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内堂几只泥炉终日不熄,每隔半个时辰两名长工会把煮沸的菖蒲艾草水混上烈酒,仔细擦拭所有被患者触碰过的地方。
得益于同时有两位大夫接待患者,大大提高了问诊效率,不到午时,那些原本围聚在门外的人们开始变得所剩无几。
趁这间隙,简言之总算得空能向人道声谢了。
司老爷子揉揉发酸的手腕,慈爱一笑:“小友客气了,昨日逸儿回家同我说了铺子的情况,我想着我那医馆偏僻地小,接待不了几名患者,干脆挑拣了些用得上的东西,带来增添一点助益。还望小友别嫌我自作主张,逸儿同我说过,他在这里很受小友照拂,时常借监督之名教他些药理上的东西,逸儿嘴上不肯承认,但我知道,他是真心信服你。”
简言之摆手,诚恳道:“哪里的话,您医术甚好,有您助力我求之不得。至于司逸……他聪慧,也有天赋,像他这个年纪时,我不如他。”
司老爷子一捋长须,遥遥看了自家孙儿一眼,那慈祥和蔼的面庞上满满都是欣慰与骄傲。
司逸对此丝毫不察,等他从偌大的药柜中抬起头望过来时,简言之和司老爷子早已进入到新的一轮问诊中了。
从这近四天的情形来看,有好消息亦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所诊脉象均是风寒,且普遍症状较轻,暂时没有丧命风险。
坏消息是传染范围不小,上到镇头,下到村尾,无患居都接收过前来问诊的患者。
简言之想了想,趁日落后吃晚饭的空闲时间,将疲惫一天的两个长工给唤到了跟前。
他开门见山:“铺子的情形你们都看见了,这里是和患者接触最多、病情最严重的地方。你们本是从牙行租赁来搬运货物的长工,要是心生恐惧不想待在这里,我可以替你们向梁掌柜陈情,提前结束合约放你们回牙行。”
简言之这话戳中了孙荣的小心思,他今儿个一天就看到了这小半辈子都没见过的病患,早生出了跑路的想法。白天干活时就拼命躲在泥炉后边看火,压根不想往有人的地方靠。
说起来无患居只是他做过活的数个行当之一,根本没甚情分,着实犯不着为点银钱把命都搭进去。
但他话在喉咙里骨碌一转,叫另一个长工徐庆杰抢了先:“我这人嘴笨,不大会说话,自从来了这里梁掌柜好吃好喝的待着,前些天东家夫郎还赏下那么大的铜板荷包。眼下铺子里正是缺人的时候,我愿意留在这帮忙!”
他应答得如此爽快,生是堵住了孙荣的话头。
有这么个忠义的例子在前,如果这时再说要走难免显得有些忘恩寡义。
孙荣牙根一咬,心里算是恨上了徐庆杰,可脸上仍堆出笑来,应合道:“是是是……东家待我们这样好,我们怎能弃东家于不顾,我也愿意留下、愿意留下.....”
第120章
得到两位长工的准信,简言之又把铺子里的其他人召集挨个询问了一遍。
吳婶儿和两个丫头自没话说,她们本就是无患居的固定夥计。加上主要在后堂做杂活,不常与人接触,被传染的風险相对较小,是以对留下来做活没甚异议。
阿昌、阿顺两个人则是对鄭家情义深重,鄭庭不在也放出话来一定要为自家少爷守住藥铺坊。
剩下梁仲秋跟卫熠然还是有着读书人的气节,几乎是没半点犹豫就表明了的态度。
“我们读书考功名不就为了有朝一日替天下苍生谋求福祉么?现下患病的百姓就在眼前,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临阵脱逃呢?”
除开司家一老一少,这祖孫俩属于外来助力,来去自由不归简言之管,至此无患居留守的内部人员已全部确定下来。
“好,既然大夥有心一起共渡难关,那我首先得保证铺子内所有人不出任何问题。我查看过藥囊及棉布巾的数量,隨着患病人数增多,藥囊能起到的作用会隨之减少。从藥草的效果最大化考虑,可以不必再製成药囊了,把里面填充的药草择其优直接开给病患,服用药汤总好过体外驱疫。”
简言之一身医术不容小觑,在突发病症的局面中他俨然成了主心骨。
领到活计的吳婶儿重重点头,顺便发表了下她的见解:“东家,不製药囊,那棉布巾还是要继续赶制的吧?铺子里来问診的病人那样多,棉布巾怕是得每天都换新的才好呢。”
“嗯,只要是与患者密切接触,就有被传染病症的風险。大伙做事时务必记得要用棉布巾捂住口鼻,尽量减少病气对身体的影响。棉布巾每天更换一条新的,保险起见,使用过的棉布巾用火烧掉,能大概率防止病菌扩散。”
其实不消简言之叮嘱,无患居平时接診也会采取相应的防护措施。毕竟大夫要给病患望闻问切,万一不慎被过了病气那可就糟糕了。
每天更换数条棉布巾对铺子来说是项不小的支出,但时局如此,和安危比起来这点成本只能忽略不计。
“另外姑娘家心细,做完棉布巾你们就在后堂帮忙抓药打包吧。青禾、冬绫,我记得药柜上的字阿梨教你们认过,吴婶儿不识字但会用秤,你俩配合她,按方秤好剂量多配出几副备用。”
安排好吴婶儿她们三个姑娘家负责的内容,简言之重新把目光放回到两个小厮身上。
“咱们铺子里库存的药草有限,这几天消耗量大,剩余的应当不多了。仲秋管着賬目,晚点我开张药单,等明日从賬上拨了银两,你们俩随他一起去进些货来。”
阿昌阿顺正要应答,孫荣趁机冒头:“先前都是我陪梁掌柜去各家核对斤数的,对那些提货流程大多熟悉。我又能挑能扛,卖得住力气,要不还是让我去吧?两个小哥留在铺子里做别的,派遣上您也能多个帮手啊。”
孙荣到底有没有那个心为无患居出力气不大好说,但他切实是不想留在这儿和病患打交道了。
再者搬运药草也是个体力活,不然不会让阿昌阿顺两个都去。
见孙荣主动请缨要去进货,简言之略一思忖还是答应下来:“行,那明日你和仲秋同去,让阿昌阿顺顶下你跟慶杰扫洒的活。采买的大部分是些菖蒲、艾草、紫桐花之类的,常见药草很容易分辨出好坏,保证整体成色在中上等就好。旁余的药你们就到老地方去找郑斌郑掌柜,他是郑家旁支,且为人本分厚道,就算没行家盯着也不会在品质上糊弄你们。”
梁仲秋微微垂首表示没问题,还帮简言之给卫熠然做了安排:“熠然能写字,你跟司老大夫诊脉开方,还是由他继续和小司大夫抄录脉案吧。”
简言之还未开口,徐慶杰先急道:“东家给大伙都分派了事项,那我呢?我就会埋头幹粗活,可千万别拨我去盘库存点账目什么的,我这老大粗哪幹得来那个……”
放眼铺子里的人都各自有了着落,唯独他能干的活还被顶了去,徐慶杰急得直挠后颈。
简言之松了松神情,示意他稍安勿躁:“这回采买药草的用途不是拿来配药丸,种类相对之前动仄数十种要单一不少。等仲秋买办回来理个账目记清每日所用数额就行了,无需再额外花费人力去盘点库存。”
“我留你是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算上我,铺子里共有十二个人。看这病症传染的速度,接下来几天恐怕是有得忙了。若是肚子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所以每天中午和晚上这两顿饭我打算交给你来负责。”
“我?”徐庆杰一怔,怎么也没想到简言之给他的工作居然是在后厨。
简言之揉揉眉心:“对,就是你。上回我看到你自己腌的小咸菜,色泽红艳,香气扑鼻,就想能这样精准把握各样调料的人做其他菜肯定也会很好吃。而且特殊时期特殊处理,菜品上我们就不多讲究了,以能吃饱为首要目的。你只管放手去做,不要太有压力。”
徐庆杰以为简言之不常到无患居来,对这些人的脾性能耐该是不怎么了解的。不料他那一日坐路牙边就着咸菜啃馒头,竟被无意中路过的简言之看出了门道。
不过简言之的推断也没错,徐庆杰进牙行前的确在酒楼讨过生活,可惜他嘴笨脑子又不懂变通,连得罪了管事都不知道。
最后因为坚决不与管事苟合拿放坏的猪肉充好诓骗食客,被人趁机抓住错处。不仅没领到当月工钱,还被掌柜以得罪贵客的为由勒索去不少钱财,不得已卖身进牙行寻求活路。
要做足够十二个人吃的饭菜份量对在酒楼任职过的徐庆杰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各人口味有所不同,难免这个喜辣那个喜甜。
要想把有限菜品做出大家都能接受的味道,这就很考验厨子在用料上的烹饪手艺了。
好在这些个伙计们都很识大体,药铺坊开的工钱比别家铺子都要高,所以并没有包管食宿。
平常到饭点众人不是买几个馒头饼子垫垫就是回家随便炒两道小菜,如今东家体恤他们辛苦,一口气管上两顿饭已经是难得的优待了,哪里还会再去挑拣口味不口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