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 第89节

  云绡莫名觉得,那道阳光像是照晒在她的心头上一样,忽生暖意,连血液都变成了温的。
  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受,总之觉得心头满满的。
  数月相处,云绡与仲卿和徐容靳也算经历同生共死,云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原来不是只有钟离湛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的。
  她对仲卿不会藏私,还很愿意逗他玩儿,可以随意地口无遮拦也不必担心仲卿会生气。
  她不再反驳徐容靳喊她娘,不自然地就将他当成个孩子去哄,每次吃饭都会顾及他的胃口添加许多。
  云绡觉得,这不像是朋友之间的相处,她也算曾有过短暂的友谊吧?
  没有欺负她之前的云宓,和没有和云宓扯上关系时的徐容朝,云绡也曾将他们当成朋友的,可都不是这样的感觉。
  左手突然被钟离湛握住,对上钟离湛疑惑的眼神,云绡才回过神来。
  她走到桌边,端起徐容靳早就给她盛好的一碗粥,慢吞吞地咽了一口。
  温暖的粥顺着喉咙流入肚腹,云绡才想明白了。
  这是拥有家人的感觉。
  和顺纵容的仲卿,单纯无畏的徐容靳,从某种角度而言,填补了云绡从未体会过的亲情。
  此刻围坐在桌旁的他们,多像真的一家四口,上有老下有小的……
  挺好的。
  云绡想,她很喜欢这样的早晨。
  -
  离开小镇,云绡告诉钟离湛景妍未死的消息,并且说出了她的猜测,此刻京都的神霄塔定然已经在那教云绡反咒的黑衣人的掌控中。
  还将景妍与那黑衣人的身份猜测说给钟离湛听,那猜测是仲卿提起的,若非他说,云绡都不知道曦族原来还有两个从未露面的神秘长老。
  这事钟离湛知晓,显帝未死之前,他曾听逍遥王说过那两个长老,从未露面的长老也是其他几族的心腹大患。
  曦族因为符咒之力,叫其他几族的人鲜少敢步入曦族的地界,时间久了,渐渐的人们就以为符咒是神仙赐予曦族的天赋。
  钟离湛曾说过,符咒是他的天赋,而非神仙赐予,棋盘之上的巨人给曦族的所谓赐福,只有长寿。
  云绡也去过两千多年前,用钟离湛的身体看过那个时候的世间,在处理尾人族的事上她与曦族氏族也有过接触。彼时的曦族人虽有的会使符,可他们能用的符很简单,也并未在符咒上展现出什么过人之处。
  钟离湛说的是对的,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为何曦族中还流传着那么多在其他几族的眼中早就销声匿迹的符咒?
  反咒,亦只是其一。
  景妍隐瞒身份,从曦族霖江一路前往京都,成了曦族进贡的美人,她又究竟有何目的?
  云绡暂且回不了京都,便只能去曦族寻找答案。
  沉默了许久的钟离湛,听她一通分析之后道:“我的王宫,就在绪中……往日叫绪中,如今便是你口中的霖江了。”
  云绡闻言一愣,忽而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
  啪得一声很响亮,叫骑在另一匹马上的仲卿与徐容靳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钟离湛也被她吓了一跳,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云绡被拍红了的额头,轻声询问:“你这是做什么?”
  云绡啧了声:“我在怪自己蠢啊!”
  “我明明回到过去两次,也在王宫中住过多日,彼时照国我不说走了一半,可也去过五之有二的地界,怎就偏偏没注意这么重要的地方
  ?”
  云绡扯过钟离湛的手,用力地晃啊晃:“你不是死在王宫!你死的地方离王宫十八万千里呢!连玉州的京都与霖江处于国界两端,南北之极,你怎么会跑到那么远去赴死?”
  这么远的距离,说是赴死半点也不为过。
  钟离湛被云绡晃得脑袋也前后摇了两下,他立刻稳了下来:“还在骑马呢,别摔了!”
  云绡骑的是客栈里拉货的老马,本就跑不快,眼下走了大半日早就累了,抬脚都费劲,慢吞吞的,云绡也不怕摔了。
  她的重点不在马上,在钟离湛的死地:“我查过后来的许多史记资料,上面的记载是你埋身的方位就是神霄塔,所以我自然而然地以为你成为了曦帝之后远离故土,在连玉州建造了王宫。”
  凌国的王都就是京都,皇宫也在京都中,云绡便以为两千余年前钟离湛的王宫也在京都,神霄塔下被掩埋的,也曾是一座巨大的宫殿。
  神霄塔下和天祭台相连,都是禁地,显帝就死在那里,那里满墙如同鬼画符一样的咒文全都是用来摄魂夺魄的。现在想来,钟离湛又如何会允许他人在自己王宫设下这些咒语来害自己?
  而以他的能力,如果他不想,也没有人能逼迫他去。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用他特别在意的什么东西,引他过去,跋涉千里,远离王宫,去人族的地界赴死。
  “所以,你的王宫在霖江,霖江仍然是曦族的领地,你死在了连玉州后,便有人闯入了你的王宫,将你藏匿在王宫里的符啊咒术册籍全都带走。你的能力,从那之后成了曦族的天赋。”云绡想明白了,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何那黑衣神秘人会反咒,还有钟离湛亲手所绘的火符。
  那些都是曦族在钟离湛死后,将王宫掠夺一空的证据,后来成了他们收入囊中的宝物。
  钟离湛听云绡这么说,表情愣怔了瞬又很快回神,摇头道:“我想不起来了。”
  他死前的记忆很混乱,意识也很模糊,若不是云绡此刻点出了疑惑,钟离湛其实并未想过自己不是死在王宫中的。
  毕竟他在拔出剑意时,在魂魄如同被火淬炼的痛中,他脑海中回忆起了些许片段。熊熊大火将周围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猩红里,钟离湛却还是能在一些熟悉的结构里认出,那里是他的住处。
  又或者……其实不是?
  只是有人仗着他的疯,他的不可控,于远在霖江千里之外的连玉州,建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宫殿,诓骗他进去,再杀了他?
  钟离湛猜测到了这一层,云绡自然也猜测到了。
  “你就是太善良了!”云绡有些气恼地朝他胳膊上打了一下,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说着,她的小腿还晃动打在了马腹上。
  一旁的徐容靳双手盖住咕咕和啾啾的眼睛,垂下脑袋小声嘀咕:“娘好凶。”
  坐在徐容靳身前的仲卿则冷汗淋漓,十一殿下在打杀神呐!她说什么?杀神就是太善良了?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可怕!
  “我们现在去曦族的地界反而去对了,这样也能在霖江找到你的王宫旧址,说不定能查明你的死因。”云绡一顿,又道:“那你最开始说要去曦族地界,就不是冲着王宫旧址去的。”
  钟离湛解释道:“不全是,我以为我死后,有人挪动了我的尸身将我埋在了天祭台下,但我真正要找的也不是以往住的王宫,而是东洲。”
  “东洲是我钟离姓氏的祖籍所在地,我有点印象。”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那时似乎察觉到自己即将遇见危险,所以在那里藏了个很重要的东西。”
  他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可钟离湛睡了两千年才醒来,还在京都时简直毫无目的,便只能顺着自己有印象的方向去找。
  所以离开京都,他才会让云绡去东洲。
  云绡问仲卿:“我不认路,此去霖江几日?去东洲又多远?”
  仲卿道:“就凭这两匹老马……去霖江少说得半个月以上,至于东洲……那里如今已经算不上是曦族的地界了。”
  东洲在显帝在世时被逍遥王要去了湖族,说要在东洲的月坛上建造一个圣仙水像。
  即便后来显帝死了,可圣旨已下,东洲已然成了湖族地界。这么长时间过去,圣仙水像或许都已经抬上了月坛,就等着雕刻,亦或者雕出一半来了。
  “什么?!”云绡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钟离湛半点也不惊讶,说明他也知道。
  云绡回头瞪他!
  钟离湛耸肩道:“你是可怜的小公主,我只是一缕幽魂,谁能改变既定之事?”
  “可恶!他们总是欺负你!”云绡愤愤道:“把你骗去连玉州杀了,还要在你死后,去你家祖籍老宅上盖圣仙像!我要去把那什么狗屁圣仙像给砸了!”
  徐容靳的头更低了,仲卿恨不得缩进徐容靳的怀里和那两只小野鸡作伴。
  只有钟离湛眉目弯弯,笑意盈盈,喜欢死了云绡为他打抱不平的模样。
  说干就干,说砸就砸!
  云绡扬起马鞭大喝一声:“驾!”
  老马的蹄子扬起一阵尘土,而后慢吞吞往前挪了两步,低头吃起路边的野草来。
  云绡:“……”
  “哈哈哈——”
  钟离湛双手叉腰,笑得几乎后仰。
  她真可爱啊,护短的样子,叫他心都化了。
  第83章
  两匹老马慢吞吞地往曦族霖江方向过去,仲卿大约是年龄与马龄相符,所以骑在老马身上人舒服了很多,至少不颠簸。
  离开买马的小镇后,接连好几天他们都找不到一个合适住宿的地方,道路两旁零零散散的村落,炊烟都少了许多。
  遇见村落还算好的,总有那么几间村外的茅屋是无人住空置很久的,云绡几人还可以暂且在那儿对付一晚。有的时候连村子都找不到,他们也就只能以天为被地为席。
  云绡那焦急着想要冲去圣仙水像前将其推翻的冲动也在这几日的消磨中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过她这个人记仇,很记仇,可以记很久,左右那个圣仙像不论成与不成,她都会有一天站在对方面前把它给砸了!
  接连几天露宿野外后,几人终于见到了可以算作是镇子的地方。
  此地处于旖族边境,旖族连个长老都找不出来,族中地界早就被分散,这些偏远地区的人遇事了连能主事的官府都找不到,一眼望去,全是贫瘠。
  从外看,小镇一片灰败的颜色。
  走在镇子街道里,这里的人脸上还算淳朴,只是双眼有些木讷,未见外界风貌,对偶尔入镇的外人有些好奇,更多的是胆怯。
  小镇内的客栈连住房都是泥糊的,顶多算是比露宿野外要好上一些,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别说重新买马。
  若不是云绡出手大方,客栈里连热水都不能供应。
  而云绡的大方,其实连之前在黎城住上一夜的房钱一半都没到,主要还是这里的百姓太穷了。
  从早间天就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到天黑,秋末白天都冷,天一黑就更凉,即便有黄符护身也抵不过热汤沐浴。
  客栈的房间都很小,窗户关严实了也有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屋内仅一支蜡烛放在小方桌上的燃烧着,昏黄的光在钻进屋里的风中摇曳着。
  小屋内也没有屏风,只有一截麻绳一头绑在了窗棂旁的钉子上,一头连接着墙面的钉子,绳子上挂了半截草帘,将屋子里的一角隔了出来。
  说是半截草帘就一点儿也不带多的,人站在里头,上遮不住胸膛,下遮不住腿,一看这高度也知道是为男子所设,只要遮挡住那关键部位就行。
  云绡光是看这环境便知道她不能要求更多,草帘的另一边也没有浴桶,云绡几乎搜刮了客栈里的所有盆,五个摆在了一
  起,冷热水互兑。
  她往草帘靠近,看了一眼草帘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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