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2节

  “你是骑马来的吧。”利维问:“我送你出去。”委托人看到周围的酒客中有好几个人不加掩饰地露出了遗憾的神色,不免庆幸自己签了那个合同,又有了更多的信心,至少一个骗子是没法威慑住一整个酒馆的不法之徒的。
  他们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委托人的马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女招待将马牵过来又得了一个先令的小费,“你什么时候再来?”她含情脉脉地问道,委托人还没自作多情到以为这句话是宠着自己来的,他尴尬地借着戴护目镜和围围巾的机会转过身,听到侦探说:“可能要很久之后了。”
  他的事情可用不了那么久,委托人想,估计又是一个浪荡子和痴心女郎的戏码,他没看到的是,女招待将细长的舌头缠绕在利维的手指上,舔走了一滴血,这才是今晚应付的费用呢。
  “你坐在我身后吧,”利维说:“这里的路我比你熟悉得多。”委托人答应了,他的坐骑是一匹高大的汉诺威马,负担起两个人毫不吃力,让委托人有点意外的是它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服从,“抱紧我的腰。”利维说,几秒钟后,他们就上了路。
  委托人记得这里的路几乎都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极其狭窄还总是有不同的东西堆积在道路一侧或是转弯的地方,但就像是侦探所说,他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不带一丝迟疑不决,掠过他们身边的风简直可比两道坚固粗糙的墙壁,就算戴着围巾穿着大衣,委托人都感觉到面颊和手臂被割得生疼,更别说他们还在不断地转折和加速,等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从马上瘫软下来,在侦探的扶持下扯掉围巾,失礼地呕吐了起来。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边立即递来了一瓶瓶装苏打水,委托人顾不得许多,先是略微漱了漱口,又一饮而尽,水很冷但很干净,他感觉舒服多了:“你还随身带着苏打水?”他惊奇地问道,一边打量着利维一身利索的装束。
  “等你对我足够熟悉之后,就像是你的叔父,”利维意味不明地笑着说:“你会发现我们有求必应。”
  委托人重新围上围巾,翻身上马后,利维指了指前方:“就这条路,走到底就能看到白教堂。”他说,雾气正在散去,周围的光线也在变得明亮,“等等,”委托人弯下腰:“我们怎么见面?”
  “我会去找你的。”利维说。
  委托人还想要说些什么,他的马却像是受了惊似的,猛地冲了出去,一眨眼就没了影子。
  利维将黑猫塞进口袋,转身进了一个死巷,他再走出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公寓门口。
  第4章 半魅魔
  这时候街道上已经有了影影绰绰的人影,按照顺序,一般来说是点灯员,叫醒人,而后是送奶工,菜肉贩子,工人……就在距离利维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点灯员。
  他举着一根长长的杆子,穿着笔挺的制服,腰带上挂着一个非常响亮的铃铛,走一步就响一声,等到了一盏应该被熄灭的路灯下,他就郑重其事地拧拧长杆顶端的铜片,把它举起来,从预留的孔洞里塞进去,压灭火焰。
  “好一只该死的阉鸡!”某个窗户后发出这样的叫骂声。
  这种叫骂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在西区,早就有人发明出了路灯的开关,可以由算力足够的差分机远程管理,根本不需要点灯人来点灯熄灯,但仁慈的女王陛下并不愿意有那么一群人失去了赖以糊口的生计,就将这个职业保留了下来,点灯人当然感激涕零,他们就此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可以穿着制服,昂首阔步地走在每一条街道上,代价不过是成为警察和官员的耳目——什么事情不需要代价呢?
  利维举着小蜡烛头从点灯员的身边走过,走进门厅,房东太太的房间在门厅后方,曾经被用作起居室的大房间里,毗邻着厨房,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清炖牛肉的香气,利维敏锐的耳朵已经捕捉到了一些人在床榻间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咒骂,这是一个邀请,他想,将黑猫放在地上:“你自己回房间吧,莉莉丝。”
  黑猫愤怒地嚎叫了一声,给了他一爪子。
  房东太太笑嘻嘻地倚在门口,目睹了整个过程,她拉起利维的手,舔了舔上面的血痕:“爱嫉妒的小婊子。”她说,牵着利维的手走到自己的卧室,卧室中间的大圆桌上摆着一大锅牛肉炖牡蛎干,利维坐下来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在之后的几小时里,他身体力行地证明了房东的牛肉和牡蛎都没白费。
  在又一次的顶峰即将到来的时候,利维跨坐在房东太太身上,他的双眼如那位委托人在签订合同时浮影掠水般瞥见的那样,散发着危险的红光,女人发出了无声的尖叫,黑灰色的烟雾从她的嘴巴,鼻子和耳朵里钻出来,消散在空气里,这个过程持续了好几分钟,利维觉察到手下的躯体正在变得僵硬,他俯下身,给了她一个吻,力量从牙齿间流进了那具缺乏生机的躯体,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喟叹流出了青紫色的嘴唇:“我又活了。”房东太太低声说。
  “至少可以维持三个月。”利维说,就算是他也感到了一阵疲惫:“点灯人在门口逗留的时间有点久,你干了什么?”
  “控制不住吸干了几个人。”
  “几个?”
  “六个。”
  “太多了。”利维说:“那些先生正准备以白教堂为起点重新对东区进行再一次的大改造,还没到冻死人的时候,流浪汉死得太多也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谁让你之前消失了那么久。”
  “这儿有的是半恶魔。”
  “要么没法信,要么收价高。”
  “那么你要节省点用,”利维翻了个身,把自己丢进成堆的鹅绒枕头:“接下来我又要忙一阵子。”
  房东太太不置可否地下了床,坐到小梳妆台前,打开镜子仔细观察自己,那些细细的皱纹还在,鬓角边忽隐忽现的白发也在,脸上和胸脯上的斑点也都在,但之前缭绕在她身上的死气已经被清理一空,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魅力,就像是一颗微微起皱的果子,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但任何人一看到她就能在记忆里捕捉到那些满溢的甜蜜汁水。
  这样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应当可以招揽到更多的客人,更强壮,更生机勃勃的那些,她从他们身上摄取一部分生机,他们只会感到一阵愉快的倦意,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她从梳妆台的暗盒里抽出一只长柄烟斗,给利维点上。
  “曼陀罗?”
  “还能有什么?绞刑架下的,采收可不容易。”房东太太说,利维深吸了一口,烟雾向上扩成一个烟圈,像是一个绞刑架上的套圈,它在空中哀鸣了一声,散开了。
  在完事后抽点烟实属享受,人类如此,半恶魔也是如此,房东太太也接过去吸了一口,利维摸出几个金磅,放在她的胸脯上:“小礼物。”
  “看来今晚的委托人让你很满意。”房东太太试探着问:“足够慷慨?”
  “慷慨,而且不仅仅在钱上,”利维将手伸向空中,抽出了一份合同:“看看这个。”
  房东太太半真半假地惊叹了一声。
  “有了这份合同,”利维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能安安稳稳的了。”
  “真羡慕你们这些半恶魔,”房东太太说:“只要得到人类的委托就能舒舒服服地在人间过自己的日子,”她伸出手抚摸着那份合同,它像是有实质的又像是没有,不然利维也不敢轻易拿出来给她看,“半魅魔就别想。”
  “一份代价一份回报。”利维收起合同:“你年轻的时候可没少嘲笑我。”
  房东太太在还能保持青春的时候曾是伦敦的名妓,那时候她从不担忧床榻空荡,直到她年华逝去,追求者的稀疏不但让她手头窘迫,还带来了另一个恶果——作为半魅魔,她每天都需要从男人身上汲取大量的生气,在顾客盈门的时候,她不用担心这个,但在只有寥寥几个客人的时候,她带来的变化就会格外明显,那些人就算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会在觉得不对的时候选择另一个可供他们享乐的玩物。
  她手中的积蓄还够她买下这栋公寓,保证她人类的一半可以渡过悠闲的后半生,但作为魅魔的那一半可不允许——如果没有利维,她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利维意有所指地说。
  房东太太的反应大得吓人,她在利维有所动作前就跳了起来,“你怎么敢!”她冲他嘶喊:“你怎么敢这么说!”
  金磅噼里啪啦地掉在床上,女人乳白色的皮肤上浮满青色的筋脉,指甲也在伸长,弯曲,她的膝盖往后弯,脚趾也融化和凝结在一起,形成一个马蹄的形状。
  整张桃花芯木的大床都在震动,若她还在西区的时候是这个样子,最忠诚的追求者也会被吓跑。
  利维一时失言,连忙抓住她,把按住,“嘘,嘘,好啦,好啦,我的错。”他干脆地承认:“亲爱的,我的错,我的错。”
  房东太太的魅魔父亲确实给过邀请,或者说,每个半恶魔,半魅魔都会接到父亲或是母亲的邀请,但这几百年来也足以让他们看清地狱并不是什么好归处,原住民情感匮乏,血缘而言对他们一文不值,他们的私生杂种到了地狱就是工具、玩具和食物,半魅魔的下场比起半恶魔来还要糟糕,半恶魔至少还能有点战斗力。
  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就算是对一个半魅魔。利维为了自己的一时失言不得不又安抚了房东太太好一阵子,直到她怒意全消,心满意足,一副饕足的神态让利维怀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了什么陷阱,他回到阁楼,不出意外地又被黑猫莉莉丝大肆嘲笑了一番。
  第5章 报社和出版社
  我们之前提到过,东区是伦敦以西堤为界限,向东扩展的工业区与贫民区,而西堤区,就是西区中的中低阶层群聚,并且将王宫、西敏寺大教堂、摄政公园与动物园、贵族与官员们聚集的沙龙、剧院和俱乐部与充满铜臭气的金融街,监狱、卖春地与鱼市场区隔开来的地方。
  西堤区的佛里特街是伦敦最著名的金融街,这里银行林立,间杂着证券公司和典当行,除此之外就是报社与出版社,利维已经弄清了委托人的来历,爱德华.劳森是一个银行家的小儿子,为了消除与兄长争夺家产的嫌疑,他在成年后就去做了一个记者,后来在父亲的支持下有了一家出版社与报社,他还在不久前得到了来自于叔父的一笔遗产,那枚大铜币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报社,《真理报》,还有《求知出版社》,在佛里特大街上有着一个很不错的门面,两者共用一个黄铜门的入口和大理石的门厅,这里的人群熙熙攘攘,各个看起来都十分匆忙,进了真理报的大厅,你可以看到一整个开阔的大空间,阳光从格子玻璃窗里射入,投在一张张胡桃木的桌子上,桌子上摆着的打字机、银水笔、玻璃烟灰缸,带着弯曲金属杆子的台灯都在天光下熠熠生辉,不过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位于大厅东侧的一座机械差分机。
  大革命后,最先将机械差分机引入实用体系的是银行,差分机之所以会被提上议程,就是因为报表制作中所需的大量人力物力让银行家们产生了极大的厌恶,然后才是军队,议院,政府机关,接下来出现差分机最多的则是报社与出版社。
  摆在《真理报》大厅里的这座差分机只有一个房间那么大,利维没有看到蒸汽管和蒸汽必然带来的热量,猜想它可能是通过水力或是畜力驱动的,黄铜的齿轮与拉杆,还有拨片都磨损的非常厉害,可能是银行淘汰下来的老旧机器。
  不过就算是被淘汰的,它的劲头仍旧很足,不断地有人向机器入口投入打孔卡,然后等待片刻,从另一端抽出作为回答的打孔卡,再走到解读台前去解读。
  “伦蒂尼恩先生?”
  利维收回正打算弄坏一根卡簧的手,他身体里的另一半血液总是让他看有秩序的东西不顺眼,想要把它们弄坏,一片狼藉才能让他心情舒畅。
  委托人吃惊地打量着来人,他这半天的工作虽然忙碌,但没能消除一星半点的忧虑与悲伤,他想要联系之前的那位灰外套侦探,却发现自己居然连他的来历和住址都不怎么清楚,唯一的工具那枚大铜币也被拿走了,合同更是没他的份,他一边怀疑自己受了骗,一边心急如焚,这时候他的秘书来通报他说,有位先生来找他。
  他还以为是某个意图毛遂自荐的记者,作家,又或是俱乐部的同好,公学的同学,某个不熟悉的亲戚,没想到一走出来,他就看到了那头灰色的短发,今天它被梳理的油光水滑,整整齐齐,压在那顶水獭皮的猎鹿帽下面,它也是委托人唯一一个称得上眼熟的地方。
  站在他面前的人完全符合“先生”的称呼,白色的硬领和袖口,羊毛衬衫,丝绸绣花的墨蓝色马甲,深紫色的呢绒外套和长裤,黑色的斗篷式大衣,光亮的牛皮靴子,银握柄的手杖,每件衣服和配饰都极其合身与得体,这种精致而奢侈的装扮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年轻人。
  “你好,先生。”利维说:“冒昧到来,还请见谅。”
  “你好。”委托人干巴巴地说。
  “我在外面的咖啡馆等你,”利维说,“忙完你手里的事情就来,我们一起去见见那位不幸的女士。”
  “我很快就来。”委托人说。一旁的秘书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就此时的社会规范来说,一个人突兀地拜访另一个人,没有名片也没有拜帖,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更别说他还邀请终日忙碌的一位绅士去见一个女士,但既然劳森先生已经答应了下来,他也无话可说。
  利维当然知道秘书在腹诽什么,但对于一个东区的半恶魔来说,向什么人预先告知自己的行程才是在真正地犯蠢,他选了一个可以看到委托人办公室窗口的位置,这里是咖啡馆的外座区,形形色色的人们从他身边走过,他面对的道路十分宽敞,平整,干净,没有粪便、污水和翘起的石板,砂砾般的混凝土路面的中线位置有着两道在阳光下反射着茨木光芒的道轨。
  这是蒸汽有轨机车的轨道,这种机车你没法在西区看到,也没法在东区看到,因为居住在西区的人们对这种粗劣的大块头不感冒,而居住在东区的人们只会想着怎么把它拆了卖钱,只有如西堤区这种充斥着忙碌但不那么贫穷的人群的地方,这种交通工具才可能安全运营并盈利。
  委托人大约一刻钟后就赶了过来,距离他们不到三十步的地方就有一个车站。
  一辆有轨机车喷吐着白色的烟雾向他们驶来,车头巨大的就像是一座小山丘,除了正对前方,两块不能开启的玻璃之外全都密闭,利维敏锐的耳朵可以捕捉到活塞在里面噗噗叫、曲柄和连杆吱吱呀呀、还有咕咕辘辘的滑阀、沙沙作响的飞轮和咆哮声不断的汽缸,工人咔哒咔哒地搬动手柄,炭块噼里啪啦地落下,火焰呼——呼——地将它们吞噬殆尽。
  玻璃窗后还站着一个驾驶员,象征意义大过实用意义,这些有轨蒸汽机车由一台大如教堂管风琴般的差分机调配制约,根本不需要人来控制,但迄今为止,还有很多人对差分机不甚了了,蒸汽有轨机车的设计者就加了那么一个聊胜于无的职位,免得引发不必要的恐慌。
  他们上了车,在天鹅绒包裹的座位上坐下,有轨机车的地位有点尴尬,但有两个优点,一是速度,在街道上马车的行进速度也不过比行人快一点儿;二是洁净,煤渣会留到终点站再被运走清除,马儿的粪尿随时随地,它的烟囱或是会生出一些烟尘,但西堤区也时常会被东区溢出的废气倒灌,这点烟尘实在算不了什么
  第6章 圣博德修道院
  在抵达圣博德修道院站的时候,委托人站起来看了利维一眼:“或许您见过一些非常凄惨的景象,但我必须先说明,我的未婚妻,”他停顿了一下:“她并不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由于疾病或是受了伤才死去的,”他摩挲了一下手杖:“她是被烧死的。”
  说完,仿佛是为了避免进一步地想起那个可怕的景象,他抢先一步跳下了车。
  所有与圣人有关的地方都会变得繁荣而喧嚣,修道院也不例外,幸而这里有蒸汽枪队驻扎,他们在修道院外的密林中修建了营房和矮墙,修士和死者才能保有原先的安宁,委托人向他们走过去,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挽着利维的手臂说。
  如他们这样的绅士当然不会遭到阻拦,他们穿过枪手营地,这里的士兵和军官不属于警察系统或是军队,他们是女王禁卫军的一部分,因此人人都得以身着笔挺的红色制服,肩章上打着皇印,考虑到蒸汽枪的强大威力,倒也不令人意外——因此两人没有受到任何骚扰(在地方部队经常可见的那种军痞)。
  他们径直走到了修道院的侧门,那里有一个看门的修士,委托人向他说明了情况,他露出了一丝犹豫的神色:“先生,”他恳切地说:“愿上帝保佑我们,但那个可怜的女人,她的父亲再三严令,不允许你靠近她的灵柩,他说……”
  “他说我是个疯子,对吧。”委托人神色如常地说道:“但平心而论,若是您的爱人,遭到了这样的惨祸,您难道还能思维清晰,情绪稳定么?我只是在听闻这个噩耗的时候有点失态,但那已经是三天之前的事情了,您看我,我现在已经接受了这个惨痛的事实,平静下来了,我身边还有一个朋友,他可以在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给予提醒和帮助。”
  修士犹豫了一下,委托人将一个信封塞到他手里。
  看他还在迟疑,利维上前了一步:“那位女士的父亲,并不是这里的院长,或是警察总监吧,他提出的要求你们可以酌情考量,但未必需要切实地执行,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也已经证明了这位先生正是那位女士的未婚夫,而作为死者的亲属,他完全有权利与她做最后一次告别,这个权利别说一个凡人,就算是上帝也未必能够剥夺。”
  修士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谴责般地看了一眼这个百无禁忌的年轻人,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那么我去叫一个兄弟来带你们去。”
  这样也可以避免客人真的突然发起了疯。
  一个强壮的修士匆匆赶来,他们没有进入教堂,而是直接从耳室后面的一个小房间进了一个地窖,再从地窖往下进了一个甬道,通过甬道,就是墓穴。
  修道院的墓地在后来人的认知中,是一片被树林环绕,绿茵处处的平地,白色的大理石十字架如同列队的士兵一般整齐地间隔着矗立,脚下摆放着鲜花和蜡烛。
  事实上,这是好几十年后因为墓地紧缺,人们开始倡导墓地公园化才有的景象,现在的修道院依然只有墓穴,这种墓穴一般就是教堂或是修道院的地下室,也有木乃伊化后挂在肋架上或是塞在壁龛里的(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教堂会看重焚香了吧)。
  随着时间流逝,尸骸越来越多,除了达官贵胄或是其他一时显赫的人物,没人能独享一个墓穴,修士们在地下室塞满后开凿了蚁穴般的新洞穴,然后将棺木如同柴火那样堆积着放在一起,也有等到白骨化后抽出来另外按照骨头的不同种类重新摆放甚至做成家具,灯具的,这样更节省地方。
  他们走过的甬道边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墓穴,略微有点身家的人被允许木乃伊后挂在高处的壁龛里,一般的人家就只能横躺在棺材里,更普通的人就只能让人看到一个光秃秃的棺头,上面写着姓名,家人从事的职业与生卒年份
  。“那位女士的父亲要求我们举行一场火葬。”前面领路的修士瓮声瓮气地说。
  利维看了委托人一眼:“什么时候?”他问。
  “明天。先生,明天的子夜时分,你们来得很及时。”修士停下脚步:“到了。”
  甬道的一侧有个小地窖,像是一个小房间,这里摆着几个算不上粗糙但也不那么精美的棺材,“这些都是要举行火葬的。”
  在伦敦的一个墓穴可以塞上二十具棺材,两百英尺的墓园里足足拥挤着六万到七万个亡魂,尸水甚至渗入地下,影响到饮水水源的时候,当然会有人提出采用火葬来降低死人对活人的压力,但因为著名的“复活说”,这种做法一直被教会与信徒默默地抵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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