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梁仲秋晃着酒盏,却是没正眼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孙荣嘿嘿一笑:“不是小人假意吹捧,梁掌柜您年轻有能耐,咱铺子上下没有不服您的。若单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过活,岂不是白白可惜了?”
  “噢,那照你说,我该如何?”
  梁仲秋斜眼睨他,喝净的酒盏甫一放下来,孙荣就极识时务的给他斟上了。
  “嗐,小人一介长工,能有何见解?要怎么做还不全凭梁掌柜做主。先前的东家是怎样打理铺子的小人无从得知,但小人明白一点,只会老老实实埋头苦干的人成不了大器。像小人这样的长工被埋没就埋没了,可梁掌柜您呢?守着这么大的買卖就挣那点儿工钱,连小人也为您不值啊。”
  孙荣话里话外都是在撺掇梁仲秋从中捞油水,也算是戳中了梁仲秋的心结。
  “你来的时日不长,想是不清楚。这铺子不是我的,若被动手脚坏了生意,你以为我还能在这立足?”
  “铺子不是您的,难不成就不能变成您的?”孙荣几口酒下肚,胆子越发大起来了,眼里透出算计的精光道:“小人知道您在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坐诊大夫,碰巧我认识个同乡,懂点儿医术。这采买制药说白了不就是照着方子炮制么?您手头上若有了钱,还怕花钱买不来良方?”
  于药理梁仲秋切实不懂,但孙荣有一句话说得在理。
  再好的方子也是人开出来的,他简言之能开,其他大夫一样能。
  只要有足够多的钱,易手几张药方又有何难?
  缄默瞬息,梁仲秋眼底的踟蹰已渐清明:“你的话本掌柜听到了,至于要不要做,容本掌柜细细思量后再做定论。”
  孙荣瞧他这样子便拿捏住几分,当即迎合笑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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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夜幕降临,郑家精心准备的庆学晚宴终于正式开席。
  郑家夫妇好难容易盼得郑庭考取功名,可是把两人给高兴坏了。
  郑老爺子甚至搬出了只有年节祭祀时才舍得用的八仙流云紫木檀香桌,要不是郑夫人拦着,这会儿郑庭怕是都要端着碗筷和先祖灵位坐到一起了。
  “光宗耀祖....真是光宗耀祖啊!想我郑家几辈没出过一个读书人,到了成垣这辈,谁知他竟还有考上秀才的福份!这真是叫我.....唉....”
  郑老爺子触动情肠,看看郑庭,又看看祖宗排位,最后选择了抱紧郑夫人嚎啕。
  “他娘,咱儿子出息了,咱对得起他爺爷临终前的嘱托了.....”
  诸如此类话语,从郑庭看榜回来开始就听了不下五十遍,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凉凉道:“不对吧,我爷过世的时候您不是才十来岁么?那会儿亲都没娶呢,就有儿子了?”
  “闭嘴。”郑夫人嗔去一眼,不动声色把淌到肩头的鼻涕抹回郑老爷子身上:“好了,他爹,孩子们都看着呢,嚎两声得了,老哭也吵人得很。”
  郑老爷子鲜少在人前露出这副姿态,今儿是太过高兴,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听闻这话忙抹了把脸:“你们阿娘说的是,今日言之和成垣都榜上有名,该欢欢喜喜的庆贺。来来来,别拘着,吃菜吃菜!”
  虽然老两口三不五时的就有感而发,但为着庆祝考取功名,加上许久没有欢聚一堂了,气氛终归还是热闹的。
  郑夫人先提了一杯:“成垣能有今日,多亏了言之在书院里帮衬。来,我敬你们小两口,还望你们往后不要生分,时常到家里来看看我和你们阿爹。”
  沈忆梨乖觉,不能喝酒就用鸡汤代替:“我有身孕,阿爹阿娘叫阿庭哥和辰哥儿送去那么多补品给我,拿我当自家孩子看待。我们哪能和阿庭哥生分呢?只要阿娘不嫌我们叨扰,我和言之都巴不得常来。”
  “常来好,常来好。”郑夫人满心慈爱的看向沈忆梨,喝完酒又夹去两筷子菜给他:“我听言之说你有孕后口味变了,不爱吃太腻的,就特地叫人做了这道蜂蜜酿小排,焖得十分软烂,你尝尝。”
  “谢谢阿娘。”
  “那我呢?做得来蜂蜜酿小排偏做不来桂花酿翅?我就爱那一道,功名都考上了也不给吃?”
  郑庭望着晶莹诱人的小排直磨牙,惹得郑夫人塞去颗红烧狮子头才消停:“你手边的碗盅里是什么?看都不看就瞎说。你爹今儿心情好,叫人搬了两坛子陈年花雕来,许你多喝一些。好了,有得吃有得喝,可不许再闹啦。”
  郑老爷子的酒窖可谓是府里最神秘的去处了,里头珍藏的酒少则数十年多则上百年。还有两坛子是从郑老爷子的祖父那辈就埋藏下的,口感醇厚无比,市面上纵是有钱也极难买到。
  郑庭一听这话喜得找不着北,顺味道就吸溜过去了:“真是好宝贝!有一个算一个,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郑夫人深知自家儿子有酒就是娘的性子,并不多劝阻,只拉了泪眼婆娑的郑老爷子到一边,给他们腾出玩耍的空间来。
  “我和你爹了了多年夙愿,攒下不少体己话要讲,你们只管慢慢吃慢慢喝,晚上就在府中歇下。成垣,言之喝不得多少,你可千万别灌他。还有阿梨,要是累了就先回客房去睡,别跟着这俩小子把身子熬坏了。”
  简言之和沈忆梨一一应声,见郑庭也乖巧保证,郑夫人方扶了郑老爷子,到一旁去咬他们老两口的耳朵。
  郑大少爷几杯酒灌进,彻底放飞了自我,没人搭腔还说得起劲,从第一次见到宋予辰一直说到筹备过半的婚宴。
  “......就是这样啦,嗝、现在好了,考上功名全了我爹娘的心愿,朝上说呢,咱对得起父母。还有一个多月我要成亲,娶到了我喜欢多年的小哥儿,朝下、嗝.....也对得起妻室。人生无憾了哟......”
  郑庭两颊通红,颤颤巍巍将酒杯往简言之唇边一送:“上、上、上回我过生辰,让你喝酒,你个书呆子答应地好好的,临了却不肯喝。今儿...嗝、你总不能还不卖我的面子吧?喝!高兴事,咱得喝!”
  隔着一人远的距离沈忆梨都闻到了酒味,他没见简言之喝过酒,怕书呆子扛不住。
  简言之这次倒没拒绝,端过酒杯一饮而尽:“没事阿梨,别把你夫君想的那么没用嘛,这酒酿得醇厚,一两杯我还是能喝的。”
  瞧着他一口闷,郑庭嘿嘿嘿的傻笑几声:“够给面儿,是我好兄弟!我、我和予辰说好了,等婚宴办完,我们就南下去趟琼州,他外祖家在那儿。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以前吧总觉得要见识到山南海北那才叫游历,可细想来,其实只要身边的人是心上人,哪里又没有好光景呢?”
  “如今....如今考中了功名,明年我就不去书院了.....”
  郑庭忽而哽咽,抬起迷蒙的眼睛看向前方。
  “言之,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不管你走到哪里,你都要记得,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和梨哥儿随时可以回来。”
  话是很真挚。
  情绪也很到位。
  表情更是悲壮。
  但恕简言之直言,他并不在郑庭前方。
  郑大少爷喝上头了,抱着八角亭下挂着的鹦鹉架子不撒手,边哭边嚎:“哎哟,言之啊....我的好兄弟,我舍不得你啊!呜呜呜呜......诶?你怎么头上长毛了.....呜呜....”
  简言之:“.......”
  “阿庭哥像是喝醉了,要不....我们扶他回去吧?”沈忆梨简直惴惴,在看到郑庭徒手掰开鹦鹉的嘴并试图往里面灌酒后。
  简言之深表赞同:“我一个人扶他就够了,他喝多了酒爱张牙舞爪,你往旁边站一些,省得被误伤到。”
  沈忆梨点头,护着小腹尽量远离郑庭。
  那边郑庭被抄了一把,闹起了脾气,跟简言之玩秦王绕柱走:“谁、谁说我喝多了?!我没醉!我清醒着呢!你、你叫沈言之,你叫简忆梨,看我多清醒!嘿嘿嘿.......”
  简言之一个头两个大,伸手扣住郑庭腕下三寸,略一用力就疼得他清喊鬼叫。
  “啊啊啊啊啊啊!你个书呆子要谋杀啊?!都说了我没醉!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简言之耳朵都被他嚎麻了,连白眼也懒得翻,叫过沈忆梨道:“走吧,阿梨,帮我把桌上那碟子白桃酥端上,等会儿把他丢进院子,咱们拿回房当宵夜吃。”
  沈忆梨嗯了声,才想去端那碟子糕点,不料郑庭倏然扑过来,一巴掌就给扬翻了。似是不解气,还用脚狠狠跺碎,全部碾成了泥。
  “吃个屁你吃!都说了我没醉,我就是知道!”
  最喜欢的点心被糟蹋,饶是简言之这种好说话的也有些动气,伸手狠狠拐了郑庭一肘子:“没完了是吧?!”
  “你!你才没完!忘了是你告诉我的?小时候你舅母苛待不给饭吃,你饿狠了只能爬到树上靠摘桃填饱肚子,后来你一闻见这个味儿就想吐。自从你那次病重痊愈,再到书院后就——哕、哕....”
  郑庭话未说完就撕心裂肺吐起来,闻声赶来的小厮们着急忙慌去扶他,被扶走时郑庭还在叽叽咕咕说着‘我知道、你骗不了我’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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