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58节
“杀了他们就能解决问题吗?”医生问,他托着脑袋,仿佛不堪重负。
“当然呢,”利维就差点说个“亲”了,不过所有的恶魔都挺像是客服的,他们售卖一切不甘,暴怒,淫邪与嫉恨,“知道萨列里吗?医生,他向恶魔寻求帮助,杀死了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
第192章 坏事成双?不,成三!(一)
“怎么可能!”斯诺医生下意识地反驳道,莫扎特是十八世纪的音乐家,距离现在还不是很远,他当然也对这位天才而狂放的作曲家与演奏家的生平有所了解:“萨列里和莫扎特之间……或许是有些同行之间的竞争,但萨列里赞美并且演奏过莫扎特的作品,在莫扎特死后,他还收了莫扎特的儿子做学生。”
在一百年前,学生与师长的关系要比此时更紧密,即便是平民将孩子送去工匠手下做学徒,都要在教堂里对着教士老爷和圣经发誓,这个孩子的所有权与监管权将在这一天完全转移给他的师傅,无论是挨了骂还是挨了打,是打伤了还是
打死了,孩子的亲眷也没追究或是阻碍的权利,如果孩子逃走了,孩子的原监护人还要支付他在师傅这里的吃喝穿用的钱,若是他最终出师,也要按照契约上约定的那样为师傅干上三年到十年的活儿,当然,在这个时间段,他是拿不到一点工钱的。
而那些为权贵们服务的医生,药师,音乐家,画家,也是一样的,学生们简直就像是兔子敬畏猎犬那样敬畏自己的师长,他们可能很少挨揍,但作为代价父母就要给出一大笔学费,这些学生也和学徒一样,需要从小就跟随老师生活和学习,如果有那个学生能够得到老师的青睐,那么他也能成为老师在专业方面的继承人。
萨列里收了莫扎特的儿子做学生,可以说是平息了许多有关于他与莫扎特不和甚至相互倾轧的传闻,毕竟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那时候莫扎特的妻子已经改嫁,莫扎特的父母已经离世,曾经也称得上音乐神童的姐姐结婚生子,泯然于众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他又何必白白浪费了一个学生的名额呢?
而有了虽然也可以说是命运多舛,但至少还在奥地利宫廷里担任三十六年宫廷乐长的萨列里的指导,莫扎特的儿子即便没有他父亲的卓越天赋,也能保证在后半生衣食无忧,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凶手能为受害者的后代所做的事情。
斯诺医生欣赏莫扎特的才华并且为他的英年早逝而悲叹,但他也不会允许一个德高望重的好人被有意曲解与诋毁。
利维没有辩驳,他看着医生,只是哈哈一笑:“好吧,”他说:“或许我真的举了一个错误的例子,好人,”他不无讽刺地道:“那么我们回归到最初的问题来,医生,你想要他们死吗?或者只是染病?至少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成为女王与你之间的阻碍了。”
医生摇摇头:“不是他们的问题。”他已经想明白了:“真正做出决定的人在白金汉宫,”女王陛下给了他这栋公寓,事实上就是在暗示,他应当与东区彻底地切断关系了,他如今是女王的御医,哪怕他再怎么寻找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他在东区的义诊就将最卑贱恶心的妓女与这个国家最崇高的女性摆在了一样的位置,只是女王还想要用他,用他来逼迫与威胁那些御医,才没有立即把他赶出伦敦——但要说在他和御医之间,更正确地说,在贵族与平民之间,女王是绝对不会站在后者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的。
即便西区已经有了零零星星的几件霍乱病症——但大部分官员,贵族与伦敦市民(那些富有的商人,银行家)都安然无恙,毕竟他们都喝得起已经从两个便士涨到了十个便士的桶装水,就像在燥热的夏天,也总有人用得起从遥远而冰冷的瓦尔登湖运来的冰块,当然,这个价钱对于每天只能赚到二十个便士,而这二十个便士还要用来吃喝,住宿(哪怕是挂在一根绳子上也是要钱的)的工人来说,简直就是另一种式样的天方夜谭。
不过东区死了多少人,与西区的老爷们有什么关系呢?就像是泰晤士河总是从西往东流,东区的人想要踏进西区也像是逆水而上一般地艰难,尤其是在东区霍乱病例暴增之后,被人认为多此一举的警察系统终于派上了用场,成百上千的暴徒被警局雇佣,日夜巡逻,就是为了避免东区的疫病源头悄悄潜入了这座洁净堂皇的伊甸园。
这份数据还是约翰.斯诺医生亲手交给女王陛下的,只是他没想到,女王压根儿没想过要为东区的人做些什么——驱逐和隔离除外。
斯诺医生心中涌起了浓重的失望之情,在女王陛下坚持推广麻醉分娩术并且以身作则的时候,他是非常感动的,他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一个仁慈宽容的君主,之后的种种无疑打破了他的幻想,他坐在这里思考了整整一夜——半恶魔的建议对他实在没什么诱惑力,他也不想干掉女王。就算女王的继承人登基,他能如医生所期望的那样,俯下身来亲眼看看这些苦难的民众吗?他不会,就算会,贵族与大臣们也会阻止他这么做,更有甚至,若是君王触动了这些家伙的利益——英国人也不是没砍过国王的脑袋。
“那么你就打算坐在这里,看着事情慢慢变得糟糕透顶?”利维尖刻地问道。
“当然不,”医生低下头,用手掌恶狠狠地擦了擦脸,“既然女王陛下并不准备把我赶出伦敦,不管什么理由——那么我就会继续干下去,无论是医院,霍乱还是别的什么……”
“你想要怎么做?”
医生咧嘴一笑:“东方人有句谚语,叫做只有给予,没有回报是一桩失礼的事情,那些……那些混们既然对我做了那些事情,那么我略微还击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不需要,”医生毫不掩饰地说:“这是人类的战争。”
说实话,利维还挺好奇医生要怎么做,他看着医生跑下楼,喝了点酒吃了点面包,与此同时他叫来贴身男仆,叫他去找几个跑腿的小子来,等那些孩子到了,他就给了那些孩子一些钱,让他们去将怜褔会的人召集起来,等这些人陆陆续续都到了,他挑选了二十几个强壮的男士,分发了皮大衣,鸟嘴面具(这些都是医生为了疫情爆发时不至于手足无措而准备的),他们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走出了房子,沿着哈利街,一间一间地去敲那些御医们的门。
之前御医雇佣了暴徒伪装成鸟嘴医生从他的医院里抢走病人,现在斯诺医生如法炮制,无论房子里的人开不开门,他都举着喇叭响亮地宣告,听说这间房子里有了霍乱病人,为了避免瘟疫在西区流行,他必须检查房子里的每个人,如果有病人,还得带走病人,送到郊外的疗养院去。
御医们当然不会允许他们跑进自己的屋子里,但那二十个强壮的男士就是派这个用场的——第二个御医喊来了警察,斯诺医生平静地摘下了面具,说:“是霍乱,先生们。”
警察们就裹足不前了。
第193章 坏事成双?不,成三!(二)
利维在屋顶笑得打跌。
恶魔们都是很喜欢看热闹的,尤其是涉及到人性这一方面的热闹,如果是一个通常的好人做出了些不那么良善的举动,反过来让恶人自食其果
,他们更会开心得不得了,别以为恶魔们作恶,他们就会偏颇恶人,他们就算要偏颇,也一定是偏向于强者,所以若是有朝一日你成了地狱的信徒,别惊讶,你会发现恶魔们厌恶所有的失败者,哪怕是他们的同类或是他们自己。
御医们顿时陷入了一个困境。
这个困境还是他们自己设置的,为了说服伦敦城内的显贵,从最底层的管事到最顶层的女王陛下,他们竭尽全力地渲染了约翰.斯诺是如何热衷于研究危险的霍乱,甚至将得了疫病的病人留在距离伦敦中心不过数百英尺的地方,他们将约翰.斯诺斥为不知好歹的蠢货,唯利是图的目光短浅之人,卑劣的盗贼(指他剽窃其他人的医术成果),咬主人的狗,他们在沙龙,在官邸,在公寓,在王宫里都这么说,将约翰.斯诺的任何一桩细小的行为都渲染成他的不择手段——因为约翰.斯诺确实对钱财并不热衷,在细细思考后,御医们给他扣了顶“追逐名望”的帽子,告诉所有人说他就是个对研究和医学发了狂的疯子。
这些围绕在女王身边,相对于医学,更擅长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御医们大概没想到,回旋镖会来得这么快,对,他们让每一个人都知道了,约翰.斯诺即便有千般不好,他在霍乱领域就是不折不扣的国王,他说出去的每一句话都可以算是金玉良言,但他们并不在意,霍乱不是上层阶级的人会得的病,在进入七月后,伦敦城内的绅士们都已经不再从自来水管里取水,而是从一百英里以外的巴斯小镇拉过来的泉水——虽然巴斯以温泉疗养闻名,但那里也有澄澈甘甜的地下水,这些水已经上涨到一个先令一桶,也就是十二个便士一桶,而且还是一天一个价格。不过已经能够有很多人在考虑提前结束四月到八月的社交季,返回乡下的庄园避开酷暑,恶臭和瘟疫了。
约翰.斯诺再对霍乱有研究又怎么样?那些工人和罪犯,能从口袋里掏出超过一便士的诊费给他吗?哈,哈,哈!
他们没想到的是,约翰.斯诺能够从一个工人之子成为一个西区的医生,就不会是甘于命运摆布的愚昧之人,他坐在房间里的大半天里,与其说是在思考对策倒不如说是在调整自己的思路与方法——他曾经对女王陛下保持着异常深厚的期望,显而易见,女王不是那种固执守旧之人,但很可惜,她和每个金字塔尖的统治者那样,只会对自己需要的东西宽容,约翰.斯诺带来了新的麻醉分娩术——有过实验者的陈述,报告和数据,它确实能大大降低女性在分娩时遭受的痛苦,还能减少她们可能遇到的危险(痛苦会分走产妇的一部分精力,也会造成胎位不正或是伤口迸裂)。
而作为圣公会的宗教领袖,英国的君主,无论国王还是女王,都少不了一项天主赋予的重要使命,就是让他们的统治能够永久地延续下去,国王也就算了,作为男性,他只要保证自己的妻子能生下继承人,但作为女王,维多利亚面对的是更为巨大的挑战——她不能避孕或是堕胎,而后,每一次生产都有可能要她的命!
她从婚后的第一年就开始生产,然后每一年或是间隔一年就要生一个孩子,她今年三十一岁,想必之后还会继续生养儿女,有约翰.斯诺医生研究并施行的麻醉分娩术,确实让她感到了一丝欣慰,医生的行为,大抵也可以说是挽救了一位君王的性命,她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并不那么情愿用他,但亚瑟王子诞生后,她是真的,高高兴兴地拔擢了斯诺医生。
但这份拔擢就像是将一颗茂盛的花树从原先生长的土地上拔出来,种到自己的花园里,她并不会去询问斯诺医生的意见,也不会理解他对故土的渴望与思念,更不会允许他继续将自身的繁华展现给那些不值一提的底层人。
斯诺医生一旦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就立即行动了起来,正如以上所说,御医们为了提起上流阶级对斯诺医生的厌恶,可以说是牢不可破地将他与“下等人”才会得的霍乱连接在了一起,无论什么人,哪怕是并不被要求懂得政治与科学的淑女们,也知道有这么一个喜欢研究瘟疫的医生,他们或许的确对约翰.斯诺反感到不允许他的名片排在造访者的行列里,但他们绝对不会怀疑,约翰.斯诺对霍乱下的每一个定义。
约翰.斯诺 的行为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以牙还牙,御医们雇佣暴徒,伪装成瘟疫医生抢走他医院里的病人,他就让怜褔会的会员们同样伪装成瘟疫医生,跑到他们的屋子里,带走御医和他们的学生,宣称他们得了霍乱,要送到郊外去隔离——确实也有人大声喊叫,自己没有染上瘟疫,但谁去证明呢?能证明的人就是那个睁眼说瞎话的人,他们依仗的那些官员与贵族,也不会有这个胆量去靠近他们去检查他们是不是在呕吐或是腹泻……为此斯诺医生还要感谢那些坚持“霍乱瘴气说”的同行,正因为他们说,霍乱是通过空气传播的,所以他们一说什么人得了霍乱,就连他们朝夕相处的亲眷和朋友都立即四散奔逃。
御医们气得要死,却也无可奈何,他们被拖上马车的时候,还在向周围的警察(他们是被求助后跑来的)寻求救援,但他们收买这些警察的时候用的是金镑,斯诺医生用来收买他们的是他们的命,这些警察根本不敢靠近马车,这时候的警察几乎都是从那些无所事事的暴徒里挑拣出来的,毕竟这时候身材高大,年轻,健康,能够读写的人实在是不多,他们既然没能进入军队,那么大多数都只可能在犯罪的边缘游走——嗯,虽然要求品德良好,但……大家心里都有数。
约翰.斯诺医生一口气将马车,这差不多可以说是一个车队了,前后共有七八辆,每辆上面都塞满了人,车上的人一开始是怒吼,咒骂,威胁,叱喝,之后就变成了诱惑,哀求与道德绑架,等过了泰晤士河,穿过水果蔬菜市场
的时候,他们发现约翰.斯诺真是铁了心要把他们送过去和那些疫病病人关在一起了,顿时着了谎。
约翰.斯诺靠在马车车夫的座位上,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旁的怜褔会成员之一充满钦佩地看着他。
“好了,”斯诺医生对他还有另外几个机灵的小伙子说:“别打开车门,也别解开他们的绳子,一个个地去问,看看这些可敬的老爷们愿不愿意为了那些可怜的病人向怜褔会捐赠一笔钱?”
那几个小伙子笑逐颜开,怜褔会的成员就不会是什么达官显贵,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是工人,残酷的生活已经压迫的他们几乎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瘟疫还在不断地蔓延和爆发,他们每天都要提心吊胆,担心自己醒来的时候睡在一滩呕吐物和粪便之中,约翰.斯诺医生是个好人,但也只有那么一个好人,怜褔会的医院也开设在西区,他们需要照顾,需要药,需要糖和盐,还有隔离用的房间,但这些都得要钱,让斯诺医生一个人出那就是天方夜谭。
现在可好了。
第194章 坏事成双?不,成三!(三)
怜褔会的小伙子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个戴着圆顶帽的年轻人突然压低了声音,低声问道:“医生……您觉得我们应该要多少?”
约翰.斯诺在动手前就已经有所准备,他做了那么多年医生,对各个阶级的医生收入也有所了解,乡村和小城镇里那些只做过医生学徒,助手,没有医学院毕业证书的所谓“医生”,每年的收入大概在五十到一百金镑左右;有证书的城市医生,他的年收入在两百到五百金镑左右——这要看他所在的城市,毕竟曼彻斯特不能和利物浦比,利物浦又不能和伦敦比;而伦敦的御医先生么,当然,他们受王室雇佣,是有一笔丰厚的年金的,他们为那些贵人看病问诊,也能得到丰厚的回报,他们的年收入,最高能够达到五千金镑!虽然其中可能包括一些封口费或是非法手术(如堕胎)之类的特殊诊金,但也足以令人咋舌了。
——之前说过,一个金镑约等于二十个先令,一个先令等于十二个便士,大便士,也就是含有银的铜币,它不是数值最小的,还有一种小便士,只有铜,叫做法寻,一个便士可以兑换四个法寻。而如果按照可敬的读者们所持有的货币,一个金镑大约可以兑换现在的两千元……
这里的工人通常只见过法寻,便士顶多就是先令了,他们之中只能做散工的一年只能赚到一千个便士,也就是说,四个金镑,其他哪怕一个家庭都在干活也不会超出多少,毕竟只要长了嘴就要吃饭,因此医生对他们的道德品行从来不做苛刻的要求,还是孩子的他在父亲运气不好的时候也挨过饿,他知道一个人在挨饿的时候几乎什么时候都能干得出来。
“学生一千金镑,老师五千金镑。”他这么说,顿时令得周围寂静无声,还有人伸手掏了掏耳朵,“您没说错吧,医生,或许是我听错了,您是说一千先令?”这个人已经放大了胆子说了,但医生只是微笑着摇摇头:“去要吧,”他说:“他们会给的。”
“……狗屎!”之前那个戴着圆顶帽子的年轻人突然瞪大了眼睛,他恶狠狠地将帽子摘下来,握在手里捏紧,然后又把它粗鲁地扣在头上,他狠狠地跺着脚,“就算是他们把我吊在旗杆上!”他说的也是一些人担忧的地方,这种行为几乎可以说是绑架勒索了,如果只是一两笔无伤大雅的捐赠,像是几百金镑之类的,也许这些老爷们还不会将怒火扩散到这里的每个人,但一个人一千金镑?御医还要五千金镑?他们会疯了的,他们肯定会要求警察把这些卑贱的工人抓起来,然后一个个地绞死!
“他们难道不会把钱拿回去吗?”另外一个年长些的人考虑得更多。
“你们都知道怜褔会是南丁格尔女士创建的,”约翰.斯诺说,“但她后面还有一个非常强有力的支持者。”要知道此时的人们并不推崇女性过多地参与到政治,经济和战争中,最初的时候,南丁格尔女士受到了很多不堪的诋毁与辱骂,人们的旧观念不是那么容易调整过来的,那么是谁在推动舆论,潜移默化地扭转民众的思想呢——维多利亚女王,在十九世纪,在世俗中,女性依然被看做和孩子与动物一样的不健全者,举个小例子,女性几乎不会被判谋杀罪或是其他重罪,因为法官们普遍地认为她们没这个脑子。
维多利亚女王对南丁格尔女士这样优容,是因为南丁格尔女士的思想与行为,显而易见地向所有人证明了,女性与男性一样,具备健全的人格,责任感,稳定的情绪与坚韧的意志,南丁格尔就像是她矗立在另外一个领域的旗帜——时刻提醒着那些大臣和官员,女性并不如他们以为的那样软弱可欺。
所以斯诺医生要的不是赎金,而是捐款,怜褔会后站着的是为女王效力的银行家,钱款会马上兑现在怜褔会的账户里,这些钱并不经他或是工人的手,如果这些御医们想要索还捐款,就要亲自走到女王面前和女王说——他们会有这样的胆量吗?很显然,没有,很快,听到了这个要求的马车上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辱骂声。
若是为了擢升,若是为了投资,甚至只是为了向人们炫耀自己的富有,五千金镑这里的几个御医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但为了一群恶心的穷鬼?呸!他们一个便士也不会掏,但医生无论他们怎么骂,只是心平气和地告诉他们一个现实,简单地说吧,如果他们不拿钱,他就把他们全都送到郊区的慈善医院和疗养院里去,也就是他们搁置霍乱病人的地方,不说医院的条件如何,他们会不会被染上瘟疫——只要他们进了那里,那么就至少有四五个月不能靠近女王与其他王室成员,伦敦城内的达官显贵也不会要他们看病……别以为御医们中就没有竞争,这里只是御医中最为固执和守旧的几个人,如果他们暂时无法履行其职责,多得是又年轻又有才能的医生随时听候着女王的召唤。
斯诺医生最无耻的地方就在于他把这些御医的学生也都绑架过来了,也就是说,他们缺少利益攸关,无论如何也要代他们向女王陈情的人——他们不是爵爷,女眷没有出入宫廷的资格,他们的保护人,以及他们的盟友阿尔伯特亲王,也不敢在霍乱的话题下随便发言,如果他们将御医们弄回来了,而御医中确实有得了霍乱的人(如费舍尔),到时候波及到了小王子,小公主,乃至女王,等待他们最坏的结果是叛国罪,最好的结果也是流放。
他们为了什么才会这样发疯?为了几个不是不可取代的庸医吗?
“我只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斯诺医生温和地提醒他们:“不是我不能给你们更多的时间,各位,拖得越久知道的人就越多,流言就越发不可收拾。”
“那么你得让我们的学生去拿支票。”一个御医终于冷静点了,但他看到约翰.斯诺从口袋里掏出了属于他的支票本时,他忍不住再次破口大骂,此时的支票还很原始,等于银行开给存款人的一本无记名空白提款凭证,需要提取钱财的时候,存款人在凭证上写上名字,日期和简略的支付说明,像是某某人向某某人支付一笔费用用于定制大衣之类的,持有人拿到对应的银行马上就能拿钱。
约翰.斯诺有时候也必须承认,认得一两个手脚利索的小伙子是很有用的。
“老师,斯诺老师。”从另一个马车窗口探出了一个脑袋,约翰.斯诺并不惊讶地发现这是他指导过的一个年轻医生,他知道他是一个老牌御医的学生,向他求教不过是为了代替自己的老师把他踩下去,但他教他的时候,斯诺医生可以发誓,没有一点保留的地方,那个年轻人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老师。”斯诺医生平静地说道。
“我很抱歉,”那个年轻的医生嗫嚅着说道:“抱歉,先生……”斯诺医生耐心地等了一会:“你究竟要说些什么呢?”
年轻的医生闭了闭眼睛:“太……太多了,”他哀求道:“老师,一千个金镑,太多了……我拿不出这么多钱……先生,我还是一个学生。”
斯诺医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就在年轻的医生以为事情有转机的时候,斯诺医生笑了笑:“我不这么认为,哈维先生,你父母为了能让你成为一个御医的学生,可是为你筹集了一万两千金镑的学费。”
第195章 坏事成双?不,成三!(四)
年轻的医生顿时说不出话来了,斯诺医生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前者跟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还和他一起动过几次手术,虽然他隐瞒了已经有老师的事实,但不得不说的是,他确实聪慧过人,谨慎细心——斯诺医生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底细,就是因为年轻人的老师也很喜欢他,引起了其他学生的嫉妒,他们跑到斯诺这里来,想要他把年轻人赶走,让他完不成老师的嘱托。
“学生一千,老师五千。”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斯诺先生,你是真的不打算再回伦敦了吗?”
“我本来就是东区一个工人的儿子,”斯诺医生平和地说道:“回到东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旁边的一个怜褔会成员担心地看了医生一眼,同时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羞惭的神色——他们当然知道,弄到了那么一大笔钱,他们就等于将这些医生老爷全都得罪过了,但他们和医生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本来就是东区的工人,一大部分还是散工,而且为了今天的事情,怜褔会和行会头领都保证了,这几年他们就算一点活儿也不干,他们和他们的家人也不会冻死饿死,但医生干了这桩事情之后,御医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他再回到伦敦了,而且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爵爷来说,这还真是被自己的狗咬了一口,无论斯诺医生的出发点有多么崇高,即便有人钦佩于他的仁慈与勇气,也没法说服其他人再给医生一次机会,毕竟他能绑架同僚,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绑架病患呢?
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正是那个年轻医生的老师,他从年轻医生这里窃取到了所有有关于麻醉分娩术的技巧与经验,在费舍尔一家染上了疫病,约翰.斯诺再也无法为女王效力后,他是最有可能成为御医首席的人,也因为这点,他对于这五千金镑倒不是很在意,不过,他探头张望了一番,前后七八辆马车,装满了人——由于学生们几乎也和老师住在一起,就和学徒也会和师傅待在一起——这里至少有五个御医,还有二三十个学生,算起来,怜褔会今天可以得到五万金镑以上的捐款,这是个什么概念?
当然,这笔钱无法与那些拥有大片土地的贵族们相比,但对于那些中等阶级的小公务员,商人或是教士来说,完全可以说是一笔可以让他们就此躺平或是翻天覆地的巨款,对于如怜褔会和东区这些工人与无业者来说,它能更改的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命运,而是成百上千人的命运——斯诺医生坐在房间里思考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西区对他而言重要吗?不,一点也不重要,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出身,也很清楚工人之子的名号会陪伴他一生,无论他做出了怎样辉煌的成绩也是如此,他没有结婚,不过就算结婚了,他的孩子想要摆脱血脉的桎梏,恐怕花费一千年也不可能,没看意大利的梅迪奇家族,他们想方设法地有了一个佛罗伦萨的僭主,有了两个教皇,还有一个法国王后,但怎么样呢?人们说起梅迪奇,还是会轻蔑地将之称为商人或是药丸家族(梅迪奇最早贩卖药丸发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医生,他的儿女,如果他有,将来可能也是医生,或是医生的妻子,或是如费舍尔老先生那样,不惜一切地将孩子送到另外一条看似平坦的路上,有用吗?没有,他们和那些被他们鄙视的平民一起被甩上了马车送走,运到了不知道在哪儿的乡下,也没看有谁顾虑到费舍尔老先生的身份与资历。
想到这里,前路就豁然开朗了,既然约翰.斯诺一开始想要的就是让东区能有一个医生,一个医院,充足的药物,医疗用品,还有护士和帮工——那么有一大笔钱一样可以做到这些,虽然这个医院起初在人手上有点掣肘,但没关系,自从得到了女王的瞩目后,斯诺医生就有了很多不亲自来的学生,他已经累积了许多教学经验,等到了东区,他可以从那些小伙子中挑出聪明又胆大的,先做自己的助手,然后看能不能从里面择选出几个学生,这些学生边学边做,出师后就可以立即开业。
斯诺医生没有继续与这些瓮中之鳖交谈,他的底线已经摆在了这里,而且之前的那位老先生也愿意下马车去劝说那些还没转过弯来的人,当然,他们肯定愤怒异常,但斯诺医生也说得对,时间拖久了,他们就算回到西区,也不免被怀疑已经被染上了病,尽快回去,还能掩盖掉大部分痕迹,如果有人问起,也可以说是朋友之间在开玩笑。
何况约翰.斯诺是真的不打算回伦敦了,也就是说,他真干得出把所有人送进疗养院的事情来,以及,因为他曾经缓解过女王御体因为生产而造成的痛苦与损伤,女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他关起来或是处死,甚至这些怜褔会的人也不会受到什么追究——他们又不是拿了赎金就去肆意挥霍的罪犯,他们只是“请求”御医们向怜褔会捐了款,这当然是这些先生们心甘情愿的,要不然怎么说?他们对女王是有什么不满吗?
御医们最终还是一个个地签了支票,他们的学生也是如此,后者也有想要哀告或是耍无赖的,但他们的老师比任何人更早地投来了锐利的视线,他们为保证自己的地位已经花了五千金镑,这些愚蠢的小子若是敢因为区区一千金镑就引发了他们绝对不想看到的流言蜚语——嘿,把他们赶出伦敦都可以说他们的老师过于心慈手软了。
这里御医们才签下支票,那里就有几个小伙子骑着马返回西区,等到这些钱被转入怜褔会的名下,作为怜褔会的管理者,斯诺医生就有权力动用这笔资金,他毫不犹豫地买下了一联排曾经的啤酒厂仓库,这里的仓库因为要储存发酵的啤酒做得又高又大,顶上有天窗,可以通风,最妙的是啤酒厂本身就有上下水,可以供给病人和工作人员饮用和清洁。
第196章 坏事成双?不,成三!(五)
我们暂且不说御医们如何愤怒而又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家,又怎么继续精疲力竭地向人们解释这只是一个同僚所开的,无伤大雅的玩笑,当然,能够住在中心地带(北摄政公园,南詹姆斯宫与白金汉宫,东伦敦塔,西肯辛顿)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即便如此,这几位御医还是要有那么一两个月处于焦头烂额的状态——他们又不能继续之前的交际往来,免得遭人反感,又不能深居简出,坐实了自己被染上瘟疫的谣言,于是这段时间,出现了一种非常奇特的景象,那就是这些公寓面对大街的玻璃窗户后面,总是会站着一个看上去红光满面,精神奕奕的家伙,专注地盯着一个固定的沙袋打个不停……
这种古怪的表现几乎让哈利街成为了伦敦的新景色,女王陛下听说了,还兴致盎然地带着王夫阿尔伯特亲王,还有皮尔首相亲自去看过,皮尔首相坐在亲王对面,看到对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没有一丝窘迫与尴尬的神色,也不由得在心中升起了一丝钦佩之情——在表面上,维多利亚女王完全符合这个时代人们对女性的要求,贞洁,温柔,顺从,善于取悦丈夫,生儿育女,管理家庭……虽然深谙内情的人很清楚女王除了在生儿育女这方面还在框架之内,其他的部分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君王,作为臣子,他们也不知道是该高兴好,还是该沮丧好。
但作为王夫,阿尔伯特亲王难道就感觉不到吗?他是个聪明人,打从萨克森来就知道自己将会是怎样的一个角色,也知道那些堆积在他办公室的文件不过是女王用来安抚他的玩具,但你要说,他真的就此甘心做一个贤夫良夫了吗?皮尔首相可不这么认为,不说卡斯蒂利亚的疯女王胡安娜的丈夫费力,就说他们的费力吧,也就是著名的血腥玛丽,玛丽一世的丈夫费力二世,他可是一踏上了英格兰的土地,就成为了英格兰的国王,与玛丽一世共同治理这个国家——费力二世之所以没有在最后将英格兰的权利全部揽入怀中,还是因为他后来继承了西班牙的王位,即便如此,他还是设法说服了玛丽一世在英格兰已经非常困难的情况下,支持西班牙与法国开战,至于玛丽一世因此在国内受到了多少非议与反对,他是不在乎的。
而且在玛丽一世疑似怀孕的时候,费力二世还设法让她写下遗嘱,指派自己为孩子的监护人,也就是说,在孩子成年之前,他就是英国的摄政王,万幸的是这只是一次荒唐的假孕,在玛丽一世去世后,继承王位的是她的妹妹伊丽莎白一世,而伊丽莎白一世,终身未婚,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一旦结婚,她就必须将手中的权利分享给自己的
丈夫,而她的丈夫,大概不会被这一半所满足。
而在三百年后,王夫的处境远不如他们的前辈,他们没有王冠,只有亲王的头衔,而且为了避免如玛丽一世与费力二世那样因为身为两个君王而不得不长期分居,王夫的出身又要高贵又要无足轻重,譬如阿尔伯特,他是萨克森公爵的次子,女王的表兄,如果他没能和女王结婚,那么现在也不过是多如繁星的爵爷之一罢了。
但就算是对外国人总是抱持着怀疑态度的皮尔首相,也必须承认,阿尔伯特亲王是个仪表堂堂,举止优雅的美男子,符合这个时代对男性的所有美誉,他睿智,沉稳,富有理智,如果说这些还不算难得,那么长达十数年如一日的胸有城府,不露锋芒,就更加令人唏嘘了,若他不是女王的丈夫,而是在政府中工作,甚至进入军队,首相想,他也是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