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范成枫垂眼睨他:“你是第一个到衙门上报,郑家少爷郑庭曾于会考前夕出现在县衙后门的人,对吧?”
“小人冤枉啊!那、那话不是我头一个说的,是左邻右舍里都在传。小人只不过发表了句那晚见着郑家的马车穿过集市出去,驶向县衙方向的话,怎么能算到衙门上报呢......”
王迁一言不合就跪下砰砰磕头的形象很符合‘胆小怕事、不会撒谎’的老实人设,可那说辞却暗示性极强。
不是我头一个说的,大家都在那么说。
言外之意是见过郑庭在县衙后门晃悠的不止他一个,他只是顺應大流表达了自己的猜测而已。流言起的不明不白,总不能把整条街的人全拉过来审问吧?
这等流言对学子的名声大为不利,衙门出面抓几个好传话的敲打扼制一下也合乎常理。
要是对方有理有据的状告,简言之还能从中找到漏洞进行反击。可偏偏是这种阴差阳错的被迫举证,倒让他一时没法精准出手了。
范成枫不吃他这一套,指尖点点状纸:“本官看你这口供上连日期时辰都写得清清楚楚,说是亲眼目睹被告在县衙后门逗留,行过不轨之事,你作何解释啊?”
“这......”
那口供是史瀚池做出样子来应付造案登册的,結案后的卷宗会封存一份送到州府。每年官员就靠这些断案绩效来审核,好决定下一年是升迁或罢免。
州府里的官差不好糊弄,要是没个具体的口供物证交代清楚来龙去脉容易被判成错案,一旦判处,轻则训斥重则停俸。
要是案子牵扯太大,说不定还会派遣官员来重新审理,届时再查出冤屈,史瀚池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势必难保。
他没料到这份口供会被范成枫当堂打开,上面毫无漏缺的证词就成了最大的漏缺。
王迁急得额角冒冷汗,还待组织语言来辩解,范成枫都懒得看他,朗声传唤下一个人证。
“文家娘子,口供上说会考前夕你曾撞见郑家的马车从你跟前驶过,还听到被告当面大放厥词,可有这回事?”
“回、回大人,确有此事,那日小人正在巷尾摆摊,郑家的马车从小人摊子前过去时不当心撞翻了簸箕,那簸箕里装着小人没卖完的肉食,值不少銀子呢,因此小人与那车夫发生了几句争执。”
“小人亲耳听到罪犯郑庭在车厢里说话,威胁小人不要阻了他的路,他要去辦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朝事成将会扬名全镇。小人并不懂这些,怕得罪富贵人家引来祸端,没敢继续讨要赔偿,就此便让他们走了。”
范成枫颔首:“这么说来,你并未与车厢里的人打过照面,那为何口供上写是你当面所见?你又如何知晓此人就是被告本人?”
文家娘子自知说错了话,赶忙解释:“小人....小人....记岔了,与车夫发生争执时罪犯曾撩起过车帘,小人见到他的容貌,所以识得此人身份......”
“这样吗?”范成枫意味深长的笑了声,抬手接过衙役递来的卷宗:“本官这里有你的籍贯存档,你是今年五月份刚嫁到明望镇的新妇,在此前一直呆在邬水镇,何以识得被告身份?且你大字不识一个,怎能一眼就认得马车上的字记是为郑家?”
“你说你在巷口摆摊,本官派人查探过,那巷子直通县衙后门,道路蜿蜒狭窄,根本不能过车马。说!何人指使你在这里信口攀污?!”
那文娘子着实是冤枉,为了让口供取信于人,慕玉书安排的人证里真有两个‘目击者’。
文娘子就是其中之一。
她嫁到明望镇才知她那丈夫游手好闲贪图享乐,家中活计一概不管,全由她一个妇人家勉力支撑。
正巧有人找上门来送她一笔钱財,条件是让她把看到的情形照实说出即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丰厚好处,她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蓄意安排的流言远没有身边人亲眼所见来得可信。
文娘子嫁到这边无亲无故,为站稳脚跟只能和左邻右舍拉好关系。加上她这人还算随和好相处,家底又清白,由她传话出去最合适不过。
人证刚审两个,这案子已然是漏洞百出,范成枫把手里的口供扔回桌面上:“仅凭子虚乌有的流言就给人安上罪犯的名头,随意捆绑羁押,借提审之名刁难殴打。史县令,你平日里就是这样给老百姓们做父母官的吗?!”
史瀚池被他诘问的腰背发软,腿一颤,从椅子滑跪到地上:“大、大人,微臣没有!微臣没有啊!这这这、都是手下人辦事不利,微臣也是被蒙在鼓里......”
“蒙在鼓里?你是本镇县令,若无你的首肯,谁能动得了这口供?本官且问你,羁押被告时你可有除人证以外的确切证据,比如被告遗留在现场的物证?或是买通衙役去盗窃考题的銀票及来往书信?要想入县衙盗取考题岂非易事,若无人里应外合,仅凭一人之力如何办到?”
这些证据史瀚池当然拿不出来。
说白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场莫须有的诬告。
从开始的设下圈套,到散布流言,再到羁押入狱,一切判定源头都来自于史瀚池这个县令。
郑家陷于被动,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谁叫史瀚池是这个镇上权力最大的人呢,是非黑白,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本官竟不知大祁律法里,何时能将流言作为定罪依据了?既拿不出确切物证,就应判定被告无罪,堂下的证人们不是个个声称证据确凿么?按史县令的提审流程,难道不该将施于被告的刑罚,给他们都挨个实施一遍?”
范成枫的恐吓戏码很凑效,一言出被叫来作证的人纷纷跪地求饶,颠三倒四的解释那晚只是看到了郑家的马车,并没有见到过郑庭本人。
还有个别没骨气的,连物证都没拿出来,当场就招认了是受史瀚池指使。口供只是走个过场,反正会有人添笔润色,一口咬定郑庭有罪。
“明望镇县令史瀚池,为官不仁、黑白不辨、滥用刑罚、私自篡改卷宗、勾结证人空口攀诬!数罪并罚,即日起革去官职,压回州府候审!余下一干人证听信谗言,造谣散播,各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范成枫一支令签落地,史瀚池仗势欺人的县令生涯也就此宣告结束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得这样大,生是将他自个儿烧得连灰都不剩。
人是昨天抓的,乌纱帽是今天丢的。
那为铺平仕途敛来的财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全都因他的惡行成了火中烈油。
史瀚池任职县令期间做过不少恶事,若不是他装瞎放纵,慕玉书怎会一箱一箱的往县衙送银子。
那些银子不是来于农户人家的良田,就是寻常商人的行当。
说句欺行霸市也一点不为过。
慕玉书靠这种手段为史瀚池敛财,史瀚池又以县令的身份替他包庇遮掩。一旦史瀚池丢掉官职被押送州府,施贿最多的慕玉书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
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恶事做多了,自有天道来收。
史瀚池被官差拖下去的时候还痛哭流涕的在喊冤,范成枫嫌吵,又是一支令签赏了三十大板,这才堵住了他的清喊鬼叫。
“被告郑庭,此番遭人陷害,无辜受责。本官在此替你正名,即刻起卸下枷锁无罪释放,另拨官银五十两,充作疗养费。行了,别在那地上趴着了,拿上银子回家养伤去吧。”
范成枫亲口宣布郑庭无罪释放,堂下旁听的郑家人都激动到相拥而泣。郑夫人更是推开维持秩序的衙役,径直奔向没力气站起来的亲儿子。
在一片劫后余生的欣喜热闹中,简言之的沉稳冷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倒不是他不愿见得郑庭洗清冤屈,实在是有两个问题困扰着他,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一是那枚璎珞到底有没有起到作用。
二就是这位范大人此次前来明望镇,真就只是机缘巧合来做客那么简单么?
第83章
“不啊,本官此次是受人所托前来拉拢人心的。对,就是拉拢你,言之小友。”
结案退堂后,郑庭就彻底昏死了过去。郑明易和夫人忙作一团,又是着急忙慌请大夫又是遣小厮去找软轿来抬。
简言之不欲在这种时候凑热闹,凭着郑家夫妇先辦正事,约好等郑庭身体恢复一些再去登门探望。
他本想回去好好琢磨下这两个困扰心神的问题,不料他前脚剛跟沈忆梨走出县衙,后脚就被范成楓的人给客客气气的请了回去。
“来,坐坐坐,别紧张。桌上有香茶点心,需要的话可以自取。”
范成楓对眼前这个清秀斯文的书生第一印象很好,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了简言之许久,久到书呆子连后颈都隐隐开始有些发凉了。
“范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您单独叫来小生和夫郎究竟所为何故?”
范成楓一笑:“本官剛不是说了吗?来拉拢你啊。”