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34节
在门打开的时候,这位先生隐蔽地做了一个曲起手臂和微微下蹲的动作,你可以说是防备,也可以说是准备攻击,只是他一看到外面不但站着治安官和几个警卫,还有身着黑袍的牧师的时候,他马上放下手臂,假装做出一副无辜又放松的姿态。
“我要单独和他谈。”约拿说,治安官有点犹豫,但随行的牧师贴着他说了几句话,他立刻就答应了,只是在临走前,犹犹豫豫地向约拿要了一个赐福,“我的妻子就要生孩子了。”他充满希冀地说:“我希望母子平安。”约拿想了一下,摘下
自己的十字架放在他的手里,一旁的牧师有点羡慕,但什么也没说——在没有警察制度的地方,治安官并不是由政府派遣的,他们只是乡绅,牧师或是有威望的人,由当地民众选举,而且治安官没有薪水或是其他酬劳,完全是出于内心的正义和责任心。
何况奥利弗.帕克的团伙并不只在贝里克活动,他们流窜在好几个城市,治安官要抓住他一定耗费了不少力气和心思,可能还要收买一些线人,贿赂一些官员,看他风尘仆仆,眼睛发红,这几天肯定没睡好过。
治安官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其他人等在外面,约拿一个人走进了房间,他没有穿着牧师的衣服,而是身着修袍,但帕克看到了那些人对他是如何的毕恭毕敬,也就没有拿出那股子无赖的腔调,而是认认真真地坐下,像是个乖乖的小学生。
“我忙了一晚上,”出乎帕克意料的,这个修士居然没有念什么经文,也没说什么罪人啦上帝啦,他连圣灵的名字都不叫一声,说起话来和一个普通的城镇年轻人没什么两样:“我很累,”帕克只听那家伙语气轻柔地说:“所以不打算浪费时间,你也别浪费我的时间,”他的语调听起来真是温柔得很,但帕克就是没忍住打了个寒颤。“不然,先生……”修士说。
“不然……怎样?”
“不然就把你交给我身边的这个……”
约拿转过头,果然,那个半恶魔已经捏着蜡烛头隐身和他进来了:“这个……人,”他的称呼让利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也许不认识他,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他的父亲是个恶魔就行了,当然,不是一个比喻,”他用手指戳了戳利维,利维只好无奈地挪开蜡烛头,半恶魔就这样从空气中显露了出来。
帕克瞪大了眼睛,他张开嘴,像是要尖叫,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别拿样作怪了,人类,”利维不耐烦地说:“你可不是对另一个世界一无所知的白痴,我一听说你的本事,就猜到你即便没和地狱直接打过交道,也肯定拿过地狱里的东西,”应该是后者,不然他会更快窥视到这条线索,只有某件器具,比如他的小蜡烛头,才会在使用过后没有留下痕迹——可能会有一些,但随着时间流逝,痕迹会很快消失:“你拿了什么?”
约拿看着这个人类的表情从虚伪的恐惧迅速地转化为冷酷的蔑视:“你既然知道,”他得意洋洋地说:“阿斯莫德,我持有的是阿斯莫德的信物,”他高高地昂起头,“你是个恶魔吗,你身边是个堕落的修士,你们想做什么?不管你们想干什么,先看看这个名字,”他拖长了声音:“阿~斯~莫~德。”
约拿微微地抽了口冷气,他转头看向利维,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但半恶魔只是若有所思。
地狱中的恶魔总是对自己的真名讳莫如深,而知晓了恶魔的真名,确实可以召唤祂,和祂交易,甚至驭使他,但也有例外,那就是地狱中的恶魔君王,祂们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字流传世间,阿斯莫德就是其中之一——七十二柱之[至上四柱]之一,统治北方的君主,这可是一个比梅林更值得敬畏与恐惧的恶魔。
面对梅林的时候,约拿毫不犹豫地就上去和祂战斗了,虽然只是梅林的一部分,但在听到阿斯莫德这个名字的时候,半天使竟然罕有地犹疑不决起来,半恶魔却没有如帕克期望的那样退缩,半恶魔用那双不同颜色的眼睛紧盯着他,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嗤笑:“信物?老兄,”他轻慢地说:“说谎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别把自己给骗进去了——你难道以前没有遇到过恶魔吗,不,连祂们的崽子你也没遇到过吧,如果那真是信物,相信我,你会立即被杀死,拖进地狱,你会在火焰里尽情享受恶魔们的盛情款待,哀嚎到世界末日——你以为那是谁?”他谨慎地没有叫出那个名字,一个蠢货人类可以做的事情一个半恶魔未必能做:“那应该只是一个……符号,或是一个象征物。”他看向约拿:“还记得那个黑弥撒中的雕像吗?”
约拿当然记得。
“那个雕像有三个头,男人女人和小隼。”
“你是说有人召唤了……”
“不不不,如果那样,这儿可不会那么平静,”利维说:“可能是一个崇拜者自己雕刻的小像,偶尔获得了君王的一瞥,就这么一瞥,就赋予小了像一些微弱的权能,祂不会在意,除非拿着小像的人下了地狱,他会被认作是那位大人的所有物,但祂所有的灵魂太多了,可能也不会发现——反正,”他耸了耸肩:“你想象不到地狱的君王们有多大力量的,一丁点儿也够这些人类挥霍了。”
第101章 拉结去哪儿了?(中)
奥利弗.帕克的脸上第一次显出了惊惶的表情,在他们走进来的时候,这家伙还挺从容的呢,不过这种人利维在东区见得多了,他们比强盗更残忍,比妓女更无耻,他们混迹在渣滓中,却始终觉得自己应当高人一等,也总是幻想着,只要弄够了钱,就跑到美国或是澳大利亚改头换面,重新成为一个绅士,但真正能够做到的人可能还不到万分之一,不是那些地方的治安官明察秋毫,而是他们永远停不下那双蠢蠢欲动的手和贪得无厌的心——不管是淘金,还是种棉花,恕他直言,都比不上抢劫和诈骗来得快。
有时候你会在监狱里看到非常,非常,非常老的家伙,老到你明知他们是什么人都不免升起同情心,但事实上呢,他们之所以在监狱里,可能只是为了一个便士害了一条人命,而他的钱箱里可能堆满了金表和手绢。
而帕克此人,又有另外一项超乎常人的地方,那就是他所说的“信物”,当然,那不是什么信物,恶魔们对自己的东西一向非常吝啬,利维和约拿在路上已经看过了奥利弗.帕克的案卷,他出身不错,曾是一个男爵管家的儿子,在维多利亚女王统治的年代里,管家的儿子一般也会成为管家,或是接替父亲的工作,可惜的是这个年轻人有着
不同的野心——跨越阶级不是什么坏事,也不是没人做到,譬如利维熟悉的那个傻大个,他现在已经是北岩勋爵了,但帕克并不愿意上战场,或是在图书馆里耗费光阴,他走了捷径——拐走了男爵的女儿,试图在苏格兰达成婚姻事实。
这件事情毫无疑问他是失败了的,那时候他毕竟还很稚嫩,姑娘的夫妻和兄长在半路截住了他们,婚约当然是无效的,他被勒令选择以绑架罪的罪名进监狱或是被流放到澳大利亚,他选择了后者,但没多久就逃回来了——作为一个曾经上过大学和苦役船的罪犯,他凭借着天生的狡猾与无情重新策划了一系列类似的案件,有些家长愿意息事宁人,拿钱赎回婚约,不愿意的他就将姑娘卖到妓院——他甚至招揽了一个牧师,虽然这个牧师也是早就被驱逐出长老会的,但他们可不会和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说得那么清楚,那些傻乎乎的女孩,一看到打着白领子的男人,就以为真的有一桩最好的婚事在等着自己。
“这里。”利维指给约拿看,这个社会等级分明,一个人从穿着,举止,谈吐到品位,乃至身上的气味,牙齿的颜色,使用的语言,往来的人群,都能说明他来自于哪里,又该往哪里去,奥利弗.帕克在离开了男爵家后,他是没法再次进入类似的社交圈的,就连接近也不可能,他的猎物都是一些商人或是小乡绅的女儿,但就在几年前,他的狩猎目标突然跳跃了一两个等级,其中不乏低阶贵族与官员的女儿,他的行动也不再那么谨慎,但偏又让人抓不住他。
“我说过,我是伟大的色欲之神阿斯莫德的使者,快放了我,”帕克急促地说:“千万不要叫自己后悔!”
利维看得出这家伙还在挣扎,他捅了捅身边的半天使,“给他看看。”
约拿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按照利维的要求,展开了半扇洁白,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羽翼,帕克将双手举在胸前,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他的膝盖不受控制地发软,他跪了下来,但还不是全部,利维也展开了他的膜翼,黑色掩蔽在白色后面,但货真价实,硫磺的气息扑面而来:“看看,”半恶魔咋着舌头,“别那么惊慌失措,在这里不过只是两个又下不了地狱又上不了天堂的可怜人而已——”他笑嘻嘻地:“你举行过黑弥撒?那么你知道但凡出现在黑弥撒里的人,不管是主持,还是祭品,又或是信徒,甚至你只是半夜爬起来撒尿经过那儿,都会被地狱标记吗?”
帕克打了个哆嗦,他低下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侥幸之色。
“你或许在想,没事儿,没事儿,这个很好用的玩意儿只是我抢来的,偷来的,骗来的,我没有参与过任何邪恶的仪式,只要我忏悔,我做弥撒,我祈祷,我就还是个好男孩,将来一样可以上天堂,但你难道没听说过吗,说恶魔,恶魔就到,恶魔的名字本来就是一个通道,若你不是在呼唤一个地狱的君主,而是一个大恶魔,又或是一个小恶魔,也许祂早就找上你了——尤其是你用了他们的力量,恶魔可比尤达人更会放高利贷,”说到这里,利维就忍不住感叹了一声,他是有切身感受的:“他们只是在等待——使用了它的人,譬如你,因它受害的人,譬如那些轻浮的傻瓜,从众多得利的人,譬如你的手下,还有那些妓院的老鸨,他们都要承担这份沉重的债务——当然,你是主要债务人。”
帕克浑身发抖,但他还是紧咬着牙,正如利维所说,他并不是从正式的黑弥撒上得到这样东西的,这件东西来自于一场黑吃黑,他发现了它的妙用,狂喜不已,但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压根儿不知道这份馈赠要给出多么巨大的回报,他就连弥撒,忏悔和祷告都没做过,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在犯罪,他正义凛然,认为自己不过是向这个不公平的社会索取了应得的报酬罢了。
不是没人提醒过他,在灰暗的地方行走的人总是知晓很多东西,但帕克只想着他可以在最后的时刻忏悔,教士们不是都这么说吗,只要忏悔,就能上天堂,何况比起其他凶恶的歹徒来说,他的手还算干净,他没杀过几个人,至少亲手的没几个。
“您还是不信,”半恶魔有点失望地说:“好吧,我可以略微给你一点甜头,”他斜睨了半天使一眼:“靠后点,天使,我要打开一道缝隙,别到时候你先被拉下去了。”
第102章 拉结去哪儿了?(下)
“不!”帕克立即发出了一声惨叫,他扑向约拿,却发现自己抓住的是半恶魔的腿,这个可怜的家伙又叫嚷了一声,连忙放开了利维的裤腿往后蹭,一边倒退着爬行,一边还在向半天使求饶:“看上上帝的份上!”他哭喊道:“你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好人受恶魔折磨?”
利维差点笑出了声:“别了,老兄,说起这个,若是天主觉得什么人都能得救,那里还会有地狱的事儿?恶魔们一向尽忠职守——是的,他们也是在干一份相当重要的工作,你猜谁叫祂们这样干的?最早将罪人投入地狱的可不是撒旦……”约拿轻声咳嗽了一声,半恶魔在自己的嘴上拉了一下表示闭嘴,然后他笑吟吟地拽起帕克,把他扔在地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面亮闪闪的小镜子。
要召唤恶魔,打开地狱的大门有很多种方法,简单的有,复杂的也有,就是要召唤大恶魔,不做完全的准备是不可能的,不过利维也没想给自己找麻烦——他捏着镜子往地上一敲,就把它砸成了无数碎片,而后他在它们上方摆了摆手,这些碎片就像是有生命的那样站了起来,他又从身上摸出一个蜡烛头,从房间里的煤气灯上取了火,再把蜡烛立在玻璃堆里。
玻璃碎片就像是一片片的小镜子,反射着蜡烛的光芒也反射着彼此,光在不断地重叠,影子与黑暗也是如此,约拿神色凝重地向后退了两步,没有离开房间但确实距离那个人类更远了一些。
“这是一种非常简便但实用的开门方式,”利维还不忘记和帕克介绍:“当然,你要有恶魔的血,你得是地狱的居民,才有这样的特权。”
帕克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在蜡烛头立着的地方,蜡烛头的影子——那本该是一条狭长的影子,但现在它就像是一个纠缠在一起的章鱼,每一根触须都在疯狂地舞动,向着四周探索,向着中心塌陷,从塌陷的中心位置,仿佛始终错觉,一只红色的眼睛正在张开,它张开了,并且逐渐向两侧裂开,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硫磺的气息从里面翻涌而出,这时候帕克又看到了光,但那个光并不能给人带来温暖和安慰,它是冰冷的,是锐利的,是包含剧毒的,他听见了哀嚎声,从低到高,每个人,所有人,都在哀嚎……
灰烬与碎屑覆满了他的面孔,骗子团队的首领左右张望,在荒寂的平原上他看不到一个活人,只有连绵的泥沼与废墟,有什么从那些犹如方从大火中度过的残垣断壁中探出了头,那是头吗?只能说是头的一部分,只有鼻孔的鼻子贪婪地抽吸着,长满了刚毛的耳朵转动着,它们就像是一群群的老鼠,也像是一团团的白蚁,它们向着鲜活的血肉而来……
帕克狂奔起来,但这里到处都是怪物,它们从泥沼里来,从火里来,从灰烬里来,甚至从空气中也会伸出尖利的爪子,他希望这是一个噩梦,但那些紧随在他身后,身侧的怪物,它们就像是鬣狗狩猎公鹿那样追逐他,不停地从他的身上撕下新鲜的皮肉,他疼痛难忍,鲜血淋漓……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燃烧,他的双脚也在变得沉重,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抵达了极限……也知道一旦他停下,就会被抓住,会被撕裂,吃掉……
他跌倒了,小恶魔们蜂拥而上,一眨眼就覆盖了他的全身,帕克凄惨地呼喊着,这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直接把他提了起来——一直提到半空,他泪眼朦胧,但还是能感觉的到自己就是一条被挂在钓竿上的鱼,而那些怪物们还在虎视眈眈,“拉结去哪儿啦?”他听到一个欢快的声音问道。
“走了!”他不顾一切,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走了,该死的娼妇,该死的杂种!”他的鼻涕眼泪流了一脸,还有裤子,也都已经被浸湿了,有血,也有粪便和尿水,“我,”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把拉结交给了他,见鬼!我把他当做儿子看待!”
“他是谁?”
“负责引诱拉结的小伙子。”帕克说,他紧闭着眼睛,没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先前的房间里——这原本就只是利维弄得一个幻境罢了,不然怎么,还真的打开地狱之门给这儿的人见见世面不成,就算他愿意,他身边的那个半天使也不会愿意。
奥利弗.帕克已经有几年没有亲自下过场了,就和沙龙里的老鸨那样,在芳华已逝后,一个眼睛不再光亮,头发不再漆黑,皮肤不再白皙干净的男人也没法获得女士们的青睐,他只能为自己准备几个助手,这些助手和他一样,都算是有不错的出身,只是因为命运以及自身的不堪沦落到罪犯的行列里,其中被他派去和拉结勾搭的年轻人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虽然终于明白自己已经回到人世间,身上也并没有留下伤口,但帕克还是老老实实地吐了真话,这些情报原先是他准备与来人交易用的——此刻他也顾不得了——原来在那晚,他们的行动是很顺遂的,拉结拖延了离开修道院的时间,逼迫马车不得不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行走在偏僻的道路上,他和同伙设置了路障,等到马车停下,他们就将拉结带走,剩下的人处理后面的事情,也就是利维和约拿看到的那一幕。
但没想到的是,在他们还未进入贝里克的时候,遇到了贝里克的巡防队,做贼心虚的几个人立即决定让那个小伙子带着拉结先骑着马走,等他们敷衍过了巡防队,再约在在贝里克郊外的一个旅店见面。
“没想到,”帕克目光呆滞地说:“我们没等到他们,之后一些人坚持等,一些人要去找他们,他们还对我有了意见——我,”他鼓起胸膛吸了口气:“我算是从暴乱中逃出来的,真可恨……他们明明都是我带出来的!若是没有我,谁知道他们还在那条苦役船上带着脚镣拉缆绳呢!”
“那个年轻人只是带走了拉结吗?”
帕克露出了一个诡异又悲惨的笑容:“当然不是,先生们,我如何会被你们抓到?还不是因为我将那件信物交给了他!”
第103章 拉结在这里(上)
利维露出了然的微笑:“交给他?”他凝视着帕克,他曾经英俊过,年轻过,但现在已经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一些能够凭借着青春遮掩过去的缺点已经无法掩饰,鼻子太大,嘴唇太薄,头发稀疏——这几乎是每个大不列颠男子的最大痛点,那件所谓的信物可以给他一些帮助但现在不在外貌上,他和老鸨没什么两样,在自己没法吸引猎物后就豢养了一批年轻人。
但年轻人也不是傻瓜啊,尤其是那些经过了风浪的“绅士”们,要知道有资格与钱财接受教育的那群人就不可能因为营养缺乏而头脑迟钝,一二次就算了,三次,四次乃至更多次,难道他们自己就没有什么想法吗?“他是威胁了你吧,”利维说:“那个时候肯定挺紧张,也挺混乱的,说不定还有人站在另外一边,为他鼓噪使劲,你当时的处境也就和那些海盗船上的船长差不多,只是没地方和没时间让你走挑板,荡秋千……”
帕克面露怒容,不过只一会儿他就笑了:“是啊,”他说:“我也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他们又年少,又漂亮,又足够狠心,抓住的时机又足够精确,我没有办法,只好将信物给了他,但我们确实约定了在那座旅店见面。”
“他没去?”
“没去,我也感到奇怪,”帕克破罐子破摔地说道:“我们等在房间里,焦躁不安,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他们没有一点消息,眼看着伦敦那边久候不至,很快就会派人来询问调查,我和其他人都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就如我所说的,我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万幸的是我还是争取了一些人的支持,摆脱了死亡的威胁——我一直在找他,在你们找到我之前,但很奇怪,你知道他们的路都是我带着走的,就算他自己找了人,也不可能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我也想过,他可能带着女孩去了苏格兰,又或是在苏格兰后直接去了伦敦,”帕克接着说道:“这是原本就有的矛盾,我只想和以前那样,设法弄点钱,但他似乎已经厌倦了周旋在一个接着一个的蠢货中间——他可能和这个女孩结婚后,会回到伦敦,设法从女孩的父亲这里讨要一份职位,说真的,”他垂下头:“如果真能行得通,别说他了,就连我也要心动……”
利维点点头,“看来就是这样了。”
帕克抬头:“你找到他们了?”
“没有。”利维说。他站起来,和约拿一起走出房间。
“你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了?”约拿不禁问道,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个奥利弗.帕克愿意吐露实情这桩事情就算是结束了,没想到帕克也不知道拉结和她的情人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们是去了苏格兰吗,但他们还是没能收到任何信件与情报,按理说,无论那个年轻人有何企图,只要他和拉结结了婚,哪怕只是简单的登记,他都应该现身出来讨价还价了。
“我们回修道院。”
“修道院?”
——
“奥利弗.帕克所拥有的信物,就我从线人那里知道的,可能只是一尊小雕像,但拿着它的时候,他会显得格外有魅力,能够轻易地说服别人,获得别人的信任——之前可能属于一个高利贷者或是商人,反正帕克把它弄到了手,并且借此大展宏图,他的团伙能够建立起来也有这尊雕像不小的功劳——我也问过了这里的一些‘朋友’,”利维说,虽然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同类:“他们知道这件东西,但对它不感兴趣,那不是什么强大的……你知道吧,打个比方,我们在黑弥撒中得到的祭品和器皿,相比起它,就像是你腰间的苦鞭和那些教士们在祭坛上摆了几天的小十字架。”
就是利维和大卫.阿斯特进圣博德修道院的时候,那个引路修士想要卖给他们的东西,这种人工圣物当然不能和约拿那件浸透了真正圣水的苦鞭相比,他这么一说,约拿就明白了。
“所以那件东西并不能完全扭曲人类的认知,只能在一些方面扩大与增强他们的想法,”等帕克人老珠黄,就算他拿着雕像,也没法说服女孩和他私奔了,他才会去找那些小伙子:“和拉结有关联的那个年轻人,也是凭借着这个——等等,你是说,在修道院里,受到这尊雕像影响的不仅仅只有拉结吗?”
“再对也没有了,”利维举起拇指表示赞赏:“你看,第一晚我就走过了整座修道院,对,外墙是有一些塌陷的地方,但修道院的律法可不只是在限制外人,它最大的威力还是在嬷嬷,修女和学生身上,她们相互监视,彼此仇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小时六十分钟,一分钟六十秒,说句不好听的,她们拉屎都有人看着,而且不单单是学生,还有修女,还有嬷嬷——这才是修道院里最坚实的围墙。虽然有一见钟情的说法,但罗密欧和朱丽叶还是要在阳台上相见,桂薇妮和兰斯洛特也要在亚瑟王出征的时候私会,谈情说爱,一个要谈,一个要说,这都需要时间和空间。”
“你是说,”约拿惊讶地问道:“你是说,有学生,修女和嬷嬷为他们遮掩?”
“很奇怪吗?”利维轻声笑了笑:“最初的时候可能只有与拉结结队的学生,然后是同一寝室的室友,接着是修女,最后可能是一两个嬷嬷,”半恶魔说:“应当有人告诉过你,别试探人心,人心经不起试探——他们从半年前起就在策划这件事情,愿意付出的成本肯定也要比一般的婚约高得多,而在这座修道院里,人们渴望的东西也未免太多了些。”
“如果那是阿斯……”
“嘘嘘嘘嘘,别叫这个名字,”利维连忙打断了他:“你以为为什么你和我都没能察觉出修道院里的异样?就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件力量薄弱的物品啊,推动和促进这桩罪行的始终就只有汹涌的,多样的欲望——而你要承认,人类总是能让我们大开眼界。”
第104章 拉结在这里(中)
“我听说过古罗马有个非常狡猾的盗贼,”利维说:“他总是喜欢走到浴场里去,在那里偷取别人的珍贵首饰,但进出浴场,每个人都是赤条条的,他又怎么将这些沉甸甸的好东西带出去呢,于是他想了一个好主意,就是将它们先藏在譬如雕像,摆瓶这些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然后走出去,等到客人们都离开了,他就化妆成清洁浴场的工人进去,将赃物放在污物和拖把中,大摇大摆地走出浴场。”
约拿不说话,但从眼睛可以看得出,他不怎么相信——毕竟这种推论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作为长老会的特使,约拿当然是可以进入已经被控制起来的赤足女子修道院,他身边的利维打扮成一个衣着朴素的牧师,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驱魔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结束的事情,在这里的每个人也都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监管才能摆脱被地狱污染的嫌疑,负责人告诉约拿说,从院长嬷嬷到学生们,她们都被单独关押在房间里——卧房肯定是不够的,所以如地窖、仓库和礼拜堂之类的地方全都被利用起来了。
“我要……见见一个叫做孔雀的备修生。”约拿说。
负责人没有异议,孔雀作为曾经和鸬鹚在一个房间的备修生,她被拘禁在地窖里,这个待遇非常慎重但真不算好,尤其对一个手脚都折断了的女孩来说——地窖里沉闷潮湿,没有一点儿风,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孔雀居然还慢条斯理地啃着一根干瘪的防风,可能是驱魔人们清空地窖的时候留下来的,利维走到她面前,举起蜡烛,让她看清自己的脸。
孔雀的瞳孔微微放大,而后她居然微笑了一下:“原来是你。”她低声重复道:“原来是你,我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约拿有点惊讶,他看了一眼利维,在利维和别人的述说中,孔雀是个空有容貌,没什么头脑,缺乏廉耻心,只对食物感兴趣的小傻瓜,但从她的口气来看,她似乎并不那么愚蠢,“孔雀,”利维语气轻柔地问道:“拉结去哪儿了?”
约拿以为孔雀会否认,或是顾左右而言他,没想到孔雀干脆利落地点点头:“她应该在老墓穴。”
“老墓穴?”
“对,老墓穴,”孔雀将最后一点防风根塞到嘴里:“这不怪您,”她对约拿说:“这里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
半恶魔笑吟吟地瞥了一眼约拿,半天使的神色有点不对,他当时问了修道院里的每一个人,但就像是利维猜测的那样,他提出问题,别人回答问题,她们未必说谎了但肯定懂得如何避重就轻,而——直白点来说,半天使对她们也太信任了,甚至可以这么说,若是他愿意让院长嬷嬷来问,或许还能知道的更多些,不管怎么说,院长嬷嬷在每个主日都要听每个人说一遍谎,她肯定对寻求真相有着丰富的经验。
当然,只要她愿意。
“老墓穴可以说是一个避难所,当修女们想要发疯的时候,她们就会去那儿,回来的时候就又能坚持一阵子。”孔雀说:“你们有带吃的吗?”
约拿的嘴唇动了动,有利维给过提醒,他当然能猜得出为什么孔雀会知道应该只有修女知道的老墓穴,他握紧苦鞭的鞭尾,那里缀着的碎片割裂了他的手,淡金色的鲜血流下来,他虚虚握着拳头:“喝下它,”他说:“它可以让你好一些。”
“喝吧,”在约拿的复杂眼神中,利维对孔雀点点头:“这是圣水,真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