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41节
但没有人扶着,不是每个人都能娴熟地掌握只将沙袋打得微微震动,而不飞出去的技巧的,不,应该说,这不但是技巧,还有力量,之前的拳击教师也不是没有出过被沙袋反馈回来的力致伤的情况。
但利维要让学生看的就是他的实力,虽然作为一个半恶魔,这种说法着实有点厚颜无耻,但他毕竟是个恶魔么——他站在沙袋前,略微做了一下准备,稍稍后退半步,沉腰挥拳,一拳就击中了沙袋的中央部分,沙袋犹如去掉钟舌的大钟般地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嗡嗡声,就像是一个有生命的巨人那样浑身颤抖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第125章 拳击
十二年级生不是第一次来上拳击课,他们自己也打过沙袋,非常清楚这个大沙袋的重量,他们兴致勃勃地交换着眼神,但一直等到那位“粉色先生”开始鼓掌,他们才跟着拍起了手,这种行为无疑也是给新教师一种无形的压力——十二年纪的学生都在十六岁到十七岁左右,是最不愿意服从权威的年龄段,如果只是在文法学校里(就是那些面对平民孩子的慈善学校),教师必然是拥有如同国王般的权威的,但在威斯敏斯特以及伊顿这些几乎只接收显贵之子入学的公学里,学生与教师的地位有时候反而是颠倒过来的。
尤其是这些已经就将长成,去上大学的学生,没道理他们在公学里规规矩矩的,到了大学就放浪形骸起来的对吧——在公学放假的时候,已经达到了社交年龄的他们会被父亲,或是其他男性长辈带入伦敦的社交圈,一旦进入了成人的世界,他们就知道权力的好处并知道怎么使用它了。
而公学的教师,他们或许在某一方面是杰出的科学家,诗人,医生,研究者……但这些东西在权力面前当真脆弱的就像是蛋壳似的。
“威斯敏斯特公学的教学器材相当不错,”半恶魔才不在乎学生们怎么看他,只有那些敏感且软弱的人才会被这种似有似无的戏谑影响到,退一万步来说,他也不是真的来做教师的:“只希望它们不是被白白摆设在这儿的,”他自顾自地又打了几拳,沙袋小幅度地摇晃着:“你们之前已经上过了一年的拳击课,那么,”他转过身来注视着学生们:“先让我看看你们的进度。”
“我们大概没您那么大的力气,”一个学生说道:“我可以问问您之前经过了多少年的训练吗,您看起来并不强壮,但像是可以随手翻起一辆马车。”他神色如常,语气诚恳,但若是有人读过雨果所撰写的长篇小说《悲惨世界》,那么他肯定能够品位出其中的恶意——伦敦对绅士们的要求从来就是又苛刻又扭曲,譬如拳击和锻炼这件事情吧,绅士们若是身手矫健,体魄惊人,当然是一件值得赞誉的事情,但这样的特点只能显现在战争与决斗中,倘若他将这些优点用在体力劳作上,比如说,耕种,捕鱼,搬运货物,总之,一切底层贫民们用来养家糊口的工作,即便他们并不是为了获得那些微薄的报酬,也会被人嘲笑,讥讽,甚至被排斥在上层社会的社交圈之外。
现在雨果先生的悲惨世界还未首次发表,那是十来年后的事情了,但在伦敦,一位绅士凭借着超乎常人的力气出名,是会让人皱眉的,至少也会被当做一个粗鲁的人。
“我的力量是与生俱来的,”半恶魔声音轻柔地回答说:“你们就别想了,我也只能看看你们的步伐和动作要领,我甚至不确定你们能从我们这里学到多少。”
学生们不免露出了一些不服气的神色,他们之前的拳击教练不是一个粗鲁的平民,而是昆斯伯里伯爵的一个学生,而昆斯伯里伯爵就是那个制定了拳击比赛规则的苏格兰人,就这点,他们也觉得自己的技巧应当可以远超于这个陌生的新教师。学生们在商讨后分作几组,在利维的注视下展示了之前从那位著名拳击手那里学到的技术,不得不说,从视觉上来说,他们击打沙袋的动作还是相当优美的,完全符合人们对绅士暴力的想象,就算是其中看上去最笨拙的,也没犯一些基础错误——像是头手并行之类。
头手并行是拳击的新手最容易有的毛病,你可以试试,一般来说,头总是跟着手行动,当你向一个方向挥拳的时候,你的头也会向一个方向倾斜,但这样你就很容易迎上敌人挥来的拳头……所以拳击的基本功之一就是要让身体违背本能,在出拳的时候,头和身体同时向反方向倾斜——虽然有一两个学生看上去还有点“需要思考”,但也只是更多训练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些学生的领头人既然能够被选为“女王学者”,那就表明他无论在学业上还是在体育上都没有多少可供挑剔的瑕疵,他在其他学生孩子还只能固定在一个地方打沙袋的时候,已经能够灵活地围绕着沙袋旋转,并且灵活地使用上勾拳与下勾拳,并不局限于中间位置。
这里又要格外说明的是,拳击本身就是一种攻击方式,但很多绅士学习它只是为了锻炼身体,并不热衷于和人决斗,所以在实战中,他们经常吃亏——因为一旦真的开打,胸膛反而是最能抗击打的地方,人体脆弱的位置在喉咙,面部和腹部,所以在拳击比赛和实战中,攻击面部,下颚的上勾拳,还有攻击腹部的下勾拳,才是最有效的着力点。
“将沙袋看做一个真正的敌人!”领头的学生大喊道,他已经做了一组练习,可能有十二分钟左右,听起来很短,但十二分钟的拳击带给身体的负荷是很大的,他的粉色连体衣已经完全湿透了,头发也紧贴着额头,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公学学生不太有的凶狠气息,“这是我父亲和我说的,”他盯着利维说:“您觉得他说的对吗?”
“你父亲是谁?”
“昆斯伯里伯爵。先生。”那个已经即将迈入年轻人门槛的男孩骄傲地说道:“确实对您有点不公平,”他回击般地说道:“您可能没有什么可教我的。”
“我能够被校长雇佣是有道理的,”利维懒洋洋地说:“我必然有一些你们和你们之前的教师没有的东西。”
“什么呢,可以告诉我们吗?”对方近似于逼迫般地说道。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表达?”利维打开双手,笑吟吟地说:“和你打一场吗?”
第126章 令人啧啧称奇的公学(上)
“然后怎么样?”利维耸耸肩,从托盘上拿了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公学有专门为教师和学生服务的厨师,虽然没有过于精致的奢侈食材,但像是饼干,面包和三明治还是能保证质量和分量的。
弗雷德里克与大卫分别坐在圆桌两侧,作为客座教师,又是单身,同时也为了能够接触更多的学生,了解案情,他们也分别在一座宿舍里做了舍监,在需要谈话的时候,或是在利维,又或是在另外两人的房间里,舍监的房间是独用的,给了他们很大的方便。今天他们就在利维的房间里,从房间里看出去还能看到那座吞没了两个人的密林边缘,弗雷德里克一边望着深绿色的树影,一边打开自己的笔记。
“我一拳就把他打倒了。”利维说,半恶魔没有心,对于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年轻人类毫无羞惭之心,他回想着当时的情况,只是一拳,当然,对于那个过于自信的“女王学者”先生,他可以用连绵不绝的打击来让他颜面全无,灰心丧气,他之后的拳击课程会简单很多,但这里还是要说一句,他并不是来做拳击教师的,如果打在沙袋上的那一拳没法慑服住那些男孩,那么打在他们领袖身上的一拳就绝对能。
“他的父亲是昆斯伯里伯爵。”大卫有些担心地说:“他是否会为他的儿子抱不平?”
“昆斯伯里伯爵倒不是那样的人,”弗雷德里克说:“虽然不是百分之一百,但喜爱拳击的人通常都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小人,何况利维只是打了一拳,非常标准的一拳。”之后也没有为难昆斯伯里伯爵的儿子,只是让学生们把他搀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继续自己的教学,也没有在之后用言语或是行动为难或是嘲笑后者,这就不算是羞辱。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利维。
在男爵最初见到利维的时候,他就觉得利维不像是一个东区人,但也不是没有家道中落最后迅速跌入底层沼泽的人,不过利维今天的做法,又恰好非常地符合绅士们的道德标准,面对挑衅必须反击,但在反击之后不该继续施加报复,无论是哪一种,一个具有高尚品德的人,应该具备博大的胸怀与足够的克制。
他想起之前利维说,他曾经在坎特伯雷公学就读,难道这是真的?不过随即他便为这种想法发笑,这怎么可能呢,如果利维真的是坎特伯雷公学毕业的,他就不可能还挂着伦蒂尼恩的姓氏,更不可能在东区做一个灰侦探,他尽可以找到任何一个同学,哪怕是高两年级或是低两年级的学友,他们也会慷慨地伸出援手,这原本就是一件不会公之于众但内藏于心的契约,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遇到困难呢?
如果利维能够听见他的心里话,他肯定会说,他倒是有两个同学的,但问题是,他们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就算他们的家族和后代还在……他们也不会“认识”利维——恶魔的契约是可以追随着签约者的血脉一路传承下去的,但那时候的利维还只是个幼崽,经过诸多书本以及现实的教育后,他很清楚,如果他真的贪心了,那么他下地狱的速度可能要比那些同学更早些——那时候坎特伯雷公学里的教师还都是修士呢。
“听你的口气昆斯伯里伯爵应当是个性情坦荡的人,”利维摩挲着咖啡杯问道:“那么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干什么吗?”
“什么?”弗雷德里克坐直了身体,他看着利维拿出了一个让人感到熟悉万分的蜡烛头,把它放在他们中间,大拇指一抹,蜡烛就亮了,火焰很小,他们周围的空气迅速发生了变化,像是有什么被打破了又有什么被建立了起来,“你看到过这个标志吗?”利维说,他用一种幼童般的拙劣手法在桌面上勾勒了一个图形,弗雷德里克探头一看,虽然笔画简单,但特征已经很明显了——一个恶魔的象征符号。
他们之前在赤足女子修道院里发现了阿斯莫德的雕像,但这不是真正的神父或是信徒雕刻的,雕刻它的工匠没有亲眼见过阿斯莫德,恶魔君王之一,他只听说过,阿斯莫德应当是个三头怪物,牛头,羊头和一个时男时女的头颅,嘴巴里喷火,骑着一条龙,但就这个雕像也引来了不少麻烦,而利维描绘的图形,要比那个雕像更标准——不是阿斯莫德,而是阿斯摩尔麾下的一个魅魔,一个赤裸身体的女性,但双腿是蛇尾。
“那个伯爵的儿子将它挂在身上。贴着皮肉的那种。”利维说,那个粉色连体衣的“女王学者”被击倒后,就直接昏了过去,那个护身符就连着链子滑落了出来,一个学生立刻把它拿起来塞回去,但还是被利维看到了。
“他们在干什么啊?!”弗雷德里克气恼地说。
“你们在公学的时候没有遇到这些事情吗?我看那些学生似乎都知道这是什么但并不在意。”利维问道,他面前的这两个年轻人离开公学都只有几年吧。
“说起来或许你不信,”弗雷德里克说:“当时我们算不得他们一伙的,我们在公学中并不受欢迎。”他上公学的时候墨尔本子爵已经从首相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女王对他依然十分尊敬和信任,但他的接替者和政敌可不愿意他继续对女王施加影响,什么“女王爱上了足以做她祖父的首相”这种荒谬的耀眼就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为了确保自己与女王的声誉不受影响,墨尔本子爵不得不中断了与女王的联系,这样,他在女王的记忆中所能占据的部分越来越少,家族的势力也大不如前。
“我当时还要依靠弗雷德里克给予的庇护。”说起来大卫.阿斯特只是外交大臣的远亲,在文法学校中他还算得上一个贵族,在公学里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
“不过我们确实听说过,”大卫说:“高年级学生用召唤幽灵与在墓地过夜来测试新生的胆量,”也可以看做一种考验和欺凌,幸好那时候他的宿舍长是弗雷德里克。
“降灵会社团倒是这几年的产物。”弗雷德里克说,他也做了一些调查:“这东西在沙龙和俱乐部里也很盛行,有时候人们在别墅避暑的时候也会把这当做一种游戏……”
“他们真是疯了……”大卫,阿斯特说,他还没有见到另一个世界之前,还觉得打搅死者是一桩很不应该的事情呢,现在看到了,更是觉得那些人可能在出生的时候忘记了些什么。
“这可不好说,”利维刻薄地说:“如果查普曼女士下了地狱,而一个灵媒来说,只要你开设一场降灵会就能再见到她呢?”
大卫立即无言以对。
第127章 令人啧啧称奇的公学(中)
“那么他们有说这个护身符是怎么得来的吗?”弗雷德里克问道,如果是从校外得来的,事情可能还不是很糟糕,毕竟作为一个富有的继承人,这些公学里的学生只要一走出去就会被各种人紧密地窥视着,只要他们身边出现一点裂缝,苍蝇就会一哄而上,而这种东西,和圣物一样在伦敦的地下世界里流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利维说:“很可惜,他们已经承认了,这个护身符是他们通过一次祭祀得到的。”
这下子就连大卫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们还是孩子!”他不敢置信地摇着头:“我不信,他们——他们是做不到这些的,”在亚麻圣母小堂里他亲眼见过黑弥撒是如何举行的,就算没有成功,黑弥撒至少也杀死了一个婴儿和她的母亲,要知道就算是最穷苦的东区人也会在孩子出生后找到牧师或是教士做一个简单的洗礼,而召唤恶魔的仪式和祭品又绝对不能出错,所以与其去判断这个孩子有没有经过洗礼,倒不如直接杀死孕妇,从她的肚子掏出即将诞生的胎儿,等到胎儿发出第一声啼哭,表明他已经降生于世,就把他弄死,这样就可以保证这个婴儿是绝对没有经过洗礼的。
“你是负责高年级的,”利维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你觉得这些学生还能被称为孩子吗?他们是男孩,一旦成年甚至接近成年,就会被父兄带进仅属于他们的世界,而你也看到了,上层阶级的人非常热衷于利用所有可利用的东西来维护他们的利益,天使,恶魔,弥撒与黑弥撒,你觉得会有什么区别?”
“威斯敏斯特公学可是一座教会学校!”
“教会学校又如何,这些学生离开了学校,就会有另外一座公学,伊顿,哈罗,温彻斯特……但若是威斯敏斯特公学没有了这些学生,它就会立即荒废掉,除非它愿意接受商人或是平民的儿子,但问题是,如果真到了这一步,它就真的死了,没有复活的可能了。”利维托着下巴看向弗雷德里克:“看来你在公学的时候还真是把他保护的很好。”
“他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曾是闺中好友。”弗雷德里克说:“何况那时候的威斯敏斯特公学的学生确实还没狷狂到这个份上。”
“公学需要大量的资金,人脉和特权,他们就不能违背这个社会运转的一些标准,”利维说:“别看教师们依然可以在课堂上用教鞭打学生的屁股,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们的父亲与母亲乐得看别人来使用严厉的手段来逼迫自己的孩子上进,但如果他们发现,教师开始干涉他们自己对孩子的‘教育’,必然会勃然大怒。”
“这算什么教育?”
“亚麻圣母小堂。”利维用一个简单的词就让大卫再次失去了声音:“那些跪俯在恶魔面前的信徒都是些什么人?你信不信如果你愿意,可以将他们的名单与这里学生家长的名单对照一下,看看有多少重合?”他又敲了敲弗雷德里克面前的桌子,“那些信徒被你们抓住之后,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弗雷德里克苦笑着说:“组织者就是康罗伊爵士,他身后是肯特公爵夫人,女王陛下的母亲,我们可以将那些信徒拘禁起来,但没法剥夺他们的权利与爵位,或许还有领地,这连女王陛下都做不到,而且他们的亲眷与朋友也会抗议……除非我们能够证明他们举行黑弥撒是针对女王陛下的,是要危害她的,这样他们就都算是犯了叛国罪。”
大卫.阿斯特是俱乐部的新成员,但他同时也算是这场黑弥撒的苦主之一,他是知道这些人的下场的,作为始作俑者他们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惩罚,除了罚款和必须离开伦敦一段时间之外,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离开不是流放,他们只要别公开出现在女王面前就行——这种惩戒当然是非常,非常,非常不公平的,大卫.阿斯特在那之后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他的未婚妻查普曼女士虽然侥幸从祭坛上逃离,但等待着她的不是一场幸福的婚姻,而是几十年受监控的孤寂生活,还要时刻提防着恶魔卷土重来。
但他也知道并不是俱乐部不想为他寻求一个公正的答案,但在法律尚不完全,有罪与否完全看出身与资产,警察人数不超过一百个的现在,要对这些达官显贵们作出正义的审判实在是太难了——他能得到的就只有一些权力与财富上的补偿。
如果这些孩子看着自己的父母如此行事,你觉得他们会尊重生命,敬畏无论是人类还是上帝的审判因此不作恶吗。当然不,在利维的“询问”中,这些高年级生也不是第一次举行小仪式来召唤灵魂,召唤恶魔了,他们或许大部分时候都失败了,但也有可能成功的时候,他们还能用手里的零花钱去购买一些渠道不明的护身符或是祭品——而他们这样做的理由甚至很简单,有些人想要戏弄一下打过自己的教师,有些人想要获得心上人的青睐,还有些人只是出于嫉妒或是不同的阵营而想要让某人吃吃苦头。
那位伯爵的儿子所要求的倒很简单,那个魅魔护身符可以让他在睡梦中享受不同的欢愉。
其他学生就未必了,这次让校长不得不来请求圣植俱乐部的帮助,就是因为他们捅了个篓子,真的召唤出了幽灵并导致两人失踪。
“这已经是很棘手的事情了,”弗雷德里克说:“但那些孩子似乎并不以为意,我问过他们了,他们认为,要因为这件事情而关闭降灵会社团,禁止相关活动,甚至惩罚一些举行大小仪式的学生,根本就是一桩极其可笑的事情——他们并不为失踪的学生和教师担忧,也不认为自己应当为此负起什么责任。”
“他们应该还会说,”利维补充道:“这本来就是失踪者本人的错,乔治.贝克不该乱跑,之前的舍监也不该独自一人跑到密林里去找人。”
“我还没问过他们,”大卫不快地说道,“但我的确没有看到异常的地方。”每个人都在平静地过自己的生活,学习,自习,去图书馆,去食堂,在自己的宿舍里和同学们开辩论会,练习乐器,锻炼身体……但就是一潭死水,才叫人心惊胆战。
“你面对的学生要比我们面对的更麻烦。”利维说:“不过我给你一个建议,你可以先从那些不会说话的东西开始。”
第128章 令人啧啧称奇的公学(下)
大卫.阿斯特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作为自习与讨论用的公共房间里还有人,他走进去,得到了恭敬的对待,高年级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他问好,有人让出壁炉边的座位,也有人为他端来了茶。
他仔细地,一个个地看过去,这些十二年级生正处在少年到青年的转化期,因为有着充足的营养,足够的运动,他们身材高大,四肢修长,又因为接受了九年或是更长时间的教育,举止从容,谈吐优雅,这还不是全部,比起只能在文法学校学习拼写的同龄人,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权力赋予人类的特殊光彩,他们就像是一群聚集在一起,具有智慧的野兽,只认可与他们同等阶级的人,其他人对于他们只是猎物或是垃圾罢了。
这种景象,在大卫.阿斯特就读于威斯敏斯特公学的时候就有隐约的预兆,但还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公学在最初的时候都是供给穷苦平民的,国王与贵族有着仅为他们提供服务的教士,更早的时候他们索性不读书,领主可能看不懂契约,骑士签字用鬼画符,国王连自己国家的语言都无法准确掌握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公学一般来说都属于宗教学校,教会们从中挑选合适的人作为教会的新血,毕竟主教们就算有成打的私生子,他们也不受任何法律的保护,教会中的职位也不存在继承与被继承的可能,一些没有私生子女或是私生子女不那么出息的教士就选择了另一种衣钵传承的方式——那就是师徒。这也是平民除了战争之外(事实上连凭借战功迁跃阶层的都很少),仅有的摆脱原有阶级的机会,他们在公学里读书,学习各种知识,在毕业后成为教士,补充到日益腐朽的教会里去,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承认,这种在宗教改革后才出现的行政与教育体系确实让教会获得了一些生机。
不过既然是为了教会创办的,学校的真义当然也完全倾向于教会,他们教授古希腊人提倡的七艺,但王冠必然还是只能落在神学上,教士交给孩子们的认知是:信仰高于理性,他们学习的目的只为了将来为基督与教会服务。
只是在国王、贵族、官员与另一个新兴的阶级,也就是商人阶级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后,这些公学就理所当然地从被教会控制转向了被世俗统治,原先穷苦的平民孩子也渐渐地被显要的子嗣取代——但在大卫还在这里读书的时候,这里还能算是一座封闭的象牙塔,外界的风雨似乎并不会影响到这里,孩子们偶尔会有矛盾,冲突,老生对新生的训导或者说折磨虽然有……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明显,激烈——大卫是高年级生宿舍的舍监,但他看到的新生一点也不比利维少。
公学拒绝仆人,于是新生就成了老生的仆人,九年级为十二年级服务,十年级与十一年纪为即将毕业的十三,十四年纪服务,他们一边要应付沉重的课业,一边还要为老生擦鞋,整理房间,搬运东西,来回奔跑着传信,送报纸,如果不是公学里的学生都会将脏衣服和床单交给外面的洗衣妇洗,我们可能还能看到一群男孩们挤在水泵边用木棒敲打衣物。
除了新生们的“爸爸”之外,其他高年级生也要求新生对他们有“足够的尊重”,要让路,要脱帽,要鞠躬,不允许随意拒绝前辈的要求,哪怕那些要求可能让他们受罚,受伤。
问题是,在大卫.阿斯特在这里读书的时候,这些扭曲的上下关系还不是这样赤裸裸,毫无遮掩。
学生们逐渐离去,临走前还和他们的新舍监客客气气地道了再见,单看他们现在的神情,你绝对无法将他们和面对新生时,那些暴戾而又冷酷的面孔联系在一起,“您还需要些什么吗?”这里的宿舍长彬彬有礼地问道:“我叫查理陪着您。”他指着一个学生说道。
“不了,”大卫说:“已经很晚了,你们应该去休息了。”
听到他这样说,宿舍长点点头,和那个学生一起走了,他们在临走前,调暗了房间里的煤气灯,只留下大卫身边的两盏,这样只有大卫.阿斯特周围还是明亮的,其他都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里。又过了几分钟,一阵倦意袭来,大卫站了起来,他俯下身,将身边的台灯关掉,他向门外走去,但还没走出几步,他就突然停了下来。
之前他也和这座宿舍的几位降灵会社团的成员谈过之前的事情,他们的回答大同小异,出现了奇怪的现象,低年级生感到惊惶所以冲出了房间,他们把控住了混乱的局面,但还是有个新生跑出去了——再要深究,他们就会露出为难的神情,“当时的情况非常复杂,”这是在场的一个降灵会社团成员给他的答案,“我们之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这次,非常遗憾……这不是我们期望看到的,但既然要成为社团成员,就不可能什么都不参与,任何社团都会发生意外,降灵会社团也一样。”
那些虽然是降灵会社团成员但没有加入那次降灵会的学生更是给不了什么确切的线索。
但利维提醒他了,如果那些会说话的学生没法给出答案,不会说话的那些呢?不会说话的当然就是指可能留下来的蛛丝马迹了,大卫站在房间里环顾四周,作为公用房间,学生们在这里阅读,思考和辩论,除了壁炉桌椅之外,这里还有三个书架,一个大书架,两个三角书架,书架上堆满了各种书籍,有学校的,也有学生自己带来的,后者扉页上都有记号,有时候学生会带走在自己的寝室里继续阅读,有时候就直接放在书架上,愿意读的人可以自己拿去读,但不能带走。
大卫稍稍拧亮书架之间的两盏煤气灯,大书架是长方形的,从地面一直到天顶,天顶上两排全都是宗教类书籍,下面才是学生们惯于阅读与寻找资料的书册,下方是大本的画册,以及一些文具。
三角柜里更多是一些学生的私有书籍。大卫大略地看了一些,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除了一些类似于《十日谈》之类的,介于禁书与消遣的小说之外,这里干干净净,他再次关上煤气灯,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欣慰。
但就在他即将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黑暗中一个东西在发亮,他放低膝盖,跪在地上,从一个扶手椅的缝隙间抽出了一本小册子,它是由几张纸钉起来的,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拉丁文,大卫当然是能够阅读这些教会文字的,但他发现自己看不懂。
第129章 死水中的微澜(上)
大卫犹豫了一下,房间里太暗了,他一手抓着小册子,一手伸进壁炉侧面寻找点火器——就是用来点燃煤气灯的器具,他全神贯注,以至于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正从身后来,他正单手拨动点火器的时候,一根木棍从后面打了过来,他听见了风声,本能地一侧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肢体完全不听头脑的指挥,可能只是慢了一两秒的功夫,他就被一下子打到在地上。
他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一只手伸过来,抢走了他手上的小册子,但在大卫倒地的时候就想到了来人可能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他下意识地将小册子紧紧地捏在手指里,作为一个成年男性,也会练习拳击与板球的绅士,他的手劲儿也不小,凶手又很匆忙——他听到了喘息的声音,有人想要掰开他的手指但没能成功,只能勉强撕下了所有露在手指外的部分,因为用力过猛还差点让自己摔了一跤。
这时候大卫已经恢复了一点力气,他翻身捉住了对方的脚,凶手立即惊惶地踢了他一脚,正中面部,大卫顿时鼻血横流,头脑轰鸣,但他已经可以肯定,如果凶手不是早有预谋,那么这家伙肯定是学生之一,因为他正好摸到了对方的鞋子,他穿着的是牛津鞋。
顾名思义,牛津鞋是在十七世纪后开始流行在牛津大学的学生制服鞋,公学的高年级生也会穿着这种鞋子,以此与低年级生的短靴保持差异——这种鞋子要取用柔滑而又坚韧的胎牛皮,在鞋头和鞋身两侧打孔,这些密集的小孔会形成精巧别致的翼纹,鞋面上有三对以上的鞋孔,用牛皮绳系着,遮住鞋舌。
这种鞋子教师也有可能穿着,但尺码不会那么小,而校工们只会穿着实用的短靴。
那个人冲出了房间,大卫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想要叫喊,但他才一开口,血就涌入口中,他按住嘴,踉跄着起身,但还没走到门口,他就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