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44节

  她重新抬眸,那舞姬正旋至最高处,金线暗纹在光线下明灭闪烁似细碎阳光,耀眼极了。
  两人正看得出神,忽听厅外传来一声娇喝:“都停下!”
  一众舞姬顿时停下动作,垂首站立,乐声也倏然止住。
  容宁循声望去,竟是顾若兰自厅外走进来,她一袭绯色宫装,神情倨傲,眸光挑剔审视着每一个舞姬。
  她眸光流转,巡视落到容宁身上时骤然蹙眉,“你怎么在这儿?”
  第61章 死罪
  偌大的花厅内, 一众目光皆随着顾若兰的问话落在了容宁身上。
  容宁垂眸,还未来得及开口,顾若兰却已冷声插话, “听说穆琰哥哥已经把你从他房里撵出去了?”
  她唇角噙着些许似笑非笑的弧度,讥讽似地, 语调阴酸, “怎么,他终于腻了你这乡下女人?”
  “我劝你识趣儿些,趁早滚蛋, ”顾若兰嗤笑一声, 睨着容宁, “省得到处晃悠,晃到我跟前碍眼,惹人心烦。”
  一室莺莺燕燕们, 闻言俱是一惊, 仿佛连空气都凝住了, 皆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反倒是容宁听了这话,神色竟未起丝毫波澜,只缓缓抬眸看向顾若兰, 唇角轻扬,极和气地说:“我倒确实也想滚蛋......不知顾小姐,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将我撵出王府去?”
  那声音很温和, 可落在顾若兰耳中,却刺耳极了,似一枚枚绵密细针扎进了她心尖儿上。
  顾若兰原以为她会羞恼辩驳,岂料竟被这样迎面递来一句, 分不清是自嘲还是挑衅,倒反将了她一军。
  可她终究不敢擅自做主赶走穆琰的女人。
  以穆琰的性子,她若当真那么做了,只能是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即便是王妃也难保她。
  顾若兰被噎在当场,涨得面色发红,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顾若兰胸口闷得发堵,半晌,狠狠剜了容宁一眼,猛地转过身去。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倏然拔高,似要将方才的失态掩盖过去,高声道:“王妃命我前来查看演练进度,你们都练的如何了?”
  她眸光冷冷扫过众人,“今日可是御前献舞,若是出了岔子,可不是受罚就能了事,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众舞姬惶然敛了笑意,低眉顺眼地应声,厅内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顾若兰再不看容宁一眼,直接忽略她的存在,只抬手轻轻一挥,身侧的小丫鬟立刻会意唤来侍从。
  两个小厮抬着一张雕花紫檀太师椅过来,落在花厅正中,顾若兰款款落座。
  她接过小丫鬟捧上的茶盏,纤纤玉指拈起盖子,慢条斯理地刮去茶面浮沫,低头轻抿了一口,殷红唇瓣儿掠过杯沿,微一点头,冷声道:“开始吧。”
  那姿态,举手投足间,竟将那王妃的仪态学了个十足十。
  丝竹声响,香气氤氲间,舞姬们踏着鼓点翩翩起舞。
  她们身着彩纱长裙,步履翩然,衣袂翻飞如春燕入云。
  顾若兰微微眯起眼,以手支颌,侧首斜睨了一阵子,忽地唇角一勾,带出些许不屑。
  “停!”她一声冷喝,丝竹立断。
  “这都跳的是什么玩意儿?就这水平,也敢在皇上面前献丑?”她懒洋洋抬起眼皮,手腕一转,将茶盏磕在小几上,发出一声脆响,“赶紧在晚宴前给我再练上二十遍!若但凡有一个人错了拍子,一律全部受罚。”
  此话一出,厅中如蒙寒气,瞬间肃冷了下来。
  舞姬们面色皆变,敢怒不敢言。
  班主犹豫了一下,终是壮着胆子走上前去,躬身小声劝道:“贵人恐有所不知,舞姬们需保存体力,才能以最佳状态献舞,若此时再加练二十遍,恐怕晚宴时力竭,反而失了水准......”
  “二十遍怎么了?”
  顾若兰扬眉,语气带刺,“你们不就是卖艺靠跳舞吃饭的吗?跳个舞还累?那大太阳底下种田的就不累?嫌累你们别挣这份儿赏钱呐,想挣钱,就跳!”
  班主脸色微僵,明知再劝也无用,只得压下心中不忿,垂首应下。
  鼓点再起,舞姬们只得勉力一遍又一遍地起身旋转。
  一众伴舞的舞姬还勉强能够应付,唯独那领舞的花魁,肩背挺直,腰肢纤细,所跳舞姿极其艰难,翻腕,折腰,脚尖一点身姿起旋转如雨中飞燕,一连几遍下来,已然是唇色苍白。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她眼底已带疲色,视焦不稳,班主看得心惊,想要喊停,顾若兰却蓦地冷声截断:“不许停,继续跳!”
  领舞花魁强撑着应声,然而心口仿佛有闷雷滚动,耳边鼓点声突然忽近忽远,似隔水传来,终于,在一个高台翻转的动作时,脚下猛然一虚。
  “啊!”
  一声惨叫,纤长身影直直坠下,重重砸在地上,如白鹤陨落,裙裾颓然散成一堆。
  场中瞬间乱作一团,班主急忙奔去搀扶,只见她面色痛苦扭曲,额间冷汗涔涔,面若金纸,脚腕迅速高高红肿起来,显然是扭伤了。
  班主捧着花魁的脚腕检查,见那纤细踝骨已然错位,先是一愣,继而猛地抱住脑袋,扑跪在地,失声哭嚎起来:“完了,全完了!这下咱们......全都要砍头了!”
  她这一哭嚎,舞姬们再难撑住,纷纷哽咽啜泣起来,有的扶着同伴瑟瑟发抖,有的干脆捂脸大哭。
  琴师,鼓手,琵琶手等乐师更是面如土色,手中乐器都拿不稳了。
  顾若兰睁大了眼睛,忙不迭从太师椅起身跑来,连裙摆被椅角勾住也顾不得了,踉跄跑到花魁身边。
  她蹲下身去,定睛一看,果见那白生生的脚踝已然红肿成馒头般大小,姿态诡异地反折着,皮肤紧绷得发亮。
  顾若兰面色骤变,慌了神,忙伸手去拉她:“你快起来,待会儿还得献舞呢!轻微扭脚而已,没事的,没事的,肯定还能跳......”
  话音未落,班主倏地抬头,眸底是破釜沉舟的狠劲,豁出去了似地,“没事?!你还敢说没事?!你可知,这是南昭独有的鹤舞,极难练成,我们倾尽所有,也独此一人会跳!你逼着她练二十遍,累到脚软,这才摔下台来,她骨折了!这下可好,咱们全完了!”
  顾若兰被她声声逼问着,说不出话来。
  班主额角青筋暴跳,指着她骂:“都是你!都是你非要逞威风,逼得我们练个没完!我告诉你,若我们死了,你也逃不脱!是你害的献舞失败,这是欺君之罪,你懂不懂?是死罪!”
  “死......罪?”
  顾若兰面如死灰,像被人猛地泼了一盆冰水,心中的底气瞬间散尽。
  她后退半步,眸光慌乱,唇瓣哆嗦着,仿佛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的可怕。
  正乱作一团之际,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焦急唤道:“顾小姐,御驾...御驾已经到了!前头正要开宴,皇上听闻王爷让世子爷找来了南昭鹤舞,很有兴致,特命立刻献舞!”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仿佛被抽走了魂魄,齐齐拥作一团,哭声呜咽,混杂着绝望的低诉。
  忽而,一抹纤细的粉色身影自角落中缓缓走出,容宁眉目沉静,径直走向那位瑟缩在地上哭泣的花魁。
  她俯身,眸光与之平齐,柔声同她说:“你我身量相近,你把衣裙换下来我穿,你先去治伤吧。”
  说罢,她并未多作解释,转而看向呆愣在一旁的班主,“请您找人,立刻替我上妆。”
  众人皆愣住,怔然望向容宁,顾若兰惊怒至极,一把扯住容宁衣襟,几乎将她拎起来,目眦欲裂,“你要做什么?!”
  容宁被扯的踉跄了一下,却并未后退分毫,她缓缓抬眸,眸色沉冷若水,映出顾若兰眼底的惊惶。
  容宁的眸光既无惧色,也无怜悯,只冷冷望着她,“你若还想活命,不想连累穆琰一同送死,就让开。”
  第62章 女人
  顾若兰被她沉静笃定的气势震慑, 怔在原地,张了张口,却续不上话来, 怔愣望着她,指尖的力道不自觉松了几分。
  容宁拂开她的手, 转身对班主沉声道:“快些吧, 没时间了。相信我。”
  班主早已六神无主,浑身冷汗淋漓。
  左右都是一死,与其干坐等死, 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 放手一搏, 她咬牙,立刻打起精神起身扶起花魁,带着容宁一同往后头厢房去更衣上妆。
  顾若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呼吸愈发急促, 心口剧烈起伏, 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不行......”她几乎是咬牙挤出声来,“不能把咱们的命,全拴在那乡下女人身上!”
  她猛地偏过头, 朝贴身婢女低声喝令:“快去找世子爷,告诉他花魁扭脚骨折,南昭鹤舞跳不成了, 请他速做定夺!”
  婢女闻言一凛, 急忙应了转身离去。
  婢女循着府中曲径快步疾行,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长廊中。
  宴会设在王府中最大的一处花园中,正临一泓碧湖,湖水映着似锦繁花和漫天星辰, 花枝上错落点缀着琉璃风灯,柔和光线掩映花影摇曳,暗香浮动,恍若仙境。
  她垂首躬身,自外围一路寻至穆琰席位,他正端坐在王爷下首,神色沉稳,气度矜贵,从容与皇上和王爷谈笑应答。
  席间觥筹交错,丝竹悠扬,气氛正好,哪里容得她贸然僭越打扰。
  婢女只得在一旁屏息候着,眼见一轮谈笑告一段落,穆琰得闲了,才赶紧快步躬身近上前去。
  穆琰近侍认得她是顾若兰的贴身婢女珊瑚,微一侧身让她过去了。
  “世子爷。”珊瑚低声附耳,神色慌张,“那南昭花魁...扭脚了,鹤舞只怕是......跳不成了。”
  穆琰眉峰骤然拧紧,眸光微沉,毫不迟疑地沉声吩咐:“立刻取消献舞,换成备用的戏曲,去取折子请贵妃点戏。”
  他话音还未落,周遭系在花枝上的琉璃风灯忽地齐齐暗了下去。
  园中宾客低呼未定,丝竹声调倏然一转,清越悠扬,带着异域的轻灵节奏。
  湖心高台上,忽然传来一声清脆铃声,鼓点声随之而起。
  一声,两声,三声......
  一盏盏琉璃灯骤然亮起在高台周围,光华流转若璀璨碎金,仿佛从湖水中托出一片光明岛屿。
  众人视线齐刷刷投去,只见一抹纤柔的皎白身影立在灯海中央,身披灵鹤彩衣,长袖轻展,飘逸轻纱裙摆在风中如波浪翻飞。
  她指尖轻旋,倏然一翻皓腕,震响腕间金铃,合着鼓点,足尖轻点旋舞,衣袂随着身姿摇曳,绣金暗纹映出华光万点,细密流星般光华万千,姿态清冷又灵动,恰似仙鹤腾云,几欲要破水凌空而去。
  那一瞬,席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紧紧锁在那一抹纤细身影上。
  旋舞间,轻扬的水袖若展翅掠过云端,白鹤忽而抬首,霎那间,展露出一张绝美的脸,竟赫然正是容宁。
  眼波流转间勾魂夺魄,却又偏偏清冷若皎月,教人不敢亵渎,恍若真有灵鹤自云端化形,借着这一舞,暂临凡间。
  穆琰紧拧的眉峰舒展,瞳孔骤然一缩,胸腔中似被什么猛然狠狠撞了一下,生生令心口漏跳了一拍。
  耳畔的乐声和鼓点仿佛渐渐远去再也听不真切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汹涌澎湃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几乎震耳欲聋。
  他望着她,仿佛被夺去了魂魄,再也看不见其他,只能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她,直到一曲终了,灵鹤谢幕。
  一曲毕,随着最后一个尾音消散殆尽,园内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凝住了。
  众人皆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皇上率先鼓掌,笑赞了一个“好”字,沉稳笑声才将穆琰从恍神中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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