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面快递站[快穿] 第42节

  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臭气,到处是毒蝇蚊虫飞舞,陆桁走出m号入口所在的辛丑分区,终于在下个分区坐上了一辆破旧邋遢的三轮车。
  这辆三轮车中间的铁皮桁架早已生锈,连接处摇摇欲坠几乎断裂,连轱辘也一大一小,跑起来左摇右晃。车后箱还驮着不少沾着水的木头架子。
  拉车的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大爷,全身上下仅穿着一条黑褐色平角裤,周围人已对这副装扮看惯了,无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仅拉到辛卯分区边界处,老大爷便擦擦汗卸下货休息去了,临走前固执地摊着手反复向陆桁索要一种名为“工票”的报酬。
  帝国通行的货币在贱民窟并不管用,陆桁一时半会也变不出所谓工票,只得让棠棠通过随身保险箱放些新鲜饼干牛奶等食物进来,老大爷见了食物倒是如获至宝,当即从卸货的店面里用晦涩难懂的方言大声点出来两名年轻的伙计。
  那两名伙计个个面色黝黑,身上也都穿着衣不蔽体的脏污破布,其中一名得了令立即开始卖力地蹬起车,而另一名则跳进车斗,一屁股坐在陆桁对面,呲着雪白的门牙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这是陆桁进入贱民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善意微笑,而报酬仅仅是六盒牛奶和两袋钙奶饼干。
  路边黑水横流,黄土地上散落着破碎的建筑材料,三轮车时常需要穿过狭窄到不过一米宽的小巷,巷子早被各种杂物堵得水泄不通。每当这时,那年轻伙计便大声吆喝几句,棚户内的大妈们狐疑地瞅上两眼,不情不愿地将垃圾与杂物搬走。
  密集的水线贯穿了整个贱民窟,简陋的木船穿梭其中,生藻发绿的木浆划开河面上密集覆盖着的厚重建材垃圾。
  而这混杂着细菌与寄生虫的黑色河水中,还有人蹲在旁边洗菜洗衣。
  赶在天黑前,这两个二十出头的小伙轮番蹬车,将陆桁送到了丁酉分区的边界处。
  两人没额外讨要任何报酬,操着一口厚重的口音,互相打闹着骑车离开。
  刚过正午,天空便陡然阴了起来,层层细雨透过紫蓝色的人造云层飘入,空气中的潮气微微掩盖了地面上随处可见的排泄物挥散不开的臭味。踏入贱民窟的一瞬间就仿若进入了另一个国度,这里不仅用着与帝国截然不同的货币,连语言都自成一派。
  陆桁一路打听着,终于来到鲁德明医生的住处——
  小小的棚屋檐下晾晒着十来个簸箕的药材,铁皮墙上整整齐齐钉着几排小木柜,桌面上放着简陋的医疗器械。
  棚户内物件简单却整洁,能看出被屋主人仔细规整过,近里处摆着两把木椅、一张床、一个小冰柜和一个淘汰多年的老式立式风扇。
  其中一个干巴羸弱的清瘦老头,正面色认真地给面前的男人处理背上血肉淋漓的鞭伤。
  棚户内没有立竿见影的绿色凝血剂,只有加水磨成糊糊状的不知名药物,单论条件实在粗陋。可毕竟这是坐落于贱民窟中的医馆,犹如在干涸贫瘠的土地下迸发出的一丝嫩芽,其中艰难不易不必多言。
  余光瞥见门口有人徘徊,老头手下不停,头也不抬道:“断手断脚可以插队,不情急就在那儿候着,门口墙边有马扎,自己撑开了坐。”
  身畔是悠悠草药香,檐下是丝丝细雨,陆桁就坐在石阶上,静静等着那前面汉子的伤口处理好。
  四周邻居似乎对鲁德明颇尊敬,中间不过半个多小时的功夫,前后已有几户人家送来了自家做的饭菜,他们也不多作打扰,纷纷放在桌面上知会一声便离开,各个临走时反倒还对鲁德明道谢。
  就这么一直坐到了下午两点,等到众人离开,陆桁才将冷藏箱从便携保险箱中取了出来,放到桌面上,推到鲁德明那边。
  “黄鹂给你的货。”他淡淡道。
  鲁德明眼睑颤动一瞬,上下打量陆桁一番,脸色微变,难以置信道:“真是从银利化工取来的?你从黎明郡来?”
  陆桁点点头,翘着二郎腿坐在先前那汉子坐的位置上。
  “无价之宝……”鲁德明腿脚本就不便,激动之下几乎摔倒,手微微颤抖着打开冷藏箱看了一眼,便又匆匆将锁重新落上。面色似哭似笑,浑浊的眼中迅速蓄起薄薄一层水雾。
  “我真不知要怎么谢才好。”说着,老人弯下膝盖,就要给面前这高大男人跪下。
  眼看着就要跪得实了,陆桁一把拉起了鲁德明:“我只是个拿钱送货的。”
  鲁德明锐利的眼神在对方身上反复逡巡,他已年过花甲,阅尽千帆,心思玲珑犹有七窍,对帝国的格局再了解不过。只消对方一句话,他便能从中咂摸出百转千回几层意思,将这人来头摸个八-|九不离十。
  他双手擦了把脸,取出冷藏库中的义体材料放入床头的小冰箱内,撩了撩衣服坐了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对面:“冒昧问问先生姓氏?”
  “姓陆。”
  鲁德明沉吟片刻,右手指节缓慢轻柔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木质桌面。
  他气质清贵出尘,后背挺得笔直,论气度更像是该穿着制服坐镇财阀研究室的高级特聘教授,而非是屈居这小小贱民窟一隅的行脚医生。片刻,他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
  “鲁某沦落至此,身无长物,陆先生帮此大忙,在下无以为报。”
  他边说着,边不动神色观察着陆桁的神情:“但是我可以给先生介绍一笔稳赚不赔、轻松好做的生意,也算是我对陆先生背后的势力投桃报李,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没等到回答,鲁德明继续道:“每逢周一周四晚八点半左右,癸卯区p出口都会有几辆卡车载人离开,周四那辆尾号2301的银红色中型皮卡上的货,是我留给先生的大礼。”
  “拿到货后将东西送给阿希姆邦夕阳酒吧的老滑头,他会给你不菲的报酬。”
  棚屋外的细雨点滴飘进了屋内,陆桁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这面容干瘦的老头。
  无言之间,暗潮涌动。
  第52章 开战
  冥冥之中似有一双大手, 将整个灰塔帝国的暗河串联起来。
  最开始是阿希姆邦喀拉拉巷的黑蛋,引着他去寻地下交易市场的老滑头,接单后派他送人到巴林区的帝国卫队大楼。回程路上的第二单生意来自黎明郡的机改营地, 订单内容是护送义体材料交给贱民窟的赤脚医生鲁德明。
  现在线索到了鲁德明这儿,对方为表谢意表示再给他介绍一笔生意,竟是要返回去送货给老滑头。
  他不知这些毫不相干的人从何认识, 更不明白对方从何处推测自己属于哪方势力。
  陆桁不喜欢与谜语人合作。
  从兜里掏出支香烟, 陆桁望着门口蒙蒙细雨静不做声, 檐下挂着的木牌随风摇晃, 淡淡烟雾缓缓飘向棚屋顶部搭着的塑料雨布。
  眼看着天空逐渐暗沉下来,到底还是鲁德明先坐不住了,他揉了揉久坐发酸的肩背, 试探道:“难道先生还有什么顾虑?放心, 皮卡司机和激化工厂那边我已打点好了,这趟订单几乎没任何危险性,以陆先生的身手胆识想必易如反掌,这也算是我报答先生与交易所的一份谢礼。”
  “我不是交易所的人。”陆桁勾起嘴角笑了笑。
  棚屋内除了烟火没任何光源, 鲁德明看着面前这笑容意味不明的男人,有种场面失控的慌张。
  “不是地下交易所?”鲁德明甚至听到自己声音在微微颤抖, 慌乱间他手抚摸上装着义体材料的小冰箱, 连指尖都在打颤:“那您是小少爷手下的人?”
  陆桁摇摇头。
  鲁德明一颗心彻底坠了下去, 义体材料顺利到手的欣喜霎时间被这一刻的恐惧冲散。
  他从木椅上站了起来, 单腿几乎撑不住身体:“不可能, 小少爷怎么会将这么贵重的材料经外人的手?!”
  错了, 全都不对, 从一开始他就推断错了这人的身份。
  再开口时, 鲁德明语气中已带了几分拉拢与斟酌:“既然先生不属于地下交易市场, 也不听命于小少爷,却能接触得到如此珍贵的货源,想必也很得小少爷青眼。”
  “算了,既然如此,我不如干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陆先生讲个清楚明白——”
  “半年前,鲁某从黎明郡迁到贱民窟生活,在这儿开了家简陋朴素的医馆。”
  “贱民窟没有官方的医疗机构,也没有帝国随处可见的机械改装,可管事处那帮卫兵大人们惨无人道的刑罚却让当地人们动辄断手断脚成了常事。”
  鲁德明望着小巷中来来往往、身上披着破布的贱民们,不由得叹了口气:“这里以工作时长换取工票,工票便是贱民窟的通用货币,断了手脚后没法继续劳作,对当地人来说只有死路一条。”
  “我心软,半个月前拖人向小少爷带了个话,寄希望他能想办法捎进来银利化工最新研发的仿生义体材料,这材料能激活断口细胞再造,起死回骸、白骨再肉,修复断肢不在话下。”
  “可这又何其艰难,材料母体只有一份,被严密存放在黎明郡的银利化工大厦总部。”
  “哪怕派了好手成功将货取出,从黎明郡到贱民窟,这漫长的一天一夜行程,难保送货的人不会起歹心……”
  陆桁眯起眼睛,想到灰斑鸠劫货下来那日,机改营地派来接应的人确实一个接一个地背叛反水。
  鲁德明解释道:“这也是为何我会将先生认成交易所的人——地下交易市场老滑头底下的嫡系赏金猎人各个都已签了不死不休的生死状,且老滑头本人与小少爷素来交好。如果我记得没错,以老滑头为主担保人的论坛链接列表里确实近来新增了位姓陆的赏金猎手。”
  “可惜的是之前我们手中的筹码不够,一直未能取得交易所官方的信任,如若先生能顺手将我手里这单货物顺利送达,将是一件促成三方共赢的美事。”
  “您得了钱,交易所得了货,我们也能顺势拿下合作。”
  天色已晚,紫蓝色的乌云重重压下来,近得仿佛抬手可及。
  烟灰落在桌面上,陆桁依旧没出声。
  事情到这里已十分明晰——行脚医生鲁德明拜托一位叫“小少爷”的人帮他拿到义体材料,小少爷联系了机改营地去抢货,营地那边又从论坛下单雇佣他负责运送。只是其中出了误会,让鲁德明误以为自己是交易所老滑头的嫡亲派系,为讨好交易所还给他介绍了笔新生意。
  对方这次肯一口气将原委吐了个干净,想必也是起了拉拢之心。
  棚屋内一室静谧,鲁德明说得口干舌燥,跛着脚带着个碎了半边又糊起来的破杯子出门。半晌,接了满满一杯门口河中流淌的黑水回来。
  他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眼神认真而真挚:
  “鲁某该说的都已向先生交待了,小少爷将来必成大器,既然先生没和交易所签约,不知道您有没有意向加入我们……”
  他的诚意已尽数摆在了明面上——金额庞大的订单、已上下打点好的货物,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虽不知面前这人的底细,却也料想到对方断然不会拒绝。
  能支使得动机改营地效犬马之劳,又与稳坐交易所首把交椅的首席中介人关系渊源颇深,亦能左右逢源打点得动贱民窟的硬货,鲁德明不信对方没对自己口中的“小少爷”起半分好奇。哪怕这人是个只认钱的莽夫,起码也会答应送这趟货。
  没等对方回复,鲁德明已熟练地点进论坛的接单入口,按格式下了送货运单。
  这场谈话从下午持续到傍晚,贱民窟中没有夕阳与余晖,傍晚时分的光景便近似黑夜。小巷中有劳作了一天的汉子们吆喝谈笑声,他们的方言像是从喉咙身处发出来的,带着黄土般的厚重。
  在鲁德明胸有成竹的目光中,陆桁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棚屋内外一片黑暗,破冰箱的蓝色指示灯闪烁着光芒,烟头冒出的火星将男人刀刻斧削般的下颚骨照亮。
  不知为何,鲁德明心犹如被狠狠攥紧,宛如在黑夜中被狩猎者紧盯的无助猎物,霎时间胸口弥漫开失了重心的慌张。
  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神情自始至终冷冷淡淡的高大男人远非自己三言两语能笼络得来的。
  “不用说那么多,我不在乎。”陆桁抖了抖烟灰。“讲清楚报酬,不然没得谈。”
  “货重约八百公斤,价值至少三万币。明晚八点半到癸卯区p出口等着即可,司机和工厂那边我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鲁德明像倒豆子一般将关键信息全交待了出来,老人额头的皱纹中甚至沁出汗珠,只得用手背不断擦拭着。
  在鲁德明近乎惊恐的眼神中,陆桁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笑着吐出个烟圈:“招徕我没用,我是个商人,只认钱。”
  “我不为任何人做事,对你口中的任何势力全无兴趣。现在是你们需要我,不是我求着你们——推了今天这笔生意,我照样正常接单赚钱,但你们暂时找不到比我更靠谱的送货人了,对吗?”
  “我要六万币。明天中午之前如果订单还加不到合适的价格,我会直接关闭交易窗口。”
  简单几句话撕破了谈判的平静,陆桁提上保险箱走到门口,眼底的嘲弄与淡淡的轻蔑倾泻而出。
  刹那间天边青紫色乌云间电光频闪,照亮了他骨骼分明的侧脸。
  直到对方离开,鲁德明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坐姿,手臂汗毛倒立,后背的冷汗已打湿了衣裳。
  他闭上眼睛,被威胁过的后怕席卷了心脏。
  棚屋外雨声渐起,暴雨倾斜。
  陆桁冒雨敲响了临街小卖部的门,用三箱新鲜的小面包叫来了个年轻伙计,骑自行车送他返回的辛丑分区。这报酬对久居贱民窟的当地人来说相当优厚,店里三个年轻小伙嘀咕争抢了一通,最终派了其中最健壮的一个,披上块破烂雨衣便亢奋地卖力蹬起车来。
  整个贱民窟几乎没一点亮光,家家户户节省到不敢点灯,只有偶尔发着光的小虫颤颤巍巍飞过,凭空留下一道光源微弱的拖尾。
  眼前分辨不清之时,嗅觉便愈发敏锐,恶臭从河面氤氲进空气,渗透进每一寸土地。
  凌晨一点,他用公民卡刷开上行的电梯,摇摇晃晃一路颠簸向上。
  乌云中火花闪烁,逐渐看不清底下贱民窟的全貌。
  这片黄土就像整个灰塔帝国发烂发臭的一块腐肉,地平线上或贫贱或颠沛的生活竟都是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其下掩盖着太多失去了尊严与人格、只能在黄土地上扭曲着求生存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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