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郑老爷子把铺子交给郑庭的初心是让他体验下白手起家的滋味,所以除了门脸是现成的,其余一切均不提供。
为此他还缩减了郑庭的零用钱,并勒令郑家下边的行当一律不许往铺子里支借伙计。
这五十两銀子是郑大少爷偷摸攒下来的小私库,大头早被郑夫人以留着娶媳妇儿为由给收缴了去。
不过拮据归拮据,倒不妨碍从小私库里多掏十两银子出来。简言之那边已经跟沈憶梨提过这事,小哥儿性子好,表示一切随他做主。
送再多柴米油盐都没有给条挣钱的路子来的实在,梁仲秋自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在确定了郑庭不是说玩笑话后,他微微红了眼眶:“我痛失双亲,无依无靠,家中亲眷亦大多疏远冷漠。所幸遇上二位兄长,竟待我这般体贴周到,事事为我思量考虑。仲秋必定发奋图强,绝不辜负二位兄长的照拂。”
郑庭最怕受人如此道谢,忙打趣道:“你我是朋友,合该相互拉扯一把。再说你俩文章都做得比我好,要是来日院試上榜,我郑家的生意可得仰仗着二位秀才老爷看顾了。”
大祁王朝广纳贤士,有秀才的功名就等同于有了备选补官的资格。哪怕是到偏远地区补个八品县丞,那也是食皇家俸禄的人上人。
梁仲秋对此不做过高奢想,他根基不牢,这次院试未必一定榜上有名。
“言之兄字写得漂亮,又是这次会考的第一名,想来院试中举的几率会很大吧。”
“夫子不是说了么?会考和院試根本就是两码事。要真这么容易就考上,咱们镇上那么多学子,不早就遍地是举人了?”
简言之谦逊笑笑,没继续深聊这个话题。
他们来的时候就打着不麻烦梁仲秋生火做饭的主意,拎来的也大多是日常用品及熟食。简言之怕离开太久沈憶梨一个人在铺子里害怕,没坐多久就提出了要告辞回去。
梁仲秋送他们到门口,约好等明日把抄好的书送回就到铺子里报道。
三人小组重新团聚,郑庭高兴得很,从梁家小院拐到田埂上时忍不住哼起小曲儿来。
这份鲜活带动了简言之,书呆子少有的活跃,捡起路边的枯枝跟他玩击剑戏码。
两道晃动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朦胧月色下,而目送他们的人,唇角笑意也渐渐凉薄下来。
梁仲秋抬眼注视着前方,看灯笼照亮一小片乡间小道,继而拐进宽阔的主路。
他知道走过主路界碑,就是明望镇的主镇区。
那当中住了很多员外掌柜,还有很多先生儒士,这些人或老或少,或家底优渥或背有靠山。
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他这样一贫如洗,靠被施舍冷饭度日的人。
梁仲秋第一次对住到镇上产生了向往,他靠父母留下的钱财加上东拼西凑才勉强置了两间老旧房屋。可这晴天闷熱,雨天漏风的草舍,怎么关得住他想出人头地的迫切期盼?
他曾不止一次的试图说服自己,郑庭开铺子就开铺子吧,尊贵少爷出身的人,总是和他这种平头老百姓不一样的。
而简言之脾性温和,在外吃得开,能抓住机遇成为郑家的座上宾是他的命数,人哪能争得过天道。
他原本是可以想通这些事的,如果今天简言之跟郑庭只是单纯来坐坐,没提叫他去帮忙的话。
说是让他去帮忙多挣点花销,但其实呢?郑庭是掌柜,简言之是主治大夫,他一个连本金都需要借的人,除了老老实实当伙计,难道还真腆着脸自认半个东家吗?
梁仲秋壓抑心底的自卑在这一阵没见面的日子里疯狂发酵,他甚至连睡觉都会梦到那日路过药铺坊的场景。
三个人的友情里他始终是被排外的那个,也是屡屡给人增添负担,需要不断被怜悯的那个。
骨子里的自傲与壓抑心底的自备反复交锋,最后他妥协了。
晚风清凉,卷来半缕浅淡的桂花香。梁仲秋缓缓闭眼,将心事喃喃托与明月。
“......煜然说得对,简言之有做官的可能,郑庭终归会回到生意场,谁和他们交好谁就能深受其利。一时的受辱不算什么,总有一天我会凭自己的本事,让任何人都不敢再轻视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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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决定到药铺坊帮忙那日起,梁仲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性子似乎变得比以前跳脱了,心也宽了不少。偶尔郑庭嘴皮子痒同他调侃几句,非凡不吃心,还会找些谐音梗给揶揄回去。
就连沈忆梨都在暗暗纳闷,怎么数日不见,梁仲秋成三人小组里口才最好的那个了呢。
“好嫂子,你就别打听了。过去我多有不是之处,好在两位兄长肯担待,不跟我计较。整理药材是个细碎活儿,打打嘴皮子仗,全当是苦中作樂给兄长们解解困乏罢了。”
梁仲秋的五官很偏少年气,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端地像是个天真的邻家小弟。
郑庭没甚堂表弟妹,唯一的远房表弟宋予辰是他未过门的夫郎。
他是压根不指望宋予辰能赏个好脸跟在身后叫哥哥的,因而梁仲秋的一声声兄长就显得弥足动听了。
“成,不让你这几声兄长白叫。我爹大发善心,准许予辰白天来陪我几个时辰,我跟他通了气,借几个手脚麻利的丫头给我使使,等他从奚城外祖家探完亲就来。我打算明日下午去找点樂子,然后傍晚到城门口接马车,你们几个要不要一起啊?”
简言之不爱参与这种热闹,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和沈忆梨在鱼塘边做点快乐的事。
通常这种情况梁仲秋也会找个由头推脱,毕竟郑庭是去接未婚夫郎,他独自跟着不大方便。
不料郑庭话落,梁仲秋却满脸欣然道:“多谢兄长,我听说城中新开了家楚馆,很有曲水流觞的雅趣,我从没去过呢。明天陪你去瞧个新鲜,好么?”
第94章
这还是梁仲秋第一次主动要求参与团体活动,郑庭虽有点诧异,但还是很高兴的答应了。
“好小子,难得你肯賞这个脸,你既应允,我岂有不做这回东的道理?那家新开的楚馆我也有所耳闻,是个顶风雅的去處。这么着吧,明儿上午忙完事我到家接你,咱们好生的打扮了去!”
郑大少爷找樂子的做派简言之不是不知道,一水儿的锦缎华服、玉珏环佩。大冬日里还要拿把折扇在手里充装斯文样子的,何况是正经穿不住厚衣裳的盛夏时节。
相比书呆子的兴致寥寥,小哥儿明显要感兴趣多了,忙不迭凑过脑袋来道:“什么顶风雅的去處?也带我一个嘛。”
简言之扶额:“别听成垣胡说,再雅也是个楚馆,万变不离其宗,你一个小哥儿到那瞧什么呢?”
“哼!就是因为万变不离其宗我才要去呀,我答应了辰哥儿要替他看着阿庭哥,不许你们几个在外头胡作非为!”
沈忆梨说的正气凛然,惹得简言之上手摸了摸他的头,无奈笑道:“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我家阿梨都说想去了,我怎么能拒绝呢。这些日子是累,不妨都去找点樂子好好放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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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少爷樂得兄弟伙的扎堆凑趣儿,当即就定下了时辰,等明日上午选好前来帮工的丫鬟,就驾着車马挨家挨户去接人。
因梁仲秋家最远,翌日郑庭便先去接的他,待郑家马車停到小院门口时简言之早和沈忆梨在路边静候大半刻了。
“怎么来得这样晚?幸好树下有阴凉,否则过了午时太阳烈,就算你来请我们也懒得出门了。”
简言之等的腿酸,他这具身体底子弱,正午在外边站着没觉得格外难熬。可沈忆梨被他调养的很好,气血十足的状况下哪受得住这烦闷暑热。
郑庭闻听数落尚未说话,梁仲秋先撩开门帘告了声罪:“原是我不好,见成垣兄带来的衣物华贵大方,多试了两件就耽搁了时辰。等会到镇上我请你们喝冰饮,算是稍作赔补。”
郑庭请客向来都是吃喝俱全一条龙服务,无需再额外花费到外间买吃食。不过请冰饮是梁仲秋的一番好意,简言之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如此就多谢你啦,前一阵我和阿梨在家无事做了几个藥囊,正好这几日藥草研磨晒干,拿去掛在腰间可以防蚊虫叮咬。他这藥囊做得精致小巧,当个配饰也很不错。”
简言之美滋滋炫耀已经带上身的药囊,又给郑庭和梁仲秋一人塞去一个。
郑大少爷满腰的琅环玉墜是掛无可掛,索性把给宋予辰的那份一同收进衣兜里。
梁仲秋则含笑接过,先是细看了半晌夸赞沈忆梨手艺精湛,而后郑重其事的给系到了腰侧:“这样挂着就行了吧?言之兄挑的药材果然奇佳,闻着沁睥清爽得很呢,不似药铺里卖的那些味道重得简直呛人。”
简言之上車只顾着给沈忆梨倒水以及炫耀小哥儿做的药囊,没太注意梁仲秋今日的装扮,听他说话抬眼望去,乍一见不免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