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22节
“是的,所以我们也都是有苦衷的。”
“不干事,也不准别人干呗!”半恶魔补充——还挺对,医生几乎忍不住笑意,“我们并不都是这样的,”院长连忙说:“长老会一向非常支持医生与医院的建设,我们一直说,医生是天主走在地上的使者,他们是不穿祭衣的神父和牧师,也是无翼的向导,只要他们没有与恶魔勾结,伤害人命,污秽圣地或是圣物,我们从不会横加干涉。”
“但事实上确是有人死了,而你也看到了,有天使在袭击医生。”
“我说过祂并不能被称作天使。”院长抬起头,认真地说:“我之前说过,天使在地上也有祂们的工作,但即便是与地狱中的君王战斗,也不会比前者更危险。”
“你刚才说到了堕天使。”
“是的,”院长慢慢地,苦涩地说道:“我之所以说那是最危险的,就是因为,天使要堕落,是一件非常快速而又简单的事情。”
第60章 天使,半天使(下)
说到这里,院长又忍不住看了利维一眼,说真的,如果不是有这么一个恶魔在,约翰.斯诺医生最近的身份又有一个很大的变化,长老会和圣公会都在要求他切勿令得这位好人误入歧途,他是不会和一个凡人讨论这样机密而又严肃的事情的。
院长的犹豫让医生误会了,他以为院长是在斟酌用词,于是他决定做个好学生,“院长先生,”他认真地问道,“圣经是我的第一本读物,”这很正常,在印刷术普及后,就算是普通的工人家庭也能有一本印刷版圣经,虽然鉴于此时的识字率,很多人看不懂圣经只是把它当做一件圣物留在家里,但若是孩子有幸上了学,能够阅读,一个经济不宽裕的家庭也没法给他提供其他的书籍:“我当时就有一个疑惑的地方,”他问:“天使是否是具有实体的呢?若是有,是如同希伯来圣经还是如同我们的圣经呢?”
在最早的希伯来文圣经中,对于天使的描述,更容易令人联想到恶魔或是怪物,经文中这样写道:但凡基路伯,也就是天使,必然具有四张面孔,人类的面孔,狮子的面孔,牛的面孔与鹰的面孔,这代表着这些上帝的造物具有全知与全能的职权,同时具备智慧,力量,坚定的意志与无可比拟的速度,他们拥有四对翅膀,两对展开,遮掩身体,两对则用于飞翔,他们的腿长而笔直,脚则犹如牛蹄,好似黄铜一般闪闪发亮。
不过这份文件,并不能得到教会的(任何一座教会)的承认,不过这完全可以理解,因为从这份文件里,鲜明地存留着古早时期人们对异神的崇拜痕迹,建立在旧神尸骸上的唯一神教会当然不会允许人们由此产生联想。
而真正被他们认可,不,应当说,由教士们撰写的圣经,在旧约与新约中,天使的形象就幡然一新,从畸形的鬼怪变成了身形优美,举止优雅,容貌秀美超越常人的存在了——在创世纪中,就有描述过,两位天使听从上帝的命令到索多玛去,城里的人看到他们,就要收留了他们的义人罗德把他们叫出来,好“任他们所为”,罗德为了保护天使,就哀求他们,甚至说,我这里还有两个女儿,都是处女,我把她们带出来,任凭你们处置,这些人也不愿意。
虽然这可以说是上帝对罗德的一次考验,但也可以说,天使的形象确实是美好的,乃至于两个年轻的处女,都无法让淫邪的索多玛人改变主意。
在另一个章节中,也有说,天使们穿着洁白光明的细麻衣,胸间束着金带。所以说,即便在七重天上,他们也是应当具备一个可以穿衣的类人躯体的。
听到医生的问题,院长思考了一会,微微地叹了口气:“就我所知道的,”他说:“天使是应当如同旧约中所描述的那样,具备一个类人的躯体,但正如圣徒贞德所描述的,降临在人世间的天使,并不真正具备人类的器官与其象征的性别,你可以这样设想一下,就像是有实体的光,或是凝聚在一起的火。”
“这点和恶魔有点类似,”利维补充道,“医生,您或许剖开过很多人类的身体,你可以看到头发,皮肤,骨头,肌肉,各种结缔组织,血液,内脏——但天使是没有的,恶魔也没有,天使如院长先生所说,而恶魔,有时候祂们的身体由沥青组成,有时候是各种虫子,老鼠也有可能,偶尔他们也会用火焰组成他们的身体,但你若是劈开了祂们,你会发现这并不能造成对他们的伤害。”
医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们没有心脏,也没有大脑,我说的是实质上的,但院长先生,他们应当有智慧,那么,他们是否具备人类一般的情感呢?”
“……不能。”停顿了好一会后,院长才回答了他:“不能,先生。”
是不能,而不是不会。
“天使是天主的造物,比亚当和夏娃更早,”利维笑容可掬地说道:“来,别为难我们的院长,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他能说的,医生,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的事情吧。——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他难得地重复了一段圣经上的话,因为这段话正是地狱的主人撒旦,“但真正的重点并不在善恶上,也不像是夏娃所以为的,在智慧上,他们并不愚笨,至少在伊甸园时,就像是一个纯洁的孩子,他没有接触过污秽与黑暗,但不是说他就是个白痴,至于善恶么……”他做了个人人心知肚明的表情:“动辄灭了一城,一族,一国,让河里流淌血水,瘟疫横行,所有的头生子,哪怕只是襁褓里的婴儿都无法幸免的哔哔,就别站在正义的立场上说话了——你就当做没听见吧,”他百忙之中还来得及对院长说一句:“我是恶魔嘛,恶魔不说亵渎之语怎么可能呢?”
“那么他们吃的是什么果子呢?”
“是……自我。”利维轻声说,医生差点就没听清楚:“自我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尤其对天使而言,祂们是祂造的,祂们应当听从祂的命令,成全祂的旨意,做祂的诸军,做祂的仆役,行祂所喜悦的,要称颂祂……医生,你觉得那是什么?”
医生抿着嘴,他下意识地看向院长,院长垂下眼睛,神情中带着一丝迷茫。
“为什么到了人世间,天使们就会很容易堕落呢?”半恶魔的声音犹如蛛丝般地钻入他们的耳朵:“——很简单,若是你见过初生的婴儿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个体,就知道他们是如何异变的。
祂们来到人类身边,见到了祂们所做的事情,有好的,也有坏的,更多是不好不坏的,祂们或是履行了职责,或是完成了工作,又或是在战斗中获胜,本来,只要祂们能够不带一丝迟疑地立即脱身,祂们是可以避免被毁坏的,但只要有那么一瞬间,祂们因为一些因素,一朵小花,一个微笑,甚至只是一个悦耳的曲调,只要短短一刹那,当祂们开始为自己思考,天堂的大门就对祂们关上了。”
“因为上帝是不需要一个拥有自我的造物的。”
第61章 约翰.斯诺医生的价值(上)
医生听得瞠目结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从知道天使与恶魔,天堂与地狱都真实存在之后,他的精神世界就崩塌了一次,现在更是——怎么说呢,他必须努力控制自己的思想,因为他很快就联想到,古罗马人如何看待他们的奴隶——会说话的牛马,能走动的家具,在古罗马人的心里,奴隶和他们不仅不在一个层次,更不在一个世界,他们对待奴隶,有时候还比不上一只喜爱的杯子,一匹强健的骏马。
但如果半恶魔没有在说谎,那么,造物主对他的第一个造物,天使,苛刻的程度甚至要远超过奴隶主对奴隶,奴隶主至少不能,也无法控制奴隶的思想,但耶和华可以……他又不由得想起了人类的祖先,他们是如何被驱逐出伊甸园,又如何承受天主赐予的惩罚,背负沉重的原罪,只因为他们辜负了创造者的期望,变成了祂不想要的样子。
他毛骨悚然,他像是看到了一双手,一双创造了世界万物的手,祂的技艺是那样的高超,手法又是那样的精妙,日月,星辰,大地,天空,天使,人类,动物,昆虫,植物……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双手中诞生,他们本能地眷恋着祂,就如同婴儿眷恋母亲,但——但只要他们略有瑕疵,那双手也会没有一点迟疑地将他们撕碎,湮灭,抛弃。
“那么,”医生用干涩的声音问道:“若是天使这样容易堕落——那么现在人世间,堕落的天使与半天使岂不是有很多?”
“那就不是那位会在乎的事情了,”利维说:“医生,请背诵启示录5章11节。”
“我又看见,且听见宝座与活物并长老的周围,有许多天使的声音;他们的数目有千千万万。”医生诵读道,因为这段就属于圣经中神圣的部分了,半恶魔可以读但会唇舌腐烂,他还是不自找罪受了,“天使的数量确实有那么多吗?”
“天使没有唧唧。也没有子宫,”利维说:“他们在七重天上的时候,是不具备任何生育或是分裂能力的。但他们的数量确实非常可观,无法准确计量,事奉他的有千千,在他面前侍立的有万万。”半恶魔引用了赞美诗中的一段,这是凡人撰写的,对他没有妨碍:“另外,也不是每个天使都可以随意降临人世的,祂们必然承担着一份重要的工作。”
半恶魔感叹地叹口气:“亚当与夏娃离开伊甸园后,他们的子孙迅速繁衍,覆盖大地,同时蔓延开的还有他们的亵渎与罪恶,上帝看了,就决定要发洪水淹没他们——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圣徒诺亚与他的后代成了人类的祖先,他们的儿孙建立国家,最初的时候,人们还是虔诚的,天使来到他们面前,多半是为了传达上帝的旨意和指引人们做事,但随着时间流逝,新的罪恶又如同田地里的秕子,重新生长起来——但上帝总不见得再发一次大洪水,于是,为了与恶魔,还有恶魔的子嗣与信徒对抗,天使就开始大量地降临到人世间。”
“祂们……如果只是因为那些原因,也不能说是犯了罪吧。”医生说。
“医生,”沉默了良久的院长终于插入祂们的对话之中:“天堂的法律,一向十分严厉,‘是天使犯了罪, 神也没有宽容,曾把他们丢在地狱,交在黑暗坑中,等候审判;又说‘不守本位、离开自己住处的天使,主用锁链把他们永远拘留在黑暗里,等候大日的审判。’而且这些律法与执行的大能,是不接受任何申诉与辩解的,那些天使一旦产生了别的心,就会立即从空中跌落在地上,祂们由光和火焰组成的躯体,也会在一瞬间物质化,变成与人类一样的血肉之躯。”
“到了这一步,”院长难过地说道:“若是祂们能够改悔,能够赎罪,或许在这具躯体彻底失去生机之前,还能在忏悔后摆脱这具沉甸甸的束缚,重新升入天堂,但若是祂们没有悔过,或是无法抵御凡俗的娱乐给予祂们的诱惑,那么祂们就要一步步地堕落下去,直到落进地狱里。”
医生将赎罪两字在嘴里咀嚼了一会:“他们用什么方法赎罪?”他一针见血地问道。
半恶魔嗤嗤地笑出声,院长也有些尴尬:“就是……”他不好意思地说:“苦修,行善,驱魔,还有……”
“还有惩治罪人。”医生摇着头:“但他们没觉得这原本就是一种错误的行为么?是的,圣经中确实说过,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但先生们,除了上帝,谁能来判定这份苦楚应当达到什么程度呢?我们确实用乙醚减轻了生产时的疼痛,但减轻不代表没有,何况在之前的孕育与之后的养育中,女性依然要忍受躯体与灵魂上的苦痛,她们所要承受的责罚,也没少多少——祂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诘问和惩戒我们?”
“那是因为祂们的时间不多了,”半恶魔回答他说:“医生,我相信你也想到了,天使如此容易堕落,那么人世间的天使岂不是很多吗?很遗憾,他们的数量依然少于恶魔,因为一旦堕落,天使的腐化程度就会以次方级的速度递增,如果祂们继续犯罪,或是拒绝忏悔,那么少则几个月,多则十来年,他们就会坠入地狱里去了。”
“地狱中不是也有坠落的星辰么?”医生好奇地问道:“难道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并没有曾经的天使长带着三分之一的天使叛逃去地狱?”
“哦,这件事情是有的,”曾经造访过地狱,也曾经谒见过堕天使出身的恶魔君王的家伙说:“但您以为天使就没有等级吗?在堕落之后,祂们所具有的恶会更为纯粹和巨大,那些后来的堕天使,除非具备出色的资质与强大的力量,不然是没法获得注意的。”有时候注意也不是什么好事,别以为只有原生的恶魔可以吞噬同类壮大自己。”
“何况,”利维坏笑着补充道:“祂们杀死几个凡人,又有什么妨碍呢,要说杀死凡人是罪恶,那么七重天就没有一个无辜的人。”
“住嘴吧,恶魔,”院长厌恶地说:“那些都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利维笑嘻嘻的一摊手:“那我可真是无话可说了,”他甜滋滋地说:“人类本来就背负着原罪啊,就算是那些不信的,不信也是他们的罪,就算是他们还在襁褓里,或在妈妈的肚子里,还没出生也是一样呢。”
医生看了眼院长气得铁青的脸,但作为一个信仰淡薄的人,他也不想去反驳利维的话:“那么,”他调转话头:“他们还会继续刺杀我吗?还有那些可能在接生手术中设法减轻产妇痛苦的人?”
“有可能,”利维往桌上一趴,托着自己的脸:“但你很特别,医生,一个半天使,还有一个天使,以及怜褔会。”
“我确实,”医生犹犹豫豫地说:“我想我的确接到了一份邀请,不过非常隐晦——一位身份尊贵的先生,要求我在这几个月内多做几次乙醚麻醉接生手术,并要求在旁围观,为此他愿意承担产妇的所有医疗费用,当然,你知道我一直在为穷人义诊,对那些几乎没有收入的母亲来说,这简直就是久旱甘霖,我做了几次手术,都很成功。”
“那位先生的身份,尊贵到什么地步?”
“我不知道,”医生说:“但我偶尔看到了他从披风里露出的一截翠鸟蓝丝带。”
第62章 约翰.斯诺医生的价值(中)
晨光逐渐移过湖泊、溪流、树林,用来分割地块的树篱,最终落在了肯辛顿宫的黑灰色屋顶上。
肯辛顿宫曾经只是诺丁汉公爵的一座庄园,在十七世纪的时候才被当时的威廉三世买下,并加以扩建与修缮,但在王室拥有的宫殿中,它并不能算是最为堂皇庄严的,也不具备特殊的政治意义,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还是个胎儿的维多利亚女王即将降生的时候,当时的摄政王乔治才允许他们在弟媳在肯辛顿宫中生产——不过在维多利亚女王登基之后,肯辛顿宫就一跃成为伦敦的真正中心了。
尤其现在已经是1850年,37年登基的女王陛下年近而立,当初才登基的她就被许多人称赞说具备君王的特质与意志,现在做了十三年女王的她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动物,哪怕时常有传闻说,她已经被四个孩子消耗掉了所有的体力,对政务越发力不从心,总是精神恍惚,恹恹欲睡——不是将工作交给首相,就是交给她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甚至交给她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当然,最后一种说法已经过时了,因为就在不久前,肯特夫人被迫回到德国的莱宁根,按照她的话来说,只不过是思念在前一段婚姻中的儿子,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不过是一种较为和善的流放罢了。
但事情的真相果然如此吗?至少让肯特公爵夫人,阿尔伯特亲王,首相,以及一系列野心勃勃的人来说,他们并不这么觉得,或许女王陛下在面对他们时确实有几分温情脉脉,也像是一个温顺的女儿和妻子,或是一个可以任意摆布的傀儡,可等到他们离开女王的房间,回到清冷的室外,就会发现,自己所能拿到的承诺空洞的就像是消融在口中的糖丝,它给了他们一点大权在握的幻觉,可真要履行的时候,这点幻觉并不能支持起什么坚实的框架。
可你要说,别到女王的面前去啦,别去恭维她,呵护她,帮助她啦,他们又不舍得,就为了那么一点甜味——确实很少,但一国君主能够拿出来的一点点,也足以让一个人得到莫大的好处了,这就是近臣的特权,所以自打有了国王和女王,他们身边就没少过人。
八点的时候,阿尔伯特亲王已经起身,因为女王已经在孕晚期,所以他们不在一个卧室休息,这对他或许是件好事——不,作为女王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并没有情妇,他觉得能够与妻子分开睡,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远不如年轻的时候那样火力旺盛,伦敦的冬季又格外的冷,加之最近阴雨连绵(今天倒是一个好天气),他的膝盖和头都觉得有点受不了——他想点壁炉,但维多利亚却早就习惯了这种阴冷——在他们共用的卧室里,只有最冷的几天才会烧起壁炉来。
“再加点柴。”亲王对男仆说,他搓了搓手,考虑是否要再加一件羊毛披肩,但考虑到之后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还是选择了放弃,他坐在那张橡木书桌前,在玻璃罩的油灯下,打开装着信件和文件的箱子,一封封,一份份地归档和抄写,这份紧要的工作被为维多利亚交给他后引来了不少人的反感和抗议,大臣们认为,将英国的国事交给一个外国的王子来审阅,实在是太过僭越了——当然,在女王的坚持下,这项任命还是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这份工作很重要,但也很冗累,因为这些都是机密文件,不能够为女王以及阿尔伯特亲王,还有负责这些工作的大臣以外的人知晓,所以归类与抄写工作亲王不能委以他人,十三年了,除了少数陪同女王出行,家庭聚会,宗教和外交事务之外,阿尔伯特亲王就是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的看,抄,抄,看。
男仆在壁炉里加了柴,站在一边看了一会,走出门去,又走回来:“殿下,”他说:“有马车正在驶入肯辛顿宫。”
亲王站起来,朝窗户走去,透过玻璃他看到了,一辆黑色的,没有纹章的马车正在转入广场后方,虽然没有纹章,但他也知道那肯定是维多利亚特许的仅有的几个,能够将马车直接驶入肯辛顿宫的人之一,联系到近几天的事情,来人可能只有一位。
“给我换件衣服。”亲王说,他在男仆的帮助下迅速地装扮整齐——之前他只穿着丝绒睡衣与晨袍,他才走进起居室,就看到了他的妻兄。
“你好,卡尔,”亲王亲密又诧异地问道:“有什么事情让你那么早就来了?”
虽然说是妻兄,但卡尔,也就是莱宁根亲王并不是维多利亚女王同父同母的兄长,不然按照英国的继承法,现在就是国王而不是女王,他是肯特公爵夫人在前一桩婚姻里生下的儿子,虽然不同父,但女王陛下与这位兄长的关系还算是挺融洽的,前一阵子因为肯特公爵夫人愚蠢的行为,她被驱逐出英格兰,当然,最后她还是会回来的,但莱宁根亲王十分担心母亲与妹妹的关系,尤其这个妹妹还是一个强大国家的君王,他更要保持好与她的关系,所以这边肯特公爵夫人一走,他那边就来了。
莱宁根亲王造访肯辛顿宫也不过是为了缓和妹妹与母亲的矛盾,没想到他一来,倒是被维多利亚女王委托了一桩重要的工作。
“昨晚约翰.斯诺医生遭到了袭击。”莱宁根亲王没有心思寒暄,直截了当地说道。
亲王微微一怔,“他怎么样?”
“安然无恙,但据说袭击者中有天使。”
“什么时候圣公会与秘议院的意旨也成了一纸空文了?”亲王面带愠色地问道,对于是否应当减轻孕妇在生产中的痛苦,这件事情在教会与民众中一直有很大的争论声,也有一些狂信徒与阴谋家想要乘机作乱,但因为——亲王看了一眼间隔着两个房间的女王卧室——圣公会的大主教与秘议会的议长已经做出了警告,在他们定论之前,不允许再有暴力事件发生。
“总有一些固执的蠢人。”莱宁根亲王说,就在这时候,有仆从来说,女王陛下醒了,她要见莱宁根亲王。
莱宁根亲王只得向阿尔伯特颔首致歉,他在仆从的带领下走进女王的卧室,卧室里的窗户已经打开了,房间里很冷,冷得不由得让他担心起女王陛下的健康状况,何况她还是个孕妇,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女王鞠躬行礼,在得到允许后,他端正地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翠鸟蓝的佩带垂在他
的左肩,他的左侧胸膛佩戴着圣嘉德骑士勋章,几年前女王把它颁给了自己的异母兄长。
圣嘉德骑士有二十五个,除了女王,但在这些骑士中,能够让维多利亚信任,又可以将这些私密之事交付的,也只有阿尔伯特亲王与莱宁根亲王了,但因为这件事情涉及信仰,那么作为外来者的莱宁根亲王更不容易引起其他人的关注。
第63章 约翰.斯诺医生的价值(下)
维多利亚女王在肯辛顿宫的卧室非常大而空旷,她是在这里出生的,但在十八岁成年之前,不,应该说,在威廉四世死去,成为英国女王之前,她都一直和自己的母亲睡在一个卧室里——那种压抑与无奈简直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莱宁肯亲王一边抬着头观赏着墙壁上的暗蓝色壁布,一边回忆着曾十几年前的小碎花壁布,那是他的母亲,也是维多利亚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的手笔,她和她的情夫康罗伊死死地把控着肯辛顿宫中的一切,无论是当时的国王威廉四世还是远在比利时的舅舅利奥博德都无法插手其中,他偶尔来访的时候,也曾劝说过母亲但毫无作用,那时候他看见怀抱着玩偶目光呆滞的妹妹,都觉得她前途渺茫。
肯特公爵夫人的用意很明显,即便无法成为摄政王,也要成为女王身后的操纵者,这样一个被有意养成了废物的女孩,如何能够承担得起一国的重任呢?
但事实出乎人们的意料,维多利亚是个天生的君王。
“陛下。”莱宁肯亲王深深地弯下腰去。
“请起来吧,哥哥。”他听到一个柔和而又清亮的声音说道,他直起腰,看见正坐在一张十分宽大的扶手椅上的维多利亚女王,女王已经三十岁了,这个年纪放在后世人眼中还能被归类到年轻人这一行列,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已经算得上花期已过,何况维多利亚很好地履行了女王最为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为国家与王朝诞下继承人,她和阿尔伯特已经有了五个存活的孩子,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去掉夭折的那两个,肚子里的是第八个,可以说是一年一个,就算在乡村里,生育能力这么强的女性都少见。
这样频繁的生产按理说会严重损伤母亲的健康与容貌,但就莱宁肯亲王看到的,三十岁的女王仍旧仿佛一朵洁白而娇美的玫瑰,她将赤褐色的长发全部盘起来,深蓝色的眼睛犹如一泓看不见底的深潭,她有着一个犹如男性的挺直鼻梁,嘴唇红润,皮肤细腻光洁,没有一个丑陋的斑点或是皱纹,与装束整齐的阿尔伯特不同,她只在睡袍外面披着一件短绒晨衣,拖着拖鞋。
莱宁肯亲王露出微笑——这种松散疏懒的待客方式在路易十四时代就已经十分流行,是君王在面见臣子时,所表露出来的一种糅合中信任与亲密的姿态,他虽然是莱宁肯亲王,但莱宁根不过是德意志内的一个小公国,其军力与财政根本无法与大不列颠这样的怪物相比,能够成为维多利亚女王的心腹,为她做事,莱宁肯亲王没有一点不情愿的地方。
“母亲怎么样了?”女王问。
莱宁肯亲王微微怔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还能怎么样呢?妹妹。”既然维多利亚不称呼他为莱宁肯亲王,而是哥哥,他也就是自然地称她为妹妹:“大发雷霆,歇斯底里,”他想起女王登基的第一天,或者说第一个小时,就命令肯特夫人搬出自己卧室的旨意下达后,他们的母亲也是这样发疯般的大吼大叫的:“但没关系,她会想明白的。”
“希望如此,”女王说:“请帮我看她几个月,等我安全生产了再让她回来。”
莱宁肯亲王隐约听说过一些之前的事情,他用眼神询问女王,女王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的,我尽量把她留到第三年或是第四年。”肯特公爵夫人毕竟是他们的母亲,现在的道德与伦理也不允许他们将她关进监狱或是处死,但肯特公爵夫人应该明白,她举行黑弥撒,针对的是女王。维多利亚女王现在又处在一个关键而又危险的时刻,如果女王出了什么事,她的长子爱德华只有九岁,那么成为摄政王的就只有阿尔伯特——国王的父亲,与国王的舅舅,国王的外祖母,这两种关系孰近孰远还用说吗?
“我相信你,”女王温和地说,这也是为什么在二十五名嘉德骑士中她选择了莱宁肯亲王的缘故,她在这个位置上,即便同母异父,莱宁肯亲王也是在血缘上与她最亲近的那个,最妙的是他虽然与她流淌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却没有一星半点的继承权,他和她没有利益冲突,只有相辅相成:“那么你今早来,还要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莱宁肯亲王就将约翰.斯诺的事情告诉了女王,维多利亚女王的神色没有什么改变:“他现在还在东区?”
“是的,您觉得呢,我们是否应该将他接回西区,甚至让他住在我的公寓里?”莱宁肯亲王问,在肯辛顿宫里他有房间,但为了能够帮妹妹与女王办事,莱宁肯亲王还是多数住在西区的一座公寓里。
“不了,”女王拢了拢身上的袍子,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清晨的清冷空气:“就让他在那里吧,别打乱他的计划,距离我生产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