属于人类的那一半,并未手下留情,而他的老师在他遁逃到人世间的最后一刻,递给他的那条脐带,也并非出自于老师的本愿——他很清楚老师恨不能把他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受苦,那么就只能说,是他的母亲瞒着瓦拉克藏起了这条脐带,并设法用契约或者是其他手段,控制住了他的老师,要求他在某个关键时刻将这份重要的馈赠留给她的儿子。
能够做到这一点,利维实在是很难想象,自己的母亲会是一个恪守本分的修女,毫无疑问,修女需要跨过的门槛要比一个驱魔人更多,而且他都能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母亲可能仍旧在这个世界上。她并不如老师所说,已经死了,灵魂被瓦拉克拘押在地狱里肆意折磨,瓦拉克留在他身上的眼睛似乎也在无时不刻地寻找着她的踪迹。
现在想起来,利维甚至要出一身冷汗,他不得不后怕,他曾经将克拉玛送进地狱,让他去寻找两个受害者的灵魂,如果事情不那么顺利,让克拉玛遇见了瓦拉克,或者是熟悉瓦拉克气味的恶魔,那么他们就有可能从这条线上追溯到利维母亲的去向,而利维的母亲一旦被找到,等待着利维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