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不吃吃花酒(重生) 第56节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江尧见她欲言又止,脸色苍白依旧,心中担忧更甚。他放下玉碗,正色道:“欢儿,是不是病了?朕立刻传太医!”
  “不,不是病......”元灯欢的声音低如蚊蚋,脸颊却悄然飞起两抹淡淡的红晕,如同雪地里绽放的胭脂梅。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抬起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直视着江尧满是担忧的眼睛,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足以撼动灵魂的重量:
  “陛下,妾身是有喜了。”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江尧脸上的所有表情——担忧、疲惫、沉重、帝王的威仪——瞬间冻结,然后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般,轰然碎裂!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雷电劈中,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所有的寒冰和血丝都在刹那间消融、碎裂,被一种纯粹到极致的、难以置信的狂喜所取代!那狂喜如同喷薄的火山,瞬间点燃了他整个灵魂!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嘶哑和颤抖,紧紧握着元灯欢的手无意识地用力,眼神死死锁住她,仿佛要将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刻入骨髓,“欢儿?你再说一遍?”
  元灯欢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心尖发颤,羞涩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却无比清晰地、带着一丝甜蜜的哽咽,再次确认:“陛下,太医刚刚诊过脉,说是喜脉。已经月余了。”
  “喜脉,月余。” 江尧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巨大的、从未体验过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冲垮了他连日来筑起的、坚硬如铁的心防。那是一种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喜悦。
  是血脉延续的奇迹,是他与她之间最深刻、最不可分割的羁绊。
  他猛地一把将元灯欢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手臂在颤抖,胸膛在剧烈起伏,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朕的欢儿朕的宸贵妃。好!好!太好了!” 他低下头,不顾一切地吻上她的发顶,那小心翼翼又珍重无比的动作,蕴含着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和珍视。
  然而,这灭顶的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如同从云端骤然跌落冰冷的深渊,江尧拥抱着元灯欢的手臂猛地僵住。他脸上的狂喜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刚才得知南境噩耗时更加深重、更加撕裂的痛苦和恐惧!
  御驾亲征!
  三日后开拔!
  南境!云州!十万火急!刀兵无眼!生死难料!
  而此刻,他最珍爱的女人,他心尖上的明珠,正孕育着他们共同的血脉。
  在这最需要他守护、最需要安稳静养的时刻,他却不得不离开。
  离开京城,离开她,奔赴那充满血腥与未知的战场。
  江尧从未感到过害怕,但是这一刻,他十分的无力
  此时一股巨大的、撕裂般的矛盾感狠狠攥住了江尧的心脏。
  一边是社稷江山的重担,是万千将士和百姓的性命;一边是挚爱和未出世骨血的安危。
  帝王的责任与丈夫、父亲的本能,在此刻激烈地碰撞。
  他缓缓地、艰难地松开元灯欢,双手捧起她依旧带着羞红和喜悦的脸庞。他的指尖冰凉,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里面翻涌着狂喜过后的余烬,更有深不见底的担忧、愧疚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
  “欢儿”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朕......朕......” 那句“三日后就要出征”的话,如同烧红的烙铁哽在喉咙里,灼烧得他生疼,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该如何告诉她,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要远赴生死难料的战场?
  元灯欢看着他眼中瞬间变幻的复杂情绪,看着他眉宇间重新凝聚的、比之前更沉重的阴霾,心中那点初为人母的甜蜜喜悦,也瞬间被巨大的不安和了然所覆盖。
  她冰雪聪明,如何猜不到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和痛苦因何而起?南境的烽火,朝堂的困境,他连日来的焦灼她都知道。
  她伸出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他捧着自己脸颊的大手,那冰凉的温度让江尧微微一颤。她仰起脸,努力绽开一个安抚的笑容,那笑容在苍白的面容上显得格外脆弱,却又带着一种惊人的坚韧。
  “陛下,”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您要去南边了,对吗?”
  江尧身体剧震,眼中瞬间涌上浓烈的痛色和愧疚,他艰难地点了点头:“云州告急,武安侯被拖住朝中无人可用。朕,不得不去。” 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元灯欢静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眼底瞬间涌起的湿润。她沉默了片刻,没有哭泣,没有质问,只是将他的手轻轻拉下,缓缓放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隔着薄薄的宫装衣料,掌心下是温热的肌肤,仿佛能感受到那初生的、微弱却顽强存在的生命脉动。
  江尧的手猛地一颤,如同被烫到一般,却又舍不得移开分毫。那微弱的、代表着新生的悸动,透过掌心,直抵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带来一种无法言喻的震撼和,更深的牵绊与痛苦。
  元灯欢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却努力维持着笑容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和坚定:
  “陛下,您安心去。为了您的江山,为了那些等您去救的将士和百姓。”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哽咽,却异常清晰,“妾身和孩子。会在这里,等您回来。”
  她的手,隔着衣料,紧紧按在江尧的手背上,仿佛要将那份生命的重量和等待的承诺,烙印进他的骨血里。
  “您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归来。”
  江尧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担忧、不舍,却唯独没有一丝动摇和怨怼。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一种将自身与孩子性命都托付于他的、无声的决绝。
  一股滚烫的酸涩猛地冲上江尧的鼻尖和眼眶!他猛地低下头,将额头紧紧抵在元灯欢的额头上,闭上眼,遮住了瞬间涌上的湿意。他的手臂再次收紧,将她和孩子一同牢牢锁在怀中,仿佛要汲取对抗整个残酷世界的勇气。
  “好。” 他喉头滚动,声音破碎而沉重,带着钢铁般的誓言,在她耳边,在象征着帝国命运的巨大南境舆图前,一字一句地烙下:
  “朕答应你。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儿,朕一定会,活着回来!”
  第58章
  江尧的怀抱温暖而坚实, 带着一种令人沉溺的安全感,元灯欢几乎想就此溺毙其中,忘掉所有的烽火与离别。
  然而, 掌心下那微弱的、象征着新生命的悸动, 如同最坚韧的藤蔓,将她从短暂的脆弱中拉扯出来。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 抬起头, 苍白的脸上已不见泪痕,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如寒星, 闪烁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陛下,”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御书房内凝滞的空气, 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妾身, 随您一同出征南境。”
  “胡闹!”江尧想也未想, 断然拒绝,方才的柔情瞬间被惊怒取代,眉头紧锁如川, “你如今怀着身孕,岂能经得起长途跋涉、风餐露宿?更遑论战场凶险,刀兵无眼!朕绝不允许!”他语气坚决,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他的灯欢,他视若珍宝的人,此刻更承载着他们共同的血脉,怎能让她去冒那九死一生的风险?
  元灯欢却毫无退缩之意。她上前一步,迎着他惊怒的目光,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清醒:“陛下, 妾身知道您在顾虑什么。但您可曾想过,将妾身独自留在京城,就真的安全无虞吗?”
  她的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江尧一部分的怒火,让他心头猛地一沉。定国公府虽倒,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余孽未清;朝堂之上,那些因他强保贵妃而心怀怨怼的势力暗流涌动;后宫之中,更是人心叵测。她怀着龙裔,身份更加敏感,无异于一个巨大的靶子。
  他御驾亲征,远离中枢,鞭长莫及,若有人趁此时机江尧不敢深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况且,”元灯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妾身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妾身懂得一些药理虽不能上阵杀敌,但随军处理后勤调度、安抚伤员、乃至,在您身边,稳定军心,妾身或可尽一份绵薄之力。”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恳求与孤注一掷,“陛下,将妾身留在看不见、护不到的深宫,日夜悬心,忧惧难安,恐比舟车劳顿、战场边缘更伤胎气!”
  她的话语,字字句句敲打在江尧心上。她的担忧,何尝不是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京城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暗藏杀机。而随军虽险,但至少在他羽翼之下,在他视线所及之处!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草般疯狂蔓延。
  “可是......”江尧的声音艰涩,充满了巨大的挣扎。理智告诉他这太冒险,情感却已被她说动大半。他看着她平坦的小腹,那里孕育着他们期盼已久的珍宝,也承载着他此刻最大的软肋和牵挂。“你的身子......”
  “妾身问过太医了,”元灯欢立刻接口,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太医言,妾身胎相尚稳,只要途中多加小心,避免剧烈颠簸和风寒,并非完全不可行。且妾身更信陛下!”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陛下在,便是妾身与孩儿最大的屏障。”
  江尧的内心如同被置于烈火之上反复炙烤。
  一边是江山社稷的沉重责任和前线将士的殷殷期盼,一边是挚爱和未出世骨血的安危与信任。他从未感觉抉择如此艰难。他紧紧握住元灯欢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指骨捏碎,仿佛想从她身上汲取支撑他做出决定的勇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两难之际——
  “报——!!!”
  殿外,一声尖利急促的通传声划破了凝重的气氛,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惊慌。
  “何事惊慌?!”江尧心头一跳,厉声喝问。
  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扑进殿内,脸色煞白,声音带着颤音:“启禀陛下!宫门急报!太后......太后娘娘的凤驾已到宫门!未......未经通传,直闯宫禁!此刻......此刻已过了承天门,正往......正往紫宸殿方向而来!随行......随行的还有......于姑娘!”
  “母后?!”江尧和元灯欢同时一惊,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太后?
  太后在定国公府事发、朝局动荡之初,便以“静心礼佛”为由,就带着在此时身份敏感的于敏盼悄然离宫避居皇觉寺了。
  江尧和元灯话都没有想到太后竟在这个最敏感、最混乱、皇帝即将御驾亲征、贵妃有孕的节骨眼上,毫无征兆地突然回宫了。
  而且是直闯宫禁。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预感瞬间攫住了江尧的心。
  母后此举,绝非寻常,她选择在此时回来,带着于敏盼,意欲何为?况且于敏盼不是疯了吗?
  沉重的脚步声、仪仗的肃穆碰撞声,以及一种无形的、属于上位者多年积累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由远及近,迅速笼罩了整个御书房区域。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哐当!”
  御书房沉重的雕花殿门被两名太监用力推开,力道之大,显示出开门者内心的急迫或惶恐。
  殿外的风雨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势所慑,风声雨声都小了许多。一道身影,在宫人簇拥下,逆着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太后!
  她穿着一身极为庄重的玄色镶金凤纹宫装,发髻高绾,簪着象征身份的九尾凤钗,凤口衔着硕大的东珠,在幽暗中流转着冷冽的光华。
  她的面容保养得宜,但眼角深刻的纹路和略显削瘦的脸颊,透露出这段时日清修并非全然平静。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神。
  那双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凝,冷冷地扫视过殿内相拥的帝妃二人,最终落在江尧紧握着元灯欢的手上,以及元灯欢那身素净宫装下、虽未显怀却已截然不同的姿态上。
  她的目光在元灯欢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异样,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
  在她身后半步,跟着一位身着月白素裙、低眉顺目的女子,正是于敏盼。她容颜清丽依旧,只是比离宫时更显清减,脸色带着一丝旅途劳顿的苍白,始终垂着眼,不敢直视前方。
  这么看来,于敏盼的疯病,好像是好了。
  “皇帝,”太后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打破了殿内凝固的气氛,“哀家不在宫中这些时日,看来发生了不少‘大事’?”
  她的目光掠过江尧眉宇间深重的疲惫和元灯欢苍白的脸色,最后落在了那张巨大的、标注着触目惊心敌情的南境舆图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和凝重。
  江尧深吸一口气,松开了元灯欢的手,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压抑的复杂情绪:“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一路辛苦,怎的突然回宫,未曾提前告知儿臣,也好安排迎接?”
  “迎接?”太后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深意的弧度,“哀家若提前告知,皇帝怕是更‘辛苦’吧?”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元灯欢,然后缓缓走向御座旁的位置坐下,姿态雍容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哀家昨夜得先帝托梦,”太后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江尧和元灯欢的心都提了起来,“先帝忧心社稷,责问哀家为何在国难当头之际,置身事外。故,哀家星夜启程,赶回这风雨飘摇的京城。”她顿了顿,目光如电,直射江尧,“皇帝,南越之事,哀家在路上已听闻。你,可是要御驾亲征?”
  “是。”江尧挺直脊背,迎着太后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云州危殆,武安侯受困,朝中无人可用。儿臣别无选择。”
  太后沉默了片刻,殿内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
  “别无选择。”太后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却转向了静静侍立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却眼神坚定的元灯欢,“那宸贵妃呢?哀家方才在殿外,似乎听到贵妃有意随军?”
  此言一出,江尧的心猛地一沉。元灯欢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母后,此事......”江尧立刻开口,试图解释贵妃身孕之事并再次表明自己的反对。
  然而,太后却抬了抬手,打断了他。她的目光深沉地落在元灯欢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宸贵妃,抬起头来,看着哀家。”
  元灯欢依言抬头,不卑不亢地迎上太后审视的目光。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刺穿她所有的伪装。她强自镇定,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太后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尤其是在她平坦的小腹位置,停留的时间似乎格外长了一些。元灯欢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冲破胸膛。她能感觉到身旁江尧瞬间绷紧的肌肉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紧张。
  终于,太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决定了?”
  元灯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声音清晰而坚定:“回太后娘娘,妾身心意已决。愿随陛下左右,略尽绵薄,生死无悔。” 她特意强调了“生死无悔”四个字,表明了她破釜沉舟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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