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不吃吃花酒(重生) 第50节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那宫女手中紧攥着的一样东西——那东西在殿内烛火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温润的银光!
  相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钳制,连滚带爬地扑进殿内,扑倒在元灯欢脚边,高高举起手中的物件,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比的忠诚:“娘娘,东西奴婢带来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银制的长命锁。样式古朴简单,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圆润,显然有些年头了。锁身正面刻着寻常的“长命百岁”字样,背面……却刻着一个不甚清晰、略显歪斜的“康”字。
  元灯欢的目光在那长命锁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与决绝。
  她伸出手,动作优雅而从容地将那枚小小的银锁接了过来。冰冷的金属触感入手,她却仿佛握住了扭转乾坤的钥匙。
  她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去看任何人。
  只是用指尖,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摩挲着长命锁上那个歪斜的“康”字。仿佛在感受那粗糙的刻痕,又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信息。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和她手中的长命锁上,充满了惊疑、不解和莫名的紧张。安阳死死盯着那枚普通的银锁,心中警铃大作,却完全猜不透元灯欢的用意。
  然后,元灯欢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像是欣赏一件寻常的玩物,将那枚长命锁随意地提起,对着殿内摇曳的烛光,微微转动着角度。那点温润的银光在她指尖跳跃。
  而就在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间,那长命锁的正面,尤其是那个歪斜的“康”字,恰好清晰地映入了跪伏在地、正偷偷抬眼窥探的李妈妈眼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妈妈的目光,如同被最炽热的烙铁烫到,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那个小小的“康”字上。
  她的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灵魂出窍般的惨白和惊恐。
  她的身体先是猛地一僵,如同被冻住,随即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咬碎。
  她看到了,她认得!
  那是她当年亲手刻下,又偷偷塞给那个被她寄养在乡下、视若性命的儿子的长命锁!那个“康”字,就是她儿子的小名!这锁…这锁怎么会在这里?!在她儿子手里?!难道……难道……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比面对太后、面对任何权贵都强烈百倍千倍的恐惧,攫住了她全部的心神!儿子!她的儿子!
  元灯欢的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地落在李妈妈那瞬间崩溃的脸上。她甚至没有开口质问,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她,指尖依旧摩挲着那枚冰冷的长命锁。
  这无声的注视,比任何酷刑都更具摧毁力。
  “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李妈妈喉咙里爆发出来!她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整个人瘫软在地,涕泪横流,不顾一切地用头疯狂地磕着坚硬冰冷的金砖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
  “娘娘!贵妃娘娘!饶命!饶命啊!”李妈妈的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绝望的哭腔,“奴婢错了!奴婢该死!奴婢猪油蒙了心!全是假的!奴婢说的全是假的!”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和不顾一切的求生欲,手指颤抖地、笔直地指向脸色瞬间煞白如鬼的安阳县主,又仿佛穿透她,指向她背后那无形的阴影——德妃于敏盼的身上
  “是她!是安阳县主!还有…还有德妃娘娘宫里的人!”李妈妈的声音尖利得几乎要撕裂耳膜。
  “是他们!是他们拿刀架在奴婢脖子上!逼着奴婢诬陷贵妃娘娘!他们给了奴婢银子!好多银子!还说…还说要是奴婢不照做,就要杀了奴婢在乡下的老娘!奴婢…奴婢是被逼的!奴婢根本没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根本就不是在春日宿长大的!奴婢…奴婢从来就没见过她啊——!!!”
  轰!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李妈妈这石破天惊、充满血泪的彻底反口,将柳安阳县主精心构筑的、看似“铁证如山”的诬陷堡垒,瞬间炸得灰飞烟灭。
  殿内一片死寂。
  死寂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毕剥声,能听到李妈妈额头磕破、鲜血滴落在金砖上的细微声响。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太后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安阳的惊骇欲绝与面无人色,于敏盼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
  安阳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雷劈中,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
  她指着李妈妈,手指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想要尖叫,想要怒斥,喉咙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完了!全完了!这个卑贱的老鸨,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候,反口了!还把她和德妃……都咬了出来!
  元灯欢静静地站着,手中那枚小小的长命锁垂在身侧,银光微闪。
  她看着李妈妈不顾一切地磕头哭嚎,看着安阳摇摇欲坠的惊恐模样,看着太后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那张苍白清丽的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暴风雨前深海般的平静。
  真相的碎片,正在她精心布下的棋局中,被这枚小小的长命锁,一块块撬起,即将拼凑出足以焚毁一切虚伪与阴谋的烈焰。
  她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男子,今日就算没有他,自己照样可以全身而退。
  第52章
  慈宁宫那场腥风血雨, 终以安阳县主被褫夺封号、圈禁思过,德妃“突发急症”在延禧宫内静养而尘埃落定。
  后称病,深居简出, 慈宁宫的门槛, 仿佛一夜之间冷清了许多。
  暮色四合,初升的月华如同最上等的银纱, 温柔地铺满了御苑深处那片隐秘的花圃。
  白日里喧嚣的蝉鸣已歇, 唯有晚风拂过草木的沙沙细响,和远处宫漏悠长而规律的滴答声。
  元灯欢独自一人, 静静地站在那方小小的花圃前。
  月光勾勒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宫装素雅,卸去了白日里作为“宸贵妃”的繁复沉重。她微微垂首, 目光长久地、专注地落在那盆曾被江尧郑重托付的魏紫牡丹上。
  花株依旧青翠,那几个深紫色的花苞, 在清冷的月华浸润下, 竟比两日前显得更加饱满、沉甸。
  它们默默地汲取着夜露,积蓄着力量,静待破绽而出的那一刻。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劫波渡尽,尘埃落定,反而沉淀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力量。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踏着松软的泥土,沉稳而熟悉。
  她没有回头,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一片厚实的牡丹叶片,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了然的叹息:“陛下那串伽楠香佛珠……碎了,很可惜。”
  江尧在她身侧站定, 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住,带来令人安心的暖意和淡淡的龙涎香气。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盆生机盎然的魏紫。
  “无妨。”片刻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月色下流淌的溪水,温润依旧,却多了几分释然的轻松,“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况且……”
  他微微侧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月光下显得格外清透的侧颜上,“朕当时,若不用那点痛楚压着,只怕会忍不住在母后面前失态,当场就……将那些构陷你之人,尽数屠戮。”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可那字里行间蕴含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暴戾与护短,却让元灯欢的心尖猛地一颤。她终于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
  月光落进他的眼底,映出清晰的心疼、后怕,以及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虔诚的珍视。
  “陛下……”她喉头微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原来,他袖中紧攥的佛珠,不仅仅是为了压抑离别的愁绪,更是为了压抑在她蒙冤受辱时,那几乎焚毁一切的帝王之怒。
  他远在西山,却对她的处境洞若观火,甚至早已为她备下了足以逆转乾坤的身份和证据。这份不动声色的守护,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远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撼动她的心魄。
  “不必说。”江尧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汹涌的波澜,轻轻抬手,指尖温柔地拂过她鬓边被夜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动作比在慈宁宫那夜更加自然,带着全然的珍重。
  他的目光扫过她依旧苍白却不再惊惶的脸颊,落在她微微敞开的领口内,那道若隐若现的、被嬷嬷指甲划出的细长红痕上。
  眼底瞬间翻涌起冰冷的怒意,又被他强行压下,只余下深沉的疼惜。
  “是朕回来晚了。”他低声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日后,再不会。”
  元灯欢摇了摇头,唇边漾开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如同月下初绽的白昙,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与一丝狡黠:“陛下不晚。若非陛下留下的那盆魏紫……臣妾或许,也等不到陛下回来。”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智慧淬炼后的自信锋芒,“臣妾并非全无准备。那李妈妈的儿子……臣妾早已着人寻到,暗中照拂。本想留作他日以防万一,未曾想,倒是在安阳县主这里,派上了用场。”
  江尧微微一怔,随即眼底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激赏与惊喜。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褪去了柔弱外衣、展露出峥嵘内里的女子,心中那份悸动与喜爱,如同月下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
  原来,她并非全然依附于他羽翼下的菟丝花。她早已在无声无息间,织就了自己的罗网,埋下了自己的暗棋。
  她与他,竟在无形中,为彼此都准备了后手。
  “好!好一个宸贵妃!”
  江尧低笑出声,笑声低沉悦耳,充满了由衷的赞叹与骄傲。他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拂过发丝,而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他的掌心宽厚温热,带着薄茧,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指。那温度,透过肌肤,直抵她冰冷了太久的心房。
  元灯欢没有挣脱,反而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微微回握。
  肌肤相触的瞬间,过往所有的试探、猜疑、因身份悬殊而生的隔阂,仿佛都在这一刻冰雪消融。无需多言,一种奇妙的、势均力敌的默契与信任,在相握的手掌间无声流淌。
  “欢儿。”
  江尧唤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宸贵妃”,声音低沉而郑重,如同最郑重的誓言,“前尘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他握着她的手,牵引着,一同伸向那盆沐浴在清辉中的魏紫,指尖共同触碰那饱满坚实的花苞。
  “你看这花,”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力量,“它生于泥土,历经风雨,却终将绽放,冠绝群芳。正如你。”
  他侧过头,月光照亮他俊朗的轮廓,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深情与期许,“从今往后,你无需再做任何人的影子,无需依附任何人而活。做你自己,元灯欢。站在朕的身边,与朕并肩,共享这山河万里,日月星辰。”
  元灯欢的心,如同被投入滚烫熔岩的坚冰,瞬间被这滚烫的誓言融化、沸腾。
  巨大的震动与难以言喻的暖流席卷全身。她抬眸,深深望进他坦荡而灼热的眼底,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她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不再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战战兢兢的“国公府小妾”,也不是那个以色侍人、身份卑贱的“花娘”,更不是那个只能依靠帝王庇护的“宸贵妃”。
  她看到的是一个褪去所有伪装、洗尽所有铅华、智慧与坚韧并存、足以与他比肩而立的——元灯欢。
  “陛下……”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更多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力量。
  她反手,更紧地握住他的手,指尖传递着同样灼热的温度与承诺。
  “嗯?”江尧微微低头,靠近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元灯欢深吸一口气,清亮的眸子映着月光,也映着他专注的容颜,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 这魏紫,臣妾定会好好照看。与陛下……一同看它花开。”
  元灯欢清楚,慈宁宫的风波看似平息,宫墙之内却如同暴雨过后的幽潭,水面看似无波,底下暗流更急。
  德妃于敏盼称病不出,延禧宫的门扉紧闭,如同蛰伏的兽,警惕着随时可能落下的雷霆。
  这日午后,天光晴好,御苑深处牡丹开得正盛,姹紫嫣红。
  元灯欢一身素净的月白云锦宫装,发髻只簪了一支温润的白玉簪,正闲闲坐在临水的六角亭中,指尖捻着鱼食,看锦鲤争食,搅碎一池金鳞。
  远远地,便见于敏盼被宫女搀扶着,步履虚浮地朝这边走来。
  她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纵使敷了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那份惊弓之鸟般的憔悴与强撑。
  曾经那份张扬跋扈的底气,早已在柳依依倒台、自身被华若公主萧若棠这烫手山芋死死缠住的恐惧中,消磨殆尽。
  “宸贵妃娘娘金安。”
  于敏盼走到亭前,微微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紧绷。
  “德妃姐姐快请起。”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